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月亮海（九）

[1]
八三年，高考已历经了六个年头，大批在“文革”中失去青春年华的莘莘学子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圆了大学的梦，打开了通往人生阳光大道的芝麻之门。
高考不但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改变了许多人的人生轨迹，也打破了“文革”中流行的“学习数，理，化，不如找个好爸爸。”的读书无用之风。
到了八三年，高考这枚“印鉴”中国现代史上启动了“阳光，规则，权威，竞争”的平台，完美地凸现了“知识改变命运”的无穷力量。
大考临行前一天上午，盐湾中学彩旗飘飘，白发苍苍的的老校长把刘思薇她们十几个预考过关的同学请到了学校的小办公室，亲自为她们每个人倒上一杯上好的茶，为他们一人发了一支崭新的钢笔。
老校长激动地对这些将要走上人生第一场战争前沿的弟子们说：“同学们，你们是盐湾中学的精英，你们是月亮海边的好儿女。今天，你们就要带着老师，父母，社会的使命离开这熟悉的校园了，再过几天，三年朝夕相处的同学就要像分飞的燕子一样各奔东西了。”
老校长的话还没有落下，下面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和扇动课本的声戛然而止，空气仿佛也凝固起来，大家的心情和空气一样沉甸甸得凝重起来。
老校长看到同学们脸色凝重，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们，你们是最优秀的。我只想说，你们只要把平时所学发挥出来，你们一定会成功。考试的时候，千万慎重，临行前，我想送给你们一句赠言，‘我易人易我不大意，我难人难我不畏难。’”
“我易人易我不大意，我难人难我不畏难。”老校长的十六个字象利剑一样深深地刻进思薇和明宇的心里，他们默默地记住了老校长的话。
一辆小型中巴车载着肩负着使命的盐湾中学的莘莘学子到县城安营扎寨了，带队的白老师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调整学生们的心态，像个孩子一路上和同学们唱着，跳着。帮学生们拎着大包小包，学生们带了许多东西，包括被褥，蚊帐，细席，毛巾等生活用品。
明宇家只有一顶蚊帐，他们俩个人为了这蚊帐犯愁了。思薇想让给明宇，明宇想让给思薇，两个人在家里让了半天也没有结果，明宇知道马上在思薇面前要败下阵来，只好好言相劝：“我是男生，我的皮厚着呢，蚊子咬不动，就你那小身板，吃不住‘蚊’先生的叮咬。”
思薇当然不会束手就范：“不要以为我们女生永远是弱者，告诉你，有时候我们比男生更坚强。再说我可以和周小倩用一个蚊帐的，我们女生比你们男生讲卫生的，蚊子是不会叮我们这些讲卫生的女同学的。”
两个人谁也说复不了谁，大有要召开辩论大会的气势。
最后，俩个人采取折中的办法，用“剪刀，石头，布”猜出胜负。
两个人的心里都想输，都想把这顶唯一的蚊帐让给对方。
思薇好几次明明都赢了，可是她耍赖撒娇地说：“这次不算，再来一次。”
就这样反反复复猜了有七八个回合，也没有结果。
最后，他们采取了一场顶输赢的办法，抓阄，谁抓到“蚊帐”给谁。
明宇狡黠地一笑；“我是哥哥，我做阄，你是妹妹，你收拾行李。”
明宇的头脑灵光乍现，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方法，在字条上飞快地写了两个“蚊帐”。
抓阄时，明宇假装看了自己的字条一眼，把字条放进口袋里，迅速地凑到思薇跟前，大声喊到：“小妹，恭喜你，你怎么那么好运气，你赢了，这次你一定高中。”
