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一）

　　韩冬妮按照何伟留给她的电话号码打过去找岳天云，接电话的是张秘书。很快，电话转接到岳天云的办公室。
　　“岳将军，我是、我是济南的韩冬妮，就是、就是……”尽管韩冬妮做了充足的准备，电话乍一接通，她一下子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自我介绍。
　　“我知道，你是周东方的母亲。不用客气，叫我老岳吧。”
　　“那怎么行，岳将军，我找您，找您有点事情。您什么时候方便，我和东方想去北京看看您。”
　　“东方要来？那他是……已经知道他母亲的事情了？”
　　“嗯，他已经知道了。”
　　“他愿意到北京来看看他的母亲？”岳天云的语气中有点兴奋。
　　“呃……算是吧。”
　　“那太好了，清秀知道一定高兴极了。可惜不巧，她现在不在北京，她去新疆了。刚走不久，去看西北他们去了。”
　　“哦，不是的，我们到北京是专程想找您的。当然，如果方便，也看看苏大姐。”
　　“是找我？”岳天云沉吟了一瞬，“有什么事情吗？”
　　“我们、我们是……是东方想问问他爹牺牲的事情……”
　　“你们家里没有和他讲过他父亲的事情吗？”
　　“哦，以前是讲过的。可是……可是，我们最近遇到泉子哥以前的一个战友，他说的和部队给我们说的有些出入。他说……他说在我们领了烈士证之后，他还见过泉子哥，我们……都很……东方他想问问……”
　　“……”岳天云沉默了。
　　“岳将军，本来不该打扰您的，但是东方他去东北找了好几个月，虽然没什么结果，可他就是不接受现在这个结果。他还打算到朝鲜去找，家里老人拦不住。不得已才麻烦到您，看您能不能抽空亲自，嗯……详细和他说说，具体是怎么个情况。”
　　岳天云听了韩冬妮的话，十分意外：“东方这孩子，他竟然……”沉吟了一会儿，“好吧，我这几天有些事情比较紧急，你们二天后来吧。买好车票来个电话，我让警卫员小夏去火车站接你们。”
　　“不用了，到北京以后，我们自己去找你吧。”
　　“你们不知道我在哪儿，不好找，而且……”岳天云不想说部队驻地他们自己进不来，“不用客气了，就让小夏去接站吧。”
　　“噢，那好，添麻烦了。”韩冬妮没有坚持。
　　“千万不要让东方到处乱跑了，一定要劝住他。”
　　“好的，我们知道。”
　　二天后，岳天云的警卫员小夏去北京火车站接来了韩冬妮和周东方母子，安排她们住进了一个僻静的部队招待所。
　　招待所住的客人不多，小夏说因为正赶上有会议，所以房间都已经订满了，同一楼层没有二个空闲的房间，只好安排韩冬妮住在二楼209房间，周东方住在五楼512房间。
　　小夏还说，首长明天在部里接见她们，让她们今天先在招待所好好休息，明早8点有车来接。
　　经过８个多小时的火车，韩冬妮也累了，晚饭后和周东方各自回房休息。
　　
　　晚上十点，周东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大脑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状态。
　　韩冬妮和岳天云联系后，告诉周东方说苏清秀现在不在北京，本想晚几天等苏清秀回来后再来北京；但首长的时间约好了不好再变，这次去北京可能就见不到苏清秀了。周东方倒觉得这次见不到也好，他还没有准备好如何面对她。
　　想到明天就会见到那个岳将军，他生身父亲的上级，他生身母亲的丈夫，他同胞兄弟的继父。不知道明天岳将军会怎样讲述他的父亲，父亲是生是死？是生，现在何方？是死，又在何处？周东方心中充满期待，也满含担忧和焦虑。
　　忽然，房门“哗啦”一声，听声音像是钥匙在外面打开了房门，在寂静的夜里响声很大，周东方吓了一跳。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另一张空床，可能招待所半夜又安排别的客人到他的房间同住，不是说招待所现在住房紧张吗。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外面。
　　房间的灯被打开了。周东方听到一个人走到他的身后，停顿了一下，随即轻轻推他：“周东方，周东方，你醒醒，你醒醒！”
　　周东方翻身坐起，一看来人，竟是岳天云的警卫员小夏。
　　“小夏？”
　　“快起床，首长刚赶过来，他要马上见你。”
