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月亮海（十）

[1]
八月，是月亮海最炎热的时候，那此一声彼一声在树枝头鸣叫的知了，扯着它尖尖的喉咙，拼命地鸣叫着，要向人们诉说什么，就连平时很文静的杜鹃，也不停地在空中发出沙哑的叫声，嘴里吐出殷红的鲜血。
高考的成绩下来了，方明宇和刘思薇都没有到学校去看分数。
直到有一天，邮递员把自行车的铃声扯得叮铃铃的响，大声在刘家小院喊：“你们家出大学生喽，你们家出大学生喽。”
思佳从屋子里跑出来，接着明宇的录取通知书。
“我姐姐的呢？”思佳歪着脑袋问邮递员。
“你们村就这一张啊。小姑娘。”邮递员一边说着一边把刘支前的印章往签收单上盖着。
“不，我明宇哥哥有，我思薇姐姐一定也有。他们平时都是一样的。”思佳几乎不讲理。
邮递员被思佳的模样惹笑了：“小姑娘，通知书可不是一起送的哦。说不定明天就能到呢。”
“娘，你叫小佳回来，不会有我的。”躺在病床上的思薇示意着母亲沈淑珍，她知道自己最可怕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明宇的录取通知书并没有给刘家小院得来惊天动地的欢呼和喜悦，似乎刘家小院永远是应该那么寂静。
倒是躺在床上的思薇，苍白的脸上漾起微笑，她把明宇的通知书紧紧的贴在心口。
“通知书，通知书，什么劳什子通知书，只有这小子的通知书，说明小薇没有考上。我看这小子的命硬，小薇的病完全是他带来的。”“快嘴”二婶愤愤地说。
“二婶，您怎么这样？”思薇有气无力地说。
“我说错了吗？自从这小子进你们家的们，你们家有哪一点好了。你爸是他大‘克’死的，现在他又来‘克’你，我看这小子完全是扫帚星。”“快嘴”的理由十分充分。
“他二婶，这些事情都和小宇没有关系，要不是小宇，小薇说不定就没了，一个人吃五谷杂粮，怎么能不生病啊，只是小薇这孩子的命太苦。支前啊，你在天之灵怎么不保佑小薇呀。”淑珍泪流满面。
“好好好，你护着他，你们一家都护着他。我听支柱说啊，小薇的病叫什么地中海贫血，和一般贫血不一样，你说这贫血咋就这么厉害呢？俺那时候做姑娘的时候也闹过贫血，可没有这么重啊。听说要看好这病要好几十万呢，还要替他念书，看把你买了也买不到这么多钱。”“快嘴”的话像机关枪一样，“我看赶快撵这小子走，不然小薇真的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快嘴”所有的话都被到县城替思薇去买药的明宇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全听见了。
明宇在屋外犹豫了半天，等到屋子里不再有说话的声音，明宇进屋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搭钱递给母亲母亲沈淑珍：“娘，小薇妹妹的病有救了，我今天在县城给我哥打电话，他在浙江杭州，他们驻地有个老中医专门看这种病，我们马上动身。”
“小宇，你哪里来这么多钱。”“快嘴”红着脸一把抢过淑珍手中的钱，一边数着一边搭讪着，“怎么这么多，五百多啊。”
“娘，二婶，这是哥一年多在码头扛盐包挣的，是准备做学费用的，我不能把这钱用了。”思薇艰难地说着话，脸上的汗水把刘海都粘湿了。
“明宇，娘委屈你了。”淑珍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哥，这是你华东美术学院的通知书，你的梦想实现了，哥，祝福你。”思薇从心口把通知书递给明宇。
明宇静静地接过通知书，看也没看，平静地把他撕成两瓣：“这书，我不念了。”
“你……”思薇一下子急得又晕了过去。
[2]
这是一个凄风苦雨的清晨，淅淅的小雨淋湿了整个月亮海。
那凄凄初来的秋雨把淑珍一家人的衣服和头发全打湿了，也淋湿了沈淑珍和刘思薇，方明宇以及刘思佳的心。明宇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披在思薇的身上，即使这样，刘思薇的脸上还是显得那么苍白。
她们一家人又来给支前上坟了，其实自从支前走后，几年来，淑珍心中一有什么为难的事情都要到支前的坟前大哭一场。
