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第1732-1745天
1961年5月13日星期六晴(1732天)
午前与大队干部共同研究五队干部人选名单。
午后到五家子去请示汇报,请示是否可以到陶家五队去掌握整风。李组长说:五一大队的人少,李科长来了,厅里又调他回去,他搞调查研究留下一些问题尚待处理,并向我交代最后几项工作任务,后天午间回五一大队去。
晚上,陶家大队召开队委会,讨论五包落实问题。五队和二队对完成包产任务都有信心,唯三队和一队提出困难。我告诉大家一定要说老实话。惠队长很干脆,提出:“我回去跟群众商量一下,想法落下去,可是不行,今年差一千六不到三十万斤!我不提也不行,得说老实话。你没看那地方,小草像刷子一样,把垅都盖住了。”
他们讨论得很热烈。
1961年5月14日星期日晴后小雨(1733天)
我正睡午觉,忽听一个人吵吵巴火地闯进屋来,找党书记。
“找党书记啥事?”我坐起来问。
“韩百合的鸡丢了,党书记问我们亲家是多咱走的,是对我亲家的怀疑:是不是韩百合对党书记说什么了?”
房东大娘说:“不能啊!一个女人,鸡丢了,是挺熬糟的。”
“我那亲家是一辈子的老实人,他是我的姑表弟,他的姑娘又给我儿子做媳妇,要不是好人,我能跟他轧两层亲家吗?”
“那话不假。”
“我那亲家老实得就像老面瓜似的,谁要不信,一过河西打听老刘家,谁不知道?”
我说:“谁丢了东西都兴怀疑,心正不怕影斜,脚正不怕鞋歪嘛!你用不着上火。”
“那也能屈死穷人笑死贼呀!”
……
今天午后给洪利、陈绍英、张宏毅合写了一封信。给第一队订了管理制度。晚上回到住处,刘振海给我卷烟,坐在炕上唠嗑。我问起他对包产的意见。他说:“要说一垧地单产1850斤,真就不高,就是咱队上的畜力太弱,种地全指畜力,铲完地用犁一耥,又抗旱又抗涝。垅旁的湿土,下点雨就渗下去了,晒也晒不着。土松了,根子也愿意往下扎。”
“谁都知道毛主席领导这个道儿是对的。合作化前几年,真就有把土地当出去的,穷的穷了,富的富了。要看八路军刚来那年,谁知道他能胜?大黄棉袄,后屁股挂两颗手榴弹……毛主席办了两件事:这街上抽大烟的抽得家破人亡,现在没有一个抽大烟的;还有一宗,没有打人骂人的,这都是特点哪!”
我跟他谈得那样亲切。
1961年5月15日星期一晴(1734天)
地主杨富生反把倒算,运动中被斗,倒出700元钱,用两个料片子顶一部分现金。现在他想不给。昨天我把他找来训了一顿,今天早晨亲自押着队上的车去拉料片子。
午后把行李从丁家窝棚搬到五一大队。从此我就在这儿工作了。一队的情况最复杂,省委工作组的四个人几乎全集中到这里了。
1961年5月16日星期二晴(1735天)
领导让我住在一队,午后我就去了。
李组长对一队的分析很正确,这里有三方面势力:以坏分子刘胜任为首的反动势力,以刘均富为首的严重个人主义思想势力,以王世昌为首的进步势力。
昨晚李组长找一队的伙食长陈尚勤谈话,他声称史荣贤曾找他代笔写匿名信并叫陈签名,他没干。正在谈话中,窗外有人叫李组长。李组长出去开门,走进一个大个子,紫乎乎的大饼子脸,一笑露出了金牙,秃眉毛,脸像是没洗干净。他一进屋就故作新奇地说:“刘均富上罗桂琴家去了……”
而刘均富最近竟怕得连觉都睡不安了
公社的马组长来这里开片会。我让他把我写给刘丹华的信捎去了,并且给张慧、石果写信汇报思想,说明信内有两毛钱,是两个月的团费,但竟忘了把钱装进去,明天只好写另一封了。
晚上跟一队的王乃彬唠扯过:“下台干部田凤翔不老实,扶犁的要休班,找人代替,他就说:‘换那玩艺儿啦,今个换,明个换,哪来那么多人?王永生说人家刘均喜是个盲流,不能做饭,人家真的不做了。田凤翔收的探头粮钱和五八年的机动粮100斤都没追究呢。’”
一队的蔬菜园有三亩地,种的蔬菜品种很多。靠西是几十池子韭菜,绿莹莹的,有一根筷子高了。我走进园子,在园主跟前蹲下来。他抬头望了一眼,这人三十多岁,目光像探问什么似的扇乎着,鼻头很高。我问:“这韭菜为啥不割?”
