第十四章(二)
作品名称:那年我们在军营 作者:奇夸克 发布时间:2019-03-07 12:41:54 字数:4164
周东方的讲述结束了。
“周东方,”岳天云脸色深沉,他连名带姓地称呼周东方,透着庄重和严肃,“你要记住,我下面讲的每一句话,你都不能跟任何人说起。任何人就是除了你我之外的任何人,也包括你所有的家人。因为,这关系着国家的大业,也关乎着你父亲的生命。”
国家的大业!父亲的生命!周东方震撼了。
“你父亲确实还活着,而且……”
周东方僵硬地挺直了上身,他紧盯着岳天云,心脏剧烈地跳动。
“他现在还在继续为党工作着。”
周东方情不自禁地站起身,周身微微颤抖:“您是说我父亲?他真的还活着?他现在哪里?”
“你父亲,现在,在大陆以外。”
“外国?或者台湾?或者……”周东方满眼期待,直视着岳天云。
岳天云温和地拉住周东方,他感觉到周东方的手在抖动,他紧紧握着这个年轻人的手,通过自己温暖的大手平息着他的激动。
“当然,他现在不叫周偲泉,他现在叫什么那是党内绝密。不过这不重要,也就是个代号。重要的是你父亲确实还活着。他现在在哪里,这是高度机密的事情,国内军内只有极少人知道。但是你这样四处张扬地寻找周偲泉,你会坏事的,会给你父亲带来危险。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个本不该你知道的事情,因为我相信,为了你父亲的生命安全,你会遵守承诺,严守机密。”
周东方的心快要跳出胸膛,父亲活着,仍在为国家效命。他坚定地看着岳天云:“岳伯伯,您说的对。且不说他是我的生身父亲,就是一个不相干的人,我也会严守机密的。”
“好孩子。”岳天云松开周东方的手,从周东方的手上他感觉到年轻人的心情已经渐渐平复。他让周东方重新在沙发上做好,给他讲述他的父亲周偲泉。
“你父亲是一个聪明睿智的人,他学识高,思维缜密,政治立场坚定。所以,早在延安时期就是我军敌工部内部人员。他的公开身份是后勤部采买,方便出入敌占区和解放区。解放前后,你父亲和我一起工作。”
“你们一起工作?就是说,您以前就认识我父亲?”周东方插话问。
“对。”岳天云感觉到周东方像他父亲一样思维敏捷,他能从你随意的言谈中准确地捕捉到关键词汇。
“那您以前也知道那个,女军医?”
“那个女军医是你的生身母亲,苏清秀。对,我以前也认识她。”
周东方心中微微一动:“对不起,我不再打断您的讲述了,您请继续。”
“周偲泉本来没有参加抗美援朝,我们不会让一个重要的情报人员去前线参战。周偲泉之所以去朝鲜,是组织派他去的,为了寻找一个人。
“当时全军都在做解放台湾的准备,组织决定唤醒一个我军高等级机密情报人员,那是一个已经去了台湾的国军高级将领,我们权且称呼这位国军高级将领为D吧。在唤醒D之后才知道他手下一名副官,我们权且称呼副官为C吧。C也是随D一起深度潜伏的我党地下工作者,只和D单线联系。本来D是要带C一起去台湾的,但C却在淮海战役阴差阳错地被我军俘虏了。因为没有接到D的通知,也怕暴露了D,这位C同志没有贸然向我军公开他的真实身份,而是随着国军被俘官兵一起起义加入了解放军。抗美援朝后,C的部队被派往朝鲜战场,C就这样去了朝鲜。周偲泉去朝鲜的目的就是寻找C,代表组织唤醒他,并掩护C辗转日本或美国去台湾继续协助D工作。