　　周东方知道部队首长的时间是紧张的随时变化的，估计是岳天云明天可能又有别的事情没时间见他们，改在今天晚上了。他无所谓，反正也睡不着，早见面早踏实。
　　他应声而起，快速地穿着衣服：“告诉我妈了吗？”
　　“首长今晚只见你一个人，明天再一起见你们母子二人。”
　　巨大的疑团顿时充满周东方的脑海：“为什么？”
　　“我不知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周东方脑子发麻，背着韩冬妮先和他谈话绝不是什么好征兆。他是家里的男子汉，是家里的顶梁柱，家里就是有什么大事也应该是他先撑着。他迅速穿好衣服，跟着小夏走出房间。
　　走廊里静悄悄的，并不像住了很多人的样子。周东方想，他们这样安排住宿房间，大概是为了方便单独和自己谈话，心中越发紧张。
　　小夏把他领到6楼一个双开门的大房间。
　　这是一个小型会议室。四周摆着一圈单人沙发，沙发之间间隔着一个个方茶几，其中，在中间的一个茶几上摆了二盘水果和点心，
　　一个年约四五十岁的中年军人站在房间门口附近等着他。看周东方进来，上前迈了一步，向周东方伸出右手：“认识一下，我是岳天云。”
　　周东方一路过来心中一直忐忑，手有些发凉，但他还是大方地握住那只大手：“岳将军好，我是周东方。”
　　岳天云示意小夏可以出去了。
　　看小夏轻轻关上房门，岳天云微笑着对周东方说：“你叫我岳将军？岳西北叫我爸爸，起码你也该叫我一声岳伯伯吧。”
　　周东方看着岳天云，这是一张饱经战火的脸庞，浓黑的剑眉，黑红的肤色，轮廓清晰的五官，威武、坚毅。此时眼神里竟是军人少有的温馨和宠爱，这明明就是一个父亲的眼神。从没有感受过父爱的周东方眼里有了潮气：“是，岳伯伯好。”
　　岳天云看着周东方，这是一个家教很好的孩子，端庄、文雅，有礼貌，不卑不亢，他一眼就喜欢上这个大男孩。
　　“先单独和你谈谈，是不是心里有点打鼓啊？”
　　“说实话，是。”
　　“虽然我长你一辈，但我希望我们今天互相像男人和男人一样谈话。我们今天的谈话内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包括和你一起来的母亲，你能做的吗？”
　　周东方心中震惊，还是沉稳地答应了：“能，我已经十九岁了，我已经是一个成年男人了。”
　　“随便吃一点。”岳天云示意周东方坐在摆着水果的茶几旁。
　　周东方顺从地坐在沙发上，并没有伸手拿食物，只是期待地看着岳天云。
　　“好，那我们开始。”岳天云温和地看着这个年轻人，“听说你最近在东北呆了好几个月，在找寻你父亲的消息。”
　　“您见过我母亲了？”
　　“你是说韩冬妮同志？还没有，之前我们通过电话，知道你的一些情况。明天我会正式见一下你们母子俩。今晚我想先和你谈谈。”
　　“哦，好的。”
　　岳天云正式开始了他的谈话：“有几个问题我想先问问你，你要尽量详细的回答我，好吗？”
　　“好，您问吧。”
　　“关于你父亲的情况，你了解多少？你在东北都找了哪些人？他们分别是怎么答复你的？”
　　周东方脸上出现一丝警觉。岳天云推迟了二天才见他们，或者他在这段时间了解了一些情况。
　　“如果我把一切都告诉您，您是不是也可以告诉我关于我父亲的情况？”
　　“不要和我谈条件，你先详细说说我刚才提的问题。”
　　周东方详细地和岳天云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他讲了张树林到他家来无意中带给周家的疑惑；讲了他陪张树林去泰安，在火车上张树林给他讲述的朝鲜战场；讲了张树林非常确定在周家收到周偲泉的牺牲证明书之后的时间里，在志愿军战俘营见到了活着的周偲泉；讲了他去东北张树林家的经历，张树林给他提供了四五个朝鲜归国战俘的信息。他在东北找了几个月，却仅找到两个人，而这二人完全不认识周偲泉；讲了他听说了朝鲜人民军崔医官的消息，他想去朝鲜找崔医官，所以他去了延边知青集体户向朝鲜族知青学习朝鲜语。并且说明，自己认真地学习了二个多月，朝鲜语已经可以说得七七八八了，等等等等。
　　他详尽地讲述这几个月自己的经历，一方面是边讲边梳理自己的思绪，另一方面也是向岳天云表示自己诚恳的态度和坚持的决心。他希望用自己的真诚和坚韧得到父亲真实的消息。
　　岳天云不动声色地仔细听着，心中十分震惊。这个年轻人这么大张旗鼓地找寻他的父亲，甚至还要跑到朝鲜去找。好在自己知道的还不算迟，好在还没有太大的动静，无论如何不能让这小子再敲锣打鼓地满世界张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