思薇想看明宇的那张字条，明宇就是打破老天也不让思薇看他那张字条。
两个人在屋子追得团团转，惊飞了在屋子里闷红着脸下蛋的芦花鸡，咯咯咯地飞出了屋子，三步两回头地望着那温暖的鸡窝。
思薇追得累了，张着嘴，喘着粗气，心里想笑，她知道明宇在搞鬼。
[2]
思薇和明宇她们的“营地”驻扎在县城的敬老院内，条件十分简陋，男生们连板床都没有，就在地上放上细席，当作临时的床铺，好在海边的孩子，时常沾着海水，经历了风浪的考验,早就适应了艰苦的环境，在他们看来这点小小的困难根本算不了什么困难。
女生们不管到什么地方，总忘不了浪漫的情调，她们从围墙外面的小河里采来了金黄色的蒲绒，插成一小排点燃，当成蚊香熏着，那烟雾缭绕就像庙堂里祷告神灵保佑的佛香，祈求平安幸福。
看考场是每个考生必须做的事情，明宇他们这些农村来的学生，起初根本不知道看考场有多么重要，是白老师左叮嘱右嘱咐的叫他们一定去熟悉考场。
在路上，明宇和思薇碰上两个他们意想不到的人，林招弟和“肥宝”。
招弟还是那副土里土气的打扮，鞋子上还沾满泥土，衣服穿的也不整齐，倒是头发梳得很服帖，手中拎着的小花包显得十分扎眼，因为上面的图案十分特别，是有一块一块碎布头拼接成的，显得无彩缤纷，足以看出主人的心灵手巧。
招弟的脾气还是老样子：“明宇，你们兄妹俩看考场啊，不用去了，你在十六考场十八号，我们已经帮你看过了。你妹妹的是爱宝看的，你让她和爱宝再去看吧，你和我上街逛逛，我还没有扎扎实实地逛过县城呢。”
“肥宝”站在姐姐后面，难为情地望了望明宇和思薇，他真的不好意思来县城，实在是没有脸面看见预考过关的同学。尤其是刘思薇，自从听说父亲托明宇妈给自己说媒的事，他感觉自己的父亲在讲一个《天方夜谭》里的神话故事，自己是一只没有出息的丑小鸭，刘思薇这只白天鹅怎么可能做自己的媳妇呢？
在学校里他们没有觉得自己和其他同学有什么差距，直到高考预考，自己名落孙山，才感觉自己和刘思薇他们那些优秀的学生之间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姐，你这样说，人家会笑话你的，人家准考证上写得非常清楚，不用你说，明宇也知道在十六考场十八号，他们主要是看看自己的地理位置。”
“肥宝”当初死活也不想来的，是一家人好说歹说才逼“姑娘上轿”的。
“你胡说什么？在家怎么和你说好的。”招弟拿杏眼狠狠地瞪了一下爱宝。在家里，姐弟俩可是预谋好的，就是要让“肥宝“在关键时刻感动刘思薇，招弟也要让刘思薇知道她是关心明宇的。
“我们还是自己去看个塌实吧。”思薇的心里有点不舒服，浑身无力，一弯腰坐在路边小花池的水泥台上。
“谢谢你们，我们还是自己去看看心里才塌实，要不你们和我们一起去吃晚饭，我们这回伙食是集体承包的。”明宇伸手拉起思薇。
望着思薇和明宇的身影，林招弟气得把脚一端，把小花包扔向“肥宝”：“这下你满意了，看我回去怎么告诉爸和妈，你也不要上姐家去了，窝囊废。”
小花包里“骨碌骨碌”滚出几个煮熟的鸡蛋。
吃晚饭的时候，周小倩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进宿舍，大声地朝躺在床上的思薇喊：“丁洁琼，我的小公主，吃饭了，还躺在那里想哪个白马王子呢？”
思薇脸色苍白，静静地躺在床上，一点食欲也没有，感觉浑身不得劲，肚子里一阵咕噜咕噜地响，心里一阵一阵想吐，可是什么也吐不出头昏脑胀，四肢无力。
她最担心的事，她最紧张的事，她最害怕的事终于在这最关键的时候发生了。她努力地安慰自己，不要担心，不要紧张，不要害怕，也许是晕车，也许是水土不复，也许是最近老是挑灯苦读，也许是……