“当时,组织还研究过第二套方案,如果没有找到C或找到C后发现C已不再适合这个工作,将由周偲泉代替C去协助D为解放台湾做情报工作。但这个备选方案没有形成决议。”
周东方想起韩冬妮讲述的父亲,在赴朝参战前,曾在爷爷奶奶屋前跪拜,那时父亲心里一定也有回不来的思想准备。
“周偲泉找到C的部队时第五次战役已经开始,因为还没有来得及接上关系,周偲泉只能先陪着C一起做了战俘,在战俘营里周偲泉终于和C接上关系。C是个家世很好的文职人员,被俘后遭受酷刑,身体承受不了繁重的劳动,一直十分虚弱;但C仍然勇敢地接受了组织的任务,准备去台湾和他的老上级D会合。可是不幸C在一次为美军码头施工中意外重伤,不治身亡。周偲泉临时决定按照第二套计划实施,由自己接替C,去执行C的任务。所以,周偲泉在国内军内都必须牺牲了。
“这就是周偲泉在1951年8月牺牲的真相。这个做法对周家的确残忍,但解放台湾是祖国民族的大任,你父亲周偲泉他是这样选择的。而且当时大家都认为解放台湾可以一蹴而就,最多也就是一二年的战事,谁也没有想到大陆台湾会长期对峙二十年。”
周东方再次心潮激荡,父亲的选择是神圣的。他为他的父亲自豪。
“知道你母亲怀孕的消息我非常意外,你父亲是一个那么知书达理尊礼守教的男人,你母亲是一个那么温文尔雅端庄含蓄的女人。后来是你的母亲告诉我,是她主动的。她当时在志司医院,当周偲泉上前线时,她并不知道周偲泉是去执行特殊任务,她每天在医院满眼看到的都是惨烈的伤病员,每天都面对死亡。她只是觉得像你父亲这么斯文儒雅的一个人去参加如此残酷的战争,怕他还没有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就壮烈牺牲了。所以,在他出行之前,她让他成为了一个男人。
“没想到这一次你母亲就怀孕了。你可能不知道,未婚先孕无论在部队还是在地方都是天大的错误。如果留下孩子,你母亲面临着开除党籍和军籍,孩子也将面临一生的屈辱。但你母亲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你父亲已经在战斗中消失,生死不明。组织上也是在他被俘一段时间以后才和他联系上,那时,他已经决定代替C去台湾。而你母亲,她始终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周偲泉还活着,所以,她坚决要留下爱人的孩子,不管她将面临的是什么。
“我当时娶苏清秀,是为了苏清秀,也是为了周偲泉的孩子。”
周东方为他的父辈们感动,父亲周偲泉为了国家统一大业,选择了与年迈的双亲和亲爱的恋人无期限地离别;母亲苏清秀甘愿忍受人生的屈辱和落魄也要生下爱人遗留下的子嗣;岳天云则承担起保护战友的爱人和抚养战友的孩子的责任。
“岳伯伯,你们都是高尚的人。”
“当时大家都以为一两年内台湾就可以解放了,你父亲就可以回来了。没有想到的是你爷爷承受不了儿子牺牲的打击精神失常了。当时把你送给周家也是为了给老人家一点精神安慰,所幸的是你到周家以后你爷爷的病果然慢慢好了。最苦的是你的母亲,她是那么舍不得你,又不得不把你送给周家。”
周东方低着头,他的心一直在抖。
“我那个弟弟,是叫岳西北吧,他知道这件事吗?”
岳天云面色严肃:“周家和岳家,除了在这里坐着的你和我,没有任何人知道你父亲的事情。”
“你是说,苏、苏军医也不知道我父亲活着的事情?”
