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日子继续不咸不淡地过着，在接下来近乎一年的时间里，叶子再也没有收到程磊的任何信息和消息，两人似乎都不愿意再跨出一步，难道真的是结束了？
　　其实这种宁静，只是表面上的平静，而内心的斗争，依然暗潮汹涌。程磊和叶子都在经受一种前所未有的煎熬，如果按照世俗的价值取向，对方都不是自己所要的，只是彼此情趣有一个交合点而已，这点上，似乎叶子比程磊更明智，更现实些，可能两个人都被这种介于一夜情或情人关系，是是而非的爱情有了一种说不上惧怕和疲惫罢了，都在采取一种自我保护和疗伤的方式，促使自己平静下来。
　　如果彼此真的放下了，何曾不是一种解脱。可事实却大相径庭，彼此藏在心底里的期许竟如魔咒一样炼狱般折磨着两人。
　　叶子实在经不住父母的唠叨以及亲戚朋友的好心好意，极不情愿地相处了几个离异的对象后，发现自己对婚姻对爱情竟有了一种难以言状的拒绝。按理说，离异后的女人，从心里是期盼再有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组建一个新的家庭，重新自己的人生。可现实却让叶子无法接受，那些离异过的男人，在她眼里简直就是那种十足的商人，经过一次婚姻失败的男人，心理都有阴影，生怕再次跌入被欺骗、被愚弄的深渊。彼此的经济情况和孩子状况成了组合的前提条件，几个回合下来，叶子确实有些无可奈何，心生惧怕的感觉，也不打算再在再婚问题上熬神了。
　　可每当夜深人静，尤其在情绪低落、无法入眠的时候，程磊的影子又会不经意间闪现在自己的面前，那个善于调侃，但都能说真话的男人，竟成了她的唯一念想，她感觉程磊就是自己遇到的，懂她的男人。
　　女人是最容易发狂的生物，一旦陷进某种情绪，就很难再拔出来。
　　对于程磊来说，职位的晋升，并没有如他想象的可以在领导的支持下大展宏图，干一番事业。经过一段时间的忙碌和兴奋后，忽然觉得这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自我膨胀罢了，除了有更多的饭局和应酬外，为了利益见人说鬼话，见鬼说人话，表面上看一团和气，实际上彼此相互利用，相互拆台，相互算计，尔虞我诈，贪婪无比，让程磊连自己都觉得恶心，他发现在除了那个我行我素的肖潇外，自己身边连一个说真话的朋友都没了。而随着他的忙碌和晚归次数的增加，老婆对他的态度，也好像只停留在一个名义丈夫的位置，夫妻间的交流也只局限于孩子这个话题，家庭作业也淡化到可有可无。程磊觉得自己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瞬间坍塌，自己的初心也在岁月的磨砺下丢失的无影无踪。他似乎又回到从前的状态，就像戒烟的人复吸一样，比以前更厉害。
　　这个时候，他又会想起叶子，这个让他心动的女人，虽然他努力克制自己，为了自己可怜的自尊，不愿首先向叶子开口复原关系。
　　在刚过完春节的时候，天下着大雪，一切都静谧的鸦雀无声，叶子和儿子正和热火朝天的打英雄联盟游戏，一个已经让它忘却的头像在闪烁，叶子打开一看，是程磊给叶子发来一篇雪小禅的文章《爱情也是个江湖》。
　　“爱情这件事情，最充满玄机，什么时候遇到什么样的人，那几乎是命中注定。爱情不是找到的，一定是遇到的。历经千回百转的大概不是爱情，有亲情的成分在里面。爱情一定是，等了又等，盼了又盼。”
　　“爱情是件奢侈品，不爱爱情的人，不要轻易消受它，否则，它带给你太多的伤痕，会让你一生不得安宁。”
　　叶子多少有些唏嘘不已，感慨甚多，人生会遇到很多拐弯处，在这次拐弯处遇到程磊，似乎也是命中注定的，真的就像程磊说的，前世程磊欠叶子的，这辈子要偿还的。
　　但叶子也感觉在很远也很近的地方，程磊在关注着她，给她些许温暖和指点。
　　叶子的眼眶有了水雾。
