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一）

　　第二天清晨，徐海医生检查了昨天晚上阑尾手术的小兵，一切正常。
　　徐海温情地询问：“怎么样？刀口疼吗？放屁了吗？”
　　小兵沙哑着嗓音：“有点疼。”又扭捏了一下，“放了。”
　　“嗯，放屁了好，放屁了说明通畅了，外科一屁值千金哪！放心，伤口很好，过两天就不疼了。这两天少说话，能喝水了以后多喝点水，嗓子也得好好养几天呢。”
　　小兵更加不好意思了：“昨天，我不是怕疼，我是害怕把我就那么开膛破肚放着。他们告诉我说师医院要来医生接手术，我马上就不喊了，真的！”
　　“哦，没关系，能喊就说明问题不大。”徐海安慰地拍拍小兵。
　　B团卫生队的田医生脸红红的，非常不好意思地搓着手：“徐医生，要是大手术我们就直接送走了，阑尾手术我做过两个，都很顺利，没想到昨天就……呃，我们这儿还有个战士，疝气，本打算明天做手术，既然你来了，要不今天你上手给他做了？”
　　徐海沉吟了一下：“行，那就今天做吧，还是你上手，没关系。小手术，你放手做，我给你看着。”徐海怕田医生遇到一次手术不顺利以后有了心理障碍。
　　杨小杨马上哭丧了脸，看来今天和大伙儿一起出去玩要泡汤了。
　　徐医生看杨小杨沮丧的样子：“小杨你和他们一起玩去吧，我给田医生递器械。”
　　田医生赶紧说：“哪能哪能，我们有上器械的，不是专职的，是个卫生员，什么活儿都干，手脚还算麻利。”
　　“行，那我就光出两只眼看着。”
　　女兵们一起欢呼起来：“徐医生万岁！”
　　女兵们簇拥着往外走。杨小杨看韩八一还站在那里，瞪了他一眼：“还不走！”
　　韩八一迟疑着：“还没给他演节目呢。”
　　“傻呀你，这都看不出来，徐医生让你来是打算安慰这小兵的，现在这小兵恨不能使劲安慰徐医生呢。”
　　徐医生看看他们，对韩八一说：“一起玩去吧，你也还是个病号呢。”
　　韩八一兴高采烈地跟着大伙儿一起出了病房。
　　卫生队大门口，岳西北牵着三匹马，看她们出来，迎上前去：“我刚去过团招待所，说你们都到卫生队来了。”
　　“岳排长！”看到岳西北，几个女兵都惊喜地叫起来。
　　方放看见岳西北牵着马，兴奋地扑上来。
　　岳西北看着眼前这几个他曾经带过的新兵，几个月不见，部队生活的痕迹在每个人身上彰显着。军装洗成浅绿色了，站立走路的姿势开始像军人一样板正规矩，脸庞不如刚进疆时那么白嫩了，多多少少呈现出几分成熟。
　　“大家好大家好！方放还是那么开朗，杨小杨还是那么活泼，刘小沂还是那么，呃，那么稳重……”
　　“岳排长？不说是岳参谋吗？我该称呼岳排长还是岳参谋？”韩八一一时插不上话，想起在救护车上几个女兵嘀咕着找岳西北，他问了一嘴。杨小杨告诉他，岳西北是B团司令部作训股的参谋。
　　杨小杨怕冷落了韩八一，赶紧解释：“岳排长是我们在新兵连时候的排长，我们当然就叫他排长，他将来当了团长师长我们也可以叫他老排长。对吧？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就叫他岳参谋吧。”
　　岳西北对大家笑笑：“现在也不是上下级关系了，大家都是朋友，不用那么客气，叫我岳西北吧。”
　　杨小杨指着韩八一向岳西北介绍：“这是咱们师宣传队的韩八一，我们所的病号，他和我们一起来，是，是来慰问你们团卫生队病号的。”
　　“韩八一，你好！看过你演出，好像出演过很多角色，多才多艺，”岳西北向韩八一伸出右手，“我们大家都很喜欢看你演出。认识一下，岳西北。”