今天，她又有为难的事情了。她一到支前的坟前，就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早已经泣不成声：“支前啊，我们来看你了，这个家你还管不管了，这些孩子你还要不要了，小薇病了，小宇又那么不听话，他考上了大学，他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可是现在他居然说自己不要去念书了。天哪，你还要不要我活了。小宇，你过来，三年前，你是怎么在你爸爸坟前发誓的。”
“爸爸，不是您的孩儿不听话，是小薇妹妹病了，母亲正整天那么辛苦地操劳这个家，我是家中的唯一的男子汉。我不能让母亲为我花钱读书，我要挣钱替妹妹看病。孩儿实在是没有用。”明宇“扑通”一下，齐刷刷地跪在父亲的坟前。
思薇和思佳也被感动了，她们也跪在父亲的墓碑前失声痛哭。
“爸，我对不起您，女儿不孝，女儿不争气，女儿没有考上学校。爸，明宇哥哥考上了，您在天之灵要保佑他。”思薇此时比任何人都要伤心，她多想把自己一腔的苦水倒出来，她多么想把自己的所有的哀愁倾诉出来。
“爸爸，请您原谅我，不是我不上这个学，我要挣钱替小薇妹妹看病，我要让妈妈不再为＊＊＊＊＊劳。”明宇已经泪流满面了。
“不，方明宇，三年前你是怎么对爸说的，你把你写在父亲的碑上的字念给我听，你说你要好好读书，报答母亲的，你说你要对得起爸爸的在天之灵的。你以为你挣的钱能治好我的病吗？你以为你这样能感动我们一家吗？你以为你这样爸爸在九泉之下能瞑目吗？如果你这样想，我宁愿结束我的生命，我也不会拖累你。”思薇苍白的脸上流下大滴大滴的泪珠。
瞬间，思薇感觉自己的眼前一黑，耳朵什么也听不到了，嘴巴也张不开了，她想大声对明宇说话，可是任凭自己怎么张大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感觉自己真的快要死了，她努力地克制自己，不让母亲和明宇发现自己糟糕的情况，只是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明宇，你怎么那么不听话，小薇的命苦，那是她前世作的冤孽，但你不念书，我们刘家也不能要你了，你回自己的家去吧，不要叫我沈淑珍落个不仁不义的骂名啊。”淑珍的心如刀绞，如果不是这几个孩子，她真想一头撞死在支前的墓碑上。
“妈……”明宇一下子扑在母亲的怀抱里，思薇，思佳也抱着自己的母亲。
月亮海的水静静的流淌着，没有一丝声息；雨珠悄悄的从草尖上滚落下来，滴在泥土上；风轻轻地吹着细雨，击打着每一个人的心房。

第二天一大早，明宇就回到了自己的家。
方得正看着自己本来就消瘦的儿子变得更加憔悴，心里有点酸楚，刘玉莲张罗着给明宇做鸡蛋煮饼。
“娘，我不饿，我和您来商量一件事情。”明宇推开母亲做的热腾腾的鸡蛋饼。
“什么事情也吃了饭再说呀？小大人似的。”刘玉莲嗔怪道。
“爹，娘，我考上大学了，但我不想念这个书。我的小薇妹妹病得快死了，我要带她去杭州找我哥哥看病。”明宇的泪又流了下来,低着头,等待父母的责备。
“什么？”方得正和刘玉莲吃惊地张大嘴巴。
方得正一声不响地抽着旱烟，他把旱烟抽得猛猛的，火光把他古铜色的脸照得很亮。
方得正把旱烟袋在鞋帮上敲了敲，朝刘玉莲说：“去，去把它拿出来。”
“这？这合适吗？”刘玉莲有点迟疑，没有动身。
“我叫你去拿给小宇啊。”方得正的嗓门有点大得吓人。
刘玉莲被方得正怔住了，她从没有看见过丈夫这么多年这么凶过。
“这是我和你爹这么多年来所有的积蓄，是给你哥哥结婚和你上学的学费，总共一千五百块，你拿去给小薇看病吧。”刘玉莲慢慢地打开一个红布包，眼睛流出了委屈的泪水，怨恨地朝方得正望去。
“爹，娘，孩儿不是想花你们的血汗钱，但我得救小薇的命啊。我以后会还给你们的，为了给小薇妹妹看病，孩儿就收下了。”明宇朝父母亲鞠了一躬，转身就想离去。
“站住。”方得正在明宇的后面大喊了一声。
“爹，您是不是后悔了。”明宇一下子怔住了。
“小宇，你没有错，做人就应该是这样，我欠他们刘家的，你就替父亲还这个愿吧。你告诉你淑珍妈妈，小薇的病一定要看好，就是砸锅卖铁，也要给孩子看病。没有钱还有我们呢，就是卖了我这把老骨头，也不会让她们母女遭罪的，你到杭州叫你哥哥再想想办法。还有，你的书也一定要念，如果你不念书，你就不是我儿子，你永远不要回来见我，明天我给你筹学费去。”方得正的话语有如洪钟在明宇的耳畔响起……
“爹......”明宇咽喉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