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日子继续不咸不淡地过着，在接下来近乎一年的时间里，叶子再也没有收到程磊的任何信息和消息，难道真的是结束了，而相对的宁静，只是表面上的平静，而内心的斗争，依然暗潮汹涌。程磊和叶子都在经受一种前所未有的煎熬，如果按照世俗的价值取向，对方都不是自己所要的，只是彼此情趣有一个交合点而已，这点上，似乎叶子比程磊更明智，更现实些，可能两个人都被这种介于一夜情或情人关系，是是而非的爱情有了一种说不上惧怕和疲惫罢了，都在采取一种自我保护和疗伤的方式，促使自己平静下来。
　　而叶子在亲戚朋友介绍了几个离异的对象后，发现自己对婚姻对爱情竟有了一种难以言状的拒绝。按理说，离异后的女人，从心里是期盼再有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组建一个新的家庭，重新自己的人生。可现实往往却让叶子无法接受，那些离异过的男人，在她眼里简直就是那种十足的商人，经过一次婚姻失败的男人，心理都有阴影，生怕再次跌入被欺骗、被愚弄的深渊。彼此的经济情况和孩子状况成了组合的前提条件，几个回合下来，叶子确实有些无可奈何，心生惧怕的感觉，也不打算再在再婚问题上熬神了。
　　对于程磊，叶子从心底里确实想把这段情感的误区删去，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尤其在情绪低落、无法入眠。程磊的影子又会不经意间闪现在自己的面前。
　　在刚过完春节的时候，也就是叶子和程磊发生关系的日子，天下着大雪，一切都静谧的鸦雀无声，叶子和儿子正和热火朝天地打英雄联盟游戏，一个已经让它忘却的头像在闪烁，叶子打开一看，是程磊给叶子发来一篇雪小禅的文章《爱情也是个江湖》。
　　忽然说起爱情，是因为，一个朋友正在经历着婚外情，而且闹得不可开交了，满城风雨了。太太不肯离，情人不肯放，总之，他十分疲惫。他对我们说，哪个我都放不下。妻是发妻，与我同甘共苦过，可就是没了感觉。当初说一辈子也是真的，现在，没了感觉，也是真的。情人也三四年了，离开半分钟就想，就想和她在一起。然后他茫然地看着我们，你说，如果允许娶两个多好啊！听得人目瞪口呆。
　　还有女友，坐在我对面，一杯又一杯地喝着啤酒，我问她，你怎么看爱情这东西？她看了我一眼，说了一句满座震惊的话：不忒好。
　　曾经，她轰轰烈烈过，和一个画家，爱得天翻地覆，她与他，都是人中龙凤。是的，同样的出色，他的画配上她的字，那是曾经的一段佳话。装修房子，买窗帘，照婚纱，所有的婚前准备全做好了，男人逃跑了，去了西藏。然后，再也没回来，娶了一个当地西藏姑娘，如今，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只有她，一个人，安静的写字，还在等待。
　　碎的心，让什么来缝呢？
　　身边的男子，高大英俊，是我们小城有名的钢琴家，他有修长的手指。在别人都在谈恋爱的时候，他一个人弹肖邦，一个人去看大海，去登泰山，他说，喜欢孤独。
　　我们总以为，他过于自恋，不会谈恋爱的。可是他说，爱情这件事情，最充满玄机，什么时候遇到什么样的人，那几乎是命中注定。爱情不是找到的，一定是遇到的。历经千回百转的大概不是爱情，有亲情的成分在里面。爱情一定是，等了又等，然后，她出现了，你认定了，就是她了。
　　说什么理论的都有了，都振振有辞，各人的爱情不同，四个人只有我还在沉默。
　　此时，我的爱情落花流水春去也，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呆着。我说，爱情是件奢侈品，不爱爱情的人，不要轻易消受它，否则，它带给你太多的伤痕，会让你一生不得安宁。
　　渐渐喝多了，还是没有说清爱情是什么，所以大家去appstore上面去下载了个大话骰王，输的人一次次干杯，就在今夜，买个醉。
　　散了的时候，满天星光，我们四个步行着往回走。城里的月光是寂寞的，有人唱着京剧，有人倒着走，都喝多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爱情故事，永远不会相同。
　　半年后，女友结婚，不再等待那个出走西藏的男子。
　　正闹离婚的男人终于离了婚，他说，此生只爱一个人了，好与坏，他都认了。