“不到时候。五一已经割过了一茬了。割二茬总得隔20天。”
他用鎌刀剜菜池里的小草,把土弄松。我拣了一根树棍,蹲下来跟着松土,问道:“韭菜大伙吃过一次了吧?”
“吃了一次还要吃一次。我说不行啊,割这茬韭菜不到20天,再割非烂根不可,过年的韭菜就会像头发。”
我说:“小菠菜好间苗了。”
他说:“不行。现在吃就糟蹋了,一池子还不到10斤,再过八天,到初十,一池就能有20斤。”
接着我跟他聊起本队干部的情况。他说是下台干部故意捣乱,饽饽明明比过去大,偏说比过去小。”
我抬头望望这小园子,四四方方的,被一池池菜畦分割着,中间有绿油油的小菠菜,开黄花的菜栽子,茄子苗刚刚出土,地头还有一条直溜溜的小渠。
1961年5月17日星期三阴(1736天)
昨晚在一队队部睡的。同睡还有下放的张排长和伙食长。张排长22岁,瘦瘦的,眼神刚毅。学生们经常不参加生产,叫去踩阁子就是不去。他说:“他们不会自觉,就是奴性,不强迫他们劳动就不行。我豁出来犯错误,再大不了我去劳动。”
午后到地里去。是第一生产组。有问题的人刘胜任、史荣贤、田凤祥都在这个组里。
因为怕休息不好,今晚我搬到大队来了。
1961所5月18日星期四晴(1737天)
四处的地平线都是墨蓝的云,在阴暗的早晨,春天的气息更加深厚了。黑油油的土地,浓绿的树阴,远处地面上荡着蓝雾。
上午李组长叫我抄写第四生产队死硬官僚主义分子的材料,到9点多钟。原来属于五一大队管辖的几个新划出的支委都来开会了。会上李组长将整风整社的情况做了总结。这个大队有问题的干部占干部总数的百分之五。情况有多么严重。以刘胜任坏分子为首的反党集体,拉拢地富反坏,重用坏干部,私宰耕牛,破坏生产,造成土地连年减产。
每次整风都是一次革命。经过这次运动,对封建势力和资产阶级残余是比较彻底的扫荡了。
午后继续开会,讨论分队的遗留问题。队长惠若林说:“丁家窝棚那五垧地是不能要了。”
新河大队支部书记说:“那五垧地与丁家窝棚的地是连成一片的。”
惠若林挺着脖子、沉着脸说:“土地还有不连成片的吗?你说哪块地不连片?”
那人一耸肩膀,笑眯眯地说:“我知道你能这样吵,我说什么也不能放你到陶家去,你家还在新河住呢!”
第三者出来调解:“嘿,拉倒吧!这时候嫌地多,将来要地还要不到呢!”