　　男人的累，是在心里，尽管程磊有太多的痛苦和无奈，譬如对事业的绝望，对婚姻的失望，对周围环境的反感。但作为男人，责任大于自己的生命和情感。这是几千年封建社会留给中国男人的义务，也是一个家族搁在一个男人身上的担子。而奔四的男人，肩上的担子就更沉重了，在单位是骨干，重活累活都是自己的，遇到好事美事，都是那些善于阿谀逢迎之辈的领导的亲信。在家里，该承担的必须承担，妻子不顺心了，可以对自己无理取闹，而自己不顺心了，只能默默地抽烟，自己舔自己的伤口，外伤内伤。都得自己处理。
　　每个人都有逃避现实的驱动，尤其对于一个内心丰富而外表木讷的男人来说，这种潜意识里无法驱散的暗示，就更显得必要，要是程磊和其他男人一样，可以去在棋牌室酒吧或洗头房去打发时间，排遣无聊，那时间或者人生或许会更容易虚度一些，但程磊却不是那种低俗的男人，他选择逃避生活琐碎的方式，就是一个人去登山，寻觅那些奇型怪状的树根，去河边找那些色彩斑斓形状怪异的石头，只有精神的富有才能弥补现实的不足，这是很多人选择的出口。比如落魄之人，沦落之人，失恋之人。这种方式，无疑是对生活的一种颠覆，也是塑造内心强大的途径，一旦走上这个道路，那和生活的格格不入就愈加明显，固执、专注。
　　程磊也很清楚，自己不是搞艺术的材料，搞艺术需要悟性，需要幻想和想象，他在机关工作十几年了，被生活和工作的方框，禁锢的没有任何想象和创造，他之所以这样，完全是一种对生活和情感的逃避。也预示着他已经放下他和叶子的这段说不清的感情纠葛。
　　可现实却让他措手不及。
　　刚开春的一天凌晨一点多，程磊睡得正香，压在枕头底下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他迷迷糊糊地拿过一看，是一个陌生号，原本不想接，但他顺手压了接听键，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细细弱弱的声音传过来：“程磊，是你吗？赶快过来一下，帮帮我。”
　　“你咋啦？”程磊意识到这是叶子的声音，睡意全无，急切地问叶子。
　　叶子声音很低，显然是一种病态的语气：“如果你方便的话，过来一下，好吗？”
　　程磊容不得多想，赶快起床穿衣服，这时妻子也被吵醒了，问程磊：“出了啥事，这么晚了，要出去吗？”
　　程磊支支吾吾地撒了个谎，说单位一个同事家里出事了，他去看看。就急急忙忙穿鞋往外走。
　　妻子连忙叮嘱程磊，多穿件衣服，带点钱。
　　程磊楞了一下，又回身在床头柜里取了一沓钱，踹到怀里，赶忙出门了。
　　他做梦也没想到，看似善解人意的妻子，此时正在家里的窗帘后面，用目光跟踪着自己，脸上泛着冰冷的光。
　　程磊所在的城市，虽说是个地级市，夜生活只属于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娃娃，因为在北方，气候条件迫使人们养成早起早睡的生活方式，况且是在刚开春不久，凌晨的温度是一天中最低的。
　　程磊慌慌张张跑到大街上，试图拦一辆跑夜班的出租车，可大街上很冷清，两旁的店铺都关得严严实实，别说出租车，连个人影都没有，幸亏大街上的路灯还亮着。程磊没办法，只好跑步赶往叶子家住的小区。
　　程磊一路小跑，赶到叶子住的小区，虽说近乎两年多没来这里，但对程磊来说再熟悉不过，他怕惊动单元其他人的休息，就蹑手蹑脚地登上三楼，在门口给叶子打了电话，让叶子开门，不一会门开了，是叶子不到十岁的儿子开的门，程磊顾不上多问什么，就跟在孩子的屁股后面来到叶子的卧室，看到叶子蜷曲一团，地上扔满了卫生纸，床上也凌乱不堪，一看就知道叶子病的不轻，赶忙伸手摸了摸叶子的头，感觉额头很凉，而且都是虚汗，就急急地问叶子，到底咋啦，叶子也硬撑着抬起头，软弱无力地对程磊说：“对不起，打扰你了，本来不想麻烦你，今天胃疼的厉害，一头汗一头汗的直冒，连半个肩膀都疼，可实在没有办法，好多人都关机，打不通，又不敢给家里打电话，我母亲心脏不好，怕她一急出状况，就给你打了电话，也是出于无奈，想不到你这么快就赶来了。”