　　高大英俊的钢琴家最出乎我们的意料，我们以为他会找一个特别出色的女人配他。谁料想，他找了一个比他大八岁的女人。
　　那个女人，矮而难看。我们见过，脸上有着生动的雀斑，走在他身边，一点也不和谐。可是，他们相爱了。并且，很快就结婚了。
　　问他，为什么？他答，爱情是什么？爱情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吸引。有时，和金钱地位都没有关系；和最让人动心的相貌也没有关系。有的时候，找到爱情，是为了让自己和另一个灵魂更靠近一些，只因为，和她在一起，是一种休息。
　　这样的回答，已经有了禅机。
　　爱情是一种休息。我找到你，不是要生生死死纠缠，不是要没完没了爱来爱去，和你在一起，是淡淡菊花香，哪怕只是你在旁边，我就心安。一起听听音乐，看看书，一起穿了素色衣服，手牵手去楼下散散步。有多少感情是要山崩地裂的呢，更多的时候，要的只是人生的细水长流吧。
　　所以，我欣赏地看着他。
　　我终于知道，爱情是一个江湖，打打杀杀之后，最高的形式是归隐于江湖。找一个人，慢慢变老，生老病死，牵着手，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叶子多少有些唏嘘不已，感慨甚多，人生会遇到很多拐弯处，在这次拐弯处遇到程磊，似乎也是命中注定的，真的就像程磊说的，前世程磊欠叶子的，这辈子要偿还的。
　　但叶子也感觉在很远也很近的地方，程磊在关注着她，给她些许温暖和指点。
　　叶子的眼眶有了水雾。
　　程磊根据张占祥的电话给的地址，赶到鑫美海鲜楼别有洞天包间时，张占祥已经和一个穿着高档、体态略胖的中年男人坐在包间的圆桌旁了。桌子上有两包中华烟和两瓶剑南春，程磊心里一阵暗喜，自己看来只掏菜钱了。
　　看程磊进来，两人格外客气，倒把程磊搞的脸红脖子粗，无所适从起来，浸淫官场多年的张占祥，给程磊介绍道：“这是鸿达建筑公司老总魏总，这是我们督导室主任程磊。”
　　程磊本来就很红的脸，就愈加成猴屁股了，自己这是官升一级啊，连忙握住魏总伸过来的手说：“幸会幸会。”
　　魏总也客气回应着，并拿起桌子上烟抽出一根递给程磊说：“听张主任说，程主任前途无量，还望多多关照。”
　　三人寒暄完毕落座后，张主任便开门见山地说：“今天我们三人吃饭，一来是为程磊即将荣升主任提前祝贺，二来为魏总承揽市环城河道治理一期工程招标成功庆功。”
　　“张主任，承蒙张主任多年的关照，今天还是您点菜，我买单。”魏总很能把握时机，并且豪气十足。
　　张占祥的定调和魏总的表态，程磊心里一下子踏实了许多，有这位老总做东，自己也就海吃一顿，划算。可张主任说自己升为督导室主任，以前可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张主任口气，可不是空穴来风啊，这张主任虽然年龄不大，级别不高，但却混得风生水起，这不仅靠他扎实的公文写作功底，办事干练有序，当然也靠他善于察言观色、揣摩领导、把握政治风向的本领，机关那么多人，没人望其项背，而且能量也不一般，交往广泛，很得一把手刘局长的赏识，在一些重大决策上很有话语权。
　　程磊一边殷勤地给张主任和魏总倒茶，一边胡思乱想，要知道，这个消息，对他很有诱惑力。
　　“好好好，都是哥们，那我手下就不留情了，服务员，先来一个清蒸鲈鱼，一个黄焖大虾，再来一个粉丝蒸扇贝，一个海蛎煎。最后，四盘下酒小菜，三份特色小吃。”张主任拿着菜单，熟练地下了菜，一看就是个老手，所下的菜不仅名贵上档次，而且极具特色，还不奢侈。
　　张主任点完菜，悠然地抽了口烟，很轻松地问程磊：“小程，咱们省厅里那个计划处周明生处长，是你大学同学吧。”
　　“周明生，你说他现在是处长？”程磊心里的所有谜团都揭开了，原来所有问题的症结在这，他还以为自己这个千里马遇到伯乐了。
　　“是，这次我和咱们刘局长去省里争取项目，周处长专门问了你的情况，你小子真能沉得住气，有这么硬的背景，也不给哥们透露一下。”
　　程磊脑海里顿时出现那个戴一付近视镜，长的清瘦，穿着朴素干净的文弱书生形象，因为周明生的父亲是一所大学的教授，周明生从骨子里就透着一种白面书生的气质，他不仅和程磊同班，而且还是睡在他上铺的兄弟。
　　程磊只好借力打力，顺杆爬说：“我们都是学经济管理的，全班除了几个没出息外，基本都干上去了，比如我们班的学生会副主席李楷，现在已经是湖阳市的副市长了。”程磊知道抬高自己的同学，就意味着在抬高自己。他自己不由得这样做，似乎不这样做，自己就没有分量。