惠说:“五垧地就是打金蛋子我也不要。”
最后决定,陶家给他们五垧地,另外还给一匹马。
《黑面包干》正在阅读中。《人民日报》发表该书作者德•拉伯金娜写给中国青年朋友的一封信。这封信作者追述了1918年列宁对她说过的话:
“革命者应当有一颗火热的心,否则他就不是革命者。同时应当有冷静的、善于分析的头脑,否则,他就是傻瓜。”又说:“革命者应当同样做到既能为革命而死,也能做最枯燥的、最平凡的、因而也是最困难的工作。因为对我们来说,最主要的是永远能带动千百万劳动群众。”
昨晚由第一生产队回来,参加了民办中学的整风。该校支部书记李秉先是个地富出身的人,28岁,却是个挺官僚的家伙。昨天的会上,他若无其事的样子,翘着的二郎腿不住地抖动。一位姓沈的女教师说话很真爽,骂他“是什么东西”。她说:“你从来不抓教学,下课十分钟也要讲话:‘我讲两句话。’一直讲到快上课的时候,他还说:‘我讲最后一句……’从来不给教师时间备课。早晨读报,读完了就让大家讨论,要是问什么时间备课,他就说怕是偷闲了吧?结果我上课写错了字,把‘丁’下的一勾勾到了右边去了。”
这样的斗争会使我想起了大学时代的生活。
1961年5月19日星期五雨(1738天)
上午下了两个钟头的雨。雨点打在窗上,玻璃上出现了飞溅的雨尘,然后形成无数条细流,向下流去。田野里的雨声很大,哗哗哗,四处都被这声音盖住了。
为了确定李秉忠的成分,找来几个老农。从前李家共五天地,席桂臣种了大部分。他说:“我种他家曹家坟的地。”
“是哪一年?”
“啊呀,那可就记不清了。”席桂臣脸望着天,做出思索的样子。
李组长多方启发,让他回忆,问他光复那年干什么?他说:“我当劳工,到金家屯听说不要了,这才知道日本鬼子倒台了。”
李组长问:“什么时候分的家?孩子那年几岁了?”
“啊呀,想不起来了。”他有点装蒙。
后来找了史荣贤,他说:“席桂臣对李家的情况全熟悉。”又把叫老席叫进来。李组长说,“你是中农嘛,给他隐瞒土地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席说:“天生是不知道嘛,知道我还能不说?”
又找许多人,终于搞明白了。
最近我明白了一个问题,这是从切身体会中得出的经验:以前我找群众谈话的时候,总怕失掉了什么,怕使别人不满意,而且做事容易妥协,这是不把群众看成他们自己的事业,好像事情是给自己干的,别人是帮助自己的,不能多打搅人家,囿于印象而限制了自己的行动或改变了主意,这是不对的。
五一大队的工作结束了。
1961年5月20日星期六晴(1739天)
今天坐大车来到昌图城。从金家镇来到昌图,大车在平坦的路上行进。坐在车上,背诵着主席诗词,我和老刁互相提示着,安适地回望远去的道路。这条道路对我是多么熟悉啊!土地不怎么平坦,像波浪一样延伸着。麦苗已长到二寸多高了,苞米苗也钻锥儿了。
回忆这段生活,我是满意的。只是对生活还熟习得不够。如果在这里再呆上一年,我可能更熟习些。
午后三点钟到昌图县招待所。我和刁永祥住在13号房间。晚上在俱乐部看了一部苏联纪录片《列宁在此地住过》,向列宁学习读书,向列宁学习革命斗争精神。
1961年5月21日星期日晴(1740天)
招待所的炊事员有病了,省委工作队的12名同志在县委机关食堂里吃饭。这里的女服务员工作挺麻利,进了食堂,只要坐在桌子旁就行了,她给你端菜送饭,然后拿着一个小盒到桌前收饭票。她们不过于殷勤,只要你提出做什么,她的工作保证使你满意,从这张桌走到另一张桌,忙而不乱。
今天吃两顿饭。一天的时间都是在招待所的房间里度过的,共同讨论了几个调查研究材料:关于食堂、关于整风整社的遗留问题、关于评工记分。最后一个问题是刘丹华搞的,举例不多,却是恰如其分。原来打算23号回沈,看来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共同决定明天回去。