思薇的心跌入了低谷，自己这种症状已经出现过三四次了，原先自己并不在意，还以为是自己少女的生理变化，但是每当她看到别的女孩子并不像自己那样，她开始担心起来，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
她冥冥感觉自己那开放着无数浪漫的野百合的春天即将过去了，那五彩的鲜花不再对她开放了，眼泪从眼角深处悄悄地爬出来，顺着脸颊流到嘴边，咸咸的，苦涩的，就象海水。她的心也成了一片波澜壮阔的海，她不知道命运的浪潮把她这只已经在风口颠簸了很久的小船冲到哪儿，是那寸草不生，堆积无数沙石的海滩吗？还是那浩瀚无垠的海面？
她恨自己在关键的时候不争气，恨自己不争气的眼泪，恨自己的意志怎么如此脆弱。
她默默地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不能倒下，我要坚强地怕起来，我不能让自己的十年苦读付诸东流，我不能辜负老师教诲，我不能忘记父亲的期望，我如果倒下了，明宇会比我先倒下的。
“小倩，我只是头有点晕，请你万万不要告诉白老师和明宇。”思薇努力是自己平静下来，她试着爬起来，一次没有成功，第二次，她终于爬起来了。
她不想让白老师知道，更不想让明宇知道，她病又犯了，她要顽强地坚持着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刘思薇是方明宇和白老师相互架着进考场的。
[[3]
考试卷上的字模糊不清，思薇竭力地张大眼睛，双手使劲地按揉太阳穴，时间无情地一分一秒过去了，父亲留给她的钟山手表上传来的滴滴答答的秒针走动的声音，就像针一样深深地刺着思薇的心，又像一把钝了口的锯子在她心头来回不停地锯着，心口的血一滴一滴地慢慢淌下来，她感觉自己完了，这一生完了。
她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艰难地打开考试卷。
第一场结束铃声刚响，方明宇迫不及待地冲出了教室，来到思薇的考场前，扶着思薇，他舀来了绿豆汤，把温润的毛巾递给了思薇。
“怎么样啊？”明宇急切地问，“感觉好点了吗？”
“还可以。”思薇努力地镇定自己的表情，“你一定发挥得不错吧。”
“这只是第一场，周小倩好烦，她不停地叫我递纸头给她，有一次险些被监考老师逮个现行。”明宇一边说着一边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
兄妹俩一路走着一路说着，许多同学跑过来和明宇对答案，周小倩更是大献殷勤，买来冰棍，使劲地塞给思薇和明宇，思薇使劲地摆着手，示意她不敢吃这冰冷的东西。
然而，无任刘思薇怎么努力，她都无法把她的病情控制，对她这样一个花一样的少女来说，在她那个年龄，在她那个年代，她怎么起齿向老师，向明宇，向同学说她身体不舒服呢？她怕自己的稍微一丝举动会影响明宇，所以她坚持着，忍受着病魔的痛苦。
最后一场考试还没有结束，刘思薇晕倒在考场上了。
考场动用了紧急预定方案，在休息室里清闲了两天的医生们开始手忙脚乱起来，救护车鸣着叫声把思薇送往了县医院。
当方明宇得知思薇被送进了县医院，他像疯了一样，拼命地跑向县医院。
诊断的结果出来了，刘思薇患的是一种在当时罕见的病——再生障碍性贫血。
“再障碍贫血？”明宇紧张的心终于松弛下来，贫血，终究对生命没有多大关系，是妹妹最近太累了，回家一定让她好好休息，多抓几只野鸡和野兔给她补身体。
可是年轻的方明宇啊，你只是知道其一，不知道其二，你知道再障碍贫血就是白血病，就是血癌呀。
白老师的眼神是凝重的，明宇的眼神是茫然的，他似乎冥冥之中感觉思薇的病是严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