“是。周偲泉还活着,这件事也没有告诉你母亲。当时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我们匆匆结婚了,后来知道了周偲泉活着的消息后也不能告诉她,当时解放台湾是高级机密,涉及到台湾党组织的安全。
“很多人知道苏清秀是周偲泉的未婚妻,周偲泉牺牲了,苏清秀的反应必须是周偲泉牺牲了。至于我和清秀,我们真正的结合是在三年之后。我们的孩子今年只有15岁,是你同母异父的妹妹,叫岳小南。”
“我父亲知道你们……”
“知道,我和苏清秀真正结婚是你父亲的意思,不让告诉你妈妈,我说的是苏清秀,不告诉她他还活着也是你父亲的意思。因为解放台湾战役登陆失利之后,解决海峡两岸分割问题已然遥遥无期,也因为他知道有了你们,他希望你母亲生活安宁,希望他的孩子从小有父爱。本来我是打算,如果有一天你父亲回来了,我会让你们全家团聚。但是,后来,你父亲在那边结婚了。”
“什么?!他已经又……”
“是。他的工作性质要求他处理生活问题必须像一个普通的正常人。革命者需要牺牲的,不仅仅是生命,还有感情。”
周东方明白,他们小学课本就有夏明翰烈士的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烈士诗言志,朗诵起来是豪迈的,在生活中是悲壮的。
“他娶的是我们的同志吗?”
岳天云没有表情:“这个我不能说。”
“我希望他娶了一位同志,起码相对安全。”周东方心里有些遗憾。他的生身母亲苏清秀,虽然也很悲哀,毕竟现在有丈夫有儿女。他替父亲对韩冬妮抱歉,韩冬妮并不知道周偲泉还活着,却无怨无悔地照顾着他的父母双亲和稚子。
岳天云接着说:“你母亲苏清秀身体不好,心脏先天就有毛病。本是个急不得气不得的身体,却偏偏做了军人的妻子和军人的母亲,屡屡经历生离死别。现在她的心脏病很重。”
周东方可以想象,生身父亲周偲泉牺牲的消息对她致命打击,还得把自己的亲骨肉送给爷爷。虽然替爱人尽了孝心,却要十几年承受对儿子的离别和牵挂,这些都是对一颗本不健康的心脏的巨大折损。他想起在学校门口遇到苏清秀,她对他说很久以前丢了一件非常宝贝的东西,经常心疼得厉害。原来她身体不好是为了他,周东方的心抽得疼了。
像是明白周东方的心思,岳天云宽慰他:“也不全是因为你的原因,她对孩子心思重,每个孩子都心疼都宝贝。去年你大哥在部队执行任务负了重伤,那个事情几乎要了她的命。”
“我……还有,大哥?”周东方诧异。
“哦,是我战友的孩子,叫龙大江。战友牺牲了,大江是个烈士子弟。我和你母亲结婚时,大江只有6岁,是她把他抚养长大,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倾注了母爱。”
“那,大江大哥的伤现在怎样了?”
“基本算是好了吧。当兵的负伤是经常的事。不过这次大江负伤很重,伤好后不能回原来的部队了,现在和你弟弟岳西北在新疆一个部队当兵。你妈妈这次去新疆就是去看他们,小南陪她一起去的。要是你最近不忙,也去新疆看看,咱们这一大家子,除了咱们俩,现在都在新疆呢。”
岳天云说的是“咱们一家”,而不是“我们一家”。
周东方一时百感交集,说不出心中的滋味,一夜之间进入了一个大家庭。过去家里一直就他一个孩子,孤孤单单的。突然,哥哥弟弟妹妹全有了。
岳天云看周东方一脸呆怔:“去不去新疆,你再想想。我们先说正经事情。你不能再这么四处招摇地寻找周偲泉,这会给你父亲带来危险,会给党的秘密工作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所以,希望你为国为家、为你父亲、为你母亲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我父亲的真相,对我的爷爷奶奶和我妈妈,呃,我说的是家里的妈妈,也都不能说吗?”
“现在还不能!”岳天云果断地回答。
尽管周东方知道国家事重,摆放好大家小家的位置,心中还是有遗憾和不甘。可怜的爷爷奶奶,可怜的妈妈,可怜的从小失去父亲的自己和弟弟。
想到同胞的弟弟,周东方心中稍许安慰,至少他一直是有父爱的,他至今都认为自己有一个老红军的父亲。
岳天云对视着周东方的眼睛:“能做到你刚才的承诺吗?能保证严守秘密吗?”
“能!我能!您放心。”周东方坚决地说,“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我为有这样的父亲骄傲,我会做一个无愧于他的儿子。”
岳天云温和地看着周东方:“好孩子,你父亲也会为你们骄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