1961年5月22日星期一晴(1741天)
早晨与刁永祥在县食堂吃过饭,乘汽车到昌图站,上午10时10分回沈。
1961年5月23日星期一晴(1742天)
早饭后到编辑室去了。石果同志要到本溪去参加省内的话剧观摩会,临行前编辑室开了个会,我赶上一个尾巴。石果告诉我:让我和潘照坤、张慧三个人担任小说组部分的编辑工作。
上午把衣服洗了洗。
休息两天就应当上班了。吃午饭的时候,李慧君通知我明天到东北旅舍去开会。
WDC回来了,我想找机会跟他谈谈。
1961年5月24日星期三晴(1743天)
八时半到东北旅舍报到。本来上午十点听王良书记的报告,因他到农村去了。十点半左右全体工作队集中到七楼,由省委办公室的同志讲了一下开会的目的:
1.汇报和总结工作,做个人鉴定;
2.休息。省委书记们告诉负责人:要很好地安排工作队的生活;
午后,昌图队的12人集中到554号孙处长住的房间开会。
老刁说,他是不吝惜自己的精力的,认为这次工作取得比过去任何一次整风都优异的成绩,工作队紧紧依靠了当地党委的领导,再者是工作队做到了与社员的四同。他认为,工作队不宜换得过频,这样会有利于工作,23人的工作队,坚持到最后的只有9人。
鉴定时,李处长把我表扬了一番:
1.工作大胆,情况摸得很细,汇报时有条有理;
2.肯于学习,积极钻研文件;
3.服从领导,能很好地完成任务。
原来我还有这么多优点哪!但我对自己的工作是不满意的。我为什么不能像老刁那样,从工作中学到那么多东西?但这五个月的生活是很有意义的,我曾对老刁说过,我现在才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
晚上啤酒喝多了,本来不会喝酒的,头晕,发呕,可惜两部好电影没捞着看;一部是《渔光恋》,一部是《友与爱》,前者是香港片,后者是苏联片。
1961年5月25日星期四晴(1744天)
我住在624房间,只一个人。
早晨,城市醒来了,晨光照耀,参差耸立的楼房,像扩大了的食盐晶体,色泽鲜明,灰白不一,街上的树已经是很绿的了,楼房的背阴面,绿得更为苍深一些。服务员敲门,是进来送茶和收拾房间的,大方而殷勤。我只觉得激动,贫农的儿子,在党的温暖中成长起来,只有工作、上劲,不吝啬自己的一点光和热,让共产主义理想更快一些到来吧。
今天写鉴定,没什么集体活动。在这里看见大舅了,他是省政协常委,他们政协委员是在这里学习的。实际是党为了照顾他们的生活搬到这里来的。
今晚看《窦娥冤》和《小月亮》两部影片。后者是香港片,思想性和艺术性都很高。中国戏曲片抒事性很强,由于它对社会矛盾描写很深刻,感人的力量十分强烈,对主人公的压力越大,对观众的感染就越深刻。
当代作品更长于用细节描写表现生活。电影中适当选择了细节,更加强了戏剧性和动作性。《小月亮》就是这样一部片子。
1961年5月26日星期五晴(1745天)
个人写的鉴定分别传看了,午后在小组里就鉴定发言。大家给我提出一个缺点:急躁,容易冲动。这和我的学生出身有关。李处长分析了它的危害性:容易产生忽左忽右的情绪。总之,我真正觉得我是大人了,充满朝气的25岁哟。回想起来,我尽管有许多缺点,但我对自己的过去是满意的。我时刻没忘记对自己的缺点的斗争,虽然我曾苦恼过,但我想努力成为完美的我,要想今后有所作为,尚要刻苦努力。
今晚看《杨门女将》和《为了……生命》(捷克片)。后面的片子连名字都没记住,不是太好。
给了二斤苹果,我给大舅送去了。他又退给我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