　　魏总当然也不失时机地拍了过来：“程主任年轻有为，加之人脉资源丰富，日后必定发达，今天有幸赏脸，确实是我魏某的荣幸，等会一定要和老弟多喝几杯。”
　　这兄弟当的也忒快了吧，半小时前还是陌生人。程磊心里这么想，可脸上哪敢有半点傲慢，忙客气回复：“今日魏总费心，这么看得起我程磊，他日如若有地方需要效力，义不容辞！”
　　善于官场应付的张主任，更是掌控场面火候的高手，很随意的几句话，就把一个铁三角关系建立起来：“都是出来混社会的哥们，只有抱团才可取胜，既然都很熟悉了，我们就彼此不要见外，今晚就不醉不归。”说完举起手中的酒杯，豪爽大气地和程磊魏总相互碰杯后，一饮而尽。程磊和魏总也不敢怠慢，仰起脖子干了手中的酒。
　　这时菜也陆续上来，三人开始边吃边聊，随着几杯酒下肚，气氛就愈加融洽，仿佛亲兄弟一般，说话也直接多了。无非都是围绕周明生处长所掌握的资源，如何靠近巴结，走门子、跑路子这些蝇营狗苟之事。程磊知道自己此时就是别人手里的棋子，被人利用而已，想利用别人，就得从被别人利用开始，况且你还要有被别人利用的资源。程磊心里很清楚这也是自己唯一可以利用的管道和机会。
　　对于一个市直单位的公务员来说，要是在30岁之前混不到一个副科级，35岁左右混不到正科，那他的前途可以说不用展望，就定性了，除非奇迹发生。程磊已经35岁了，说到底，也只有像阿香婆一样，靠熬年头涨工资了，提起来真让自己灰头土脸，这也是程磊心灰意冷的原因。
　　是啊，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在江湖，就身不由己。
　　要存在，要生存，就必须屈服，就必须适应。你的位置，就是你的价值。你不知不觉就会在蜘蛛网一样的某个点被人掌控，而你为了自己有更多的资源，也在努力编制自己的网，为的是让自己有更大的活动空间。
　　现实生活中每一个何尝不是如此呢？有些人花了大半辈子去构建自己的关系网，靠它吃喝、生存。而这张网，像是被白雾包裹的山峦，若隐若现的样子，看不透也猜不透，有时看不见，摸不着，但他无时不在掌握着你的命运。
　　世事纷繁，谁也逃不出一个网字。
　　就连成功学大师卡耐基也说，一个人的成功，15％取决于专业本领，85％取决于人际关系与处世技巧。的确，对于复杂多变的今天，交际的本领比个人专业更能够拓宽人的事业。
　　尤其官场，就更加扑朔迷离，交错复杂。要上位，不但有很好的个人素质，处理事情的能力，而且更要有坚实的背景关系，还有见风使舵，把握好航向，拿捏有度。比如什么时候该溜须拍马，什么时候该送上银子，什么时候该唯命是从，什么时候该主动出击。
　　什么心存善念，灵魂自有选择，都是扯淡，进步才是硬道理，赚钱才是真本事。
　　机关无秘密，第二天，程磊要当主任的消息不胫而走，机关里人对程磊似乎尊重了许多，连那些平时狗眼看人低的主，看到程磊也似乎客气了许多。真是：一入机关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程磊自己都感觉自己走路脚步变轻，腰杆也硬朗起来。老婆听到这个消息，一脸欣喜，偎在程磊肩膀上问：“你这一升官，一个月能多拿多少钱？”
　　程磊回答：“也就200元吧。”
　　程磊老婆脸上多少有些失望，但还是在程磊脸上亲了一下。
　　人啊人，现实的都有些毛骨悚然。
　　只是在程磊给肖潇还银行卡时，程磊多希望这丫头能恭维他几句，可肖潇却是一脸平静，似乎天经地义，并为程磊打抱不平，论文凭、论本事、论贡献，早就该给你落实政策。程磊心里温暖了许多，有想拥抱一下肖潇的冲动。
　　真实、善良、正义和纯洁的女孩，才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
　　接下来，程磊经过很多组织程序，填表、组织谈话、民意测评，三个月后正式任命为工作督导室副主任。而刘局长和程磊的一番谈话，更让程磊醍醐灌顶、茅塞顿开，自己以前所有摸索和探讨，都没有听一番领导的教诲管用，那高度、那深度、那厚度、那广度无不让程磊五体投地，程磊体会到紧跟领导就是坐电梯的滋味，也确确实实感觉到组织的可爱和领导的可亲。
　　程磊雪藏了多年的鸿鹄之志又开始复苏，并在体内冉冉升起，血液也开始沸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