　　“别说了，这样不行，我送你去医院吧。”程磊坚决地对叶子说。
　　“这会去医院，那还有主治大夫，况且还很不方便，我恐怕走不动。天亮了再说。”说着叶子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显然又是一次剧烈的疼痛在折磨她。
　　程磊一想，也对，就没再勉强叶子，问她吃过止疼药没，叶子说，吃了不管用，并指了指床头柜上的胃药。
　　程磊仔细看了叶子吃过的药，凭他凤毛麟角的病理知识他判断叶子可能是胆结石，因为程磊和叶子所处的城市，是一个矿区城市，水质里的矿物质很多，尤其钙和钾，胆结石是这个城市的地方病，很多人把胆结石都当胃病治，结果花钱吃过多治胃病的药，伤害干脾胃肾。
　　于是，程磊先把叶子的儿子安顿到小卧室睡好，去厨房倒一杯开水，让叶子乘热喝下去，并让叶子肚子上抱个热水袋，平趴在床上，程磊把手搓热，用手掌在叶子脊背上来回捋，这时的程磊，对于自己曾经迷恋叶子的躯体，竟无半点杂念，很认真地为叶子按摩。
　　不知是精神作用，还是程磊的办法奏效，或者是病痛把叶子折磨的太虚弱，叶子竟然趴在床上睡着了。程磊为叶子盖好被子，就开始清理地上的垃圾。
　　快两年没来过叶子的家，叶子的家还是那么井然有序，一尘不染，还是那么温馨，虽说有个正在淘气贪玩的小男人，但总感觉偌大的房子，有几分冷清和空旷和阴柔，没有一种男人的阳刚之气，程磊想象着叶子一个人带孩子的各种难处和状况，思绪很复杂，有对叶子的敬佩，也有一种隐隐的酸楚。他既感激叶子到现在还把他当作可以信任的朋友，又觉得叶子是本很难读懂的书，说实话，程磊的激情已经在时间的盐水里浸泡的所剩无几了。
　　时间虽说已经是阳历四月，可凌晨还是有些冷，程磊打扫完卫生，才感觉自己肚子有些饿，而且很累，程磊就在厨房里翻出一个馒头，三下五除二地吃了，并喝了一大杯开水，就和衣斜靠在叶子身边，轻轻地为叶子拢了拢头发，借着卧室柔和的灯光，他仔细端详起这个曾让他神魂颠倒，意乱神迷的女人。
　　的确，两年多没好好注视过这个女人，不知是病痛的原因，还是这个女强人过于苛刻自己，叶子显然憔悴了许多，眼角已经有细细的鱼尾纹，脸上那曾经有股男人味道的棱角，此时已经不过于明显，反倒有些苍老的感觉。是啊，爱情是女人对生活的唯一寄托，当初叶子不听母亲的话，扭住所有的反对，把自己一生的爱情和幸福赌在何东身上，而一旦赌输了，便血本无归，这无疑是女人的悲剧。这个打击确实把好强的叶子击倒了，要不她也不会和自己有一段说不清的感情纠葛。
　　此时的程磊，不知自己扮演着一个情人的角色，还是朋友的角色，连程磊自己也很奇怪，同样的屋子，同样的人，床上的东西也依然很熟悉，而且叶子身上的气味同样让他感到亲切，那个曾经朝思梦想、编排了多少次想要征服的女人，现在虚弱地躺在自己身边，但程磊却无半点欲望和冲动，甚至连一点杂念都没有。他爱这个女人吗？还是自己在经过激情冷却及长时间的思考后，和这个女人的关系升华为一种亲人或挚友的关系？程磊忍不住地攥起叶子的手，用手心感受这种久违的感觉……
　　接下来的事，好像更顺理成章了，程磊俨然就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先是安顿叶子的孩子吃早餐上学，然后烧水，然后陪叶子去医院，挂号缴费，检查、拍片做B超。叶子也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温柔可人，很听话，一切都按照程磊的安排去做。
　　经B超检查，叶子真是胆结石，而且胆管里也有结石，大夫建议立即住院做手术，叶子脸上表现出害怕，并有些拿不定主意，望着程磊，程磊轻描淡写地对叶子说：“没事，胆结石是个小手术，只在肚子上开一个小口，摘除胆囊，清洗胆管，一周就OK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