　　“谢谢！谢谢鼓励，韩八一。”韩八一也伸出手，两个男兵挺正式地握了握手。
　　方放看着岳西北手里牵的马：“岳排长。”
　　岳西北更正她：“岳西北！”
　　方放改口道：“好吧，岳，岳西北，这么叫一时还真是不习惯。就三匹马啊，咱们这么多人不够骑啊。”
　　岳西北看着刘小沂：“刚才那拉提大队的老热也牵来三匹马，我看都是裸着的生骒子，估计你们也骑不了，就让他牵回去了。我这几匹是和特务连借的，马鞍全套，都是骑出来的熟马。三匹马，大家可以轮着骑。再说，你们自己能骑马吗？”
　　方放不屑地挥挥手：“我能。”
　　杨小杨喳喳地叫起来：“我不行，我自己不敢骑马。”边说边看向韩八一。
　　刘小沂问：“热大爷来过了？”
　　“嗯，他看我这儿有马就回去了，说是先回去杀羊煮羊，让你们玩完了去他家吃羊肉。刘小沂，敢骑马吗？”
　　刘小沂不好意思地笑笑：“不敢，从来没骑过。”
　　岳西北马上笑了，随即觉察到自己高兴的可疑，顾左右而言他：“方放，你真的能自己骑马？”
　　方放牵过一匹马，拍了拍马脖子，熟练地跨上去：“走！出发！”
　　岳西北看看韩八一：“你怎么样？”
　　杨小杨赶紧说：“好像有人说过要给我牵马的。”
　　“是是是，”韩八一笑着接过一匹马，“小杨大人请上马。”
　　杨小杨“吱吱哇哇”叫着爬到马背上，韩八一小心地牵着马走了。
　　只剩下刘小沂和岳西北了。
　　岳西北把手中的马缰递给刘小沂，刘小沂的脸有点发白，岳西北连鼓励带安慰：“没关系，有我呢。”
　　刘小沂连连摇头：“我不敢骑马，我不骑了，一会到草原上，你帮我拉着马，我爬上去照个像就行了。”刘小沂看了一眼岳西北胸前挂着的120海鸥相机。
　　岳西北看刘小沂一脸胆怯的样子，正如他感觉的那样，刘小沂虽然穿着军装，依然还是个娇怯的女孩子。也就不再劝她：“也行，咱们走着过去，反正韩八一也得走着。哎，方放，顺这条路往南走。”
　　方放骑马技术在女兵里是最好的，不过也就是骑着马“嘀嗒嘀嗒”地闲步走走，不敢像电影里演的那样策马扬鞭风驰电掣。一行五人三马，悠哉游哉，不紧不慢，晃悠着向那拉提草原深处走去。
　　那拉提草原，东南接那拉提高岭势如屏障，西北沿巩乃斯河上游谷地断落，地势大面积倾斜，山泉密布，溪流纵横。平展的河谷，高峻的山峰，深峡纵横，森林繁茂，草原舒展起伏，绿草浓密，如同厚实的绿毛毯写意自如地铺卷而开。漫山遍野的牛羊马儿，畜群云移，毡房点点，牧人骑着骏马，悠闲地跟随左右，一派天人合一的美景。
　　刘小沂贪婪地环顾着四周的景致，嘴中喃喃道：“太美了！不负全师最美的盛名。”
　　岳西北看着刘小沂惊羡的样子，自豪地笑道：“何止全师，全新疆乃至全中国都是最美的。那拉提的夏天，不是美丽动人，而是美丽惊人，美得无与伦比。”
　　眼前一条清澈得水晶般的溪水。刘小沂走到小溪边，撩起一捧溪水泼在脸上，冷得打了个机灵，马上神清目明。
　　岳西北看着她笑起来，指着远处的雪山：“水凉吧？这都是天山上流下来的雪水，在盛夏也是冰凉刺骨。”
　　刘小沂顺着岳西北的手指望去，远山一片苍翠，白云在山顶上盘旋，天山顶上的雪，常年不化。蓝天白云下的雪山绿草，蔚蓝洁白碧绿，色彩光鲜亮丽。她深深地陶醉了。
　　杨小杨也是一副吃惊的样子，指着远方：“岳排长。”看岳西北瞪了她一眼，“我还不习惯叫你的名字，哦，好吧，岳西北，这儿的牧民都住帐篷啊？热大爷家也是帐篷吗？”
　　岳西北不让女兵们叫他的职务，是想引领她们和他是平等地位的意识，这样才便于随意沟通逐渐加深交往。
　　“慢慢就习惯了。”岳西北指着远处的点点毡房，“这里的那拉提大队是定居的，有自己的村落和土房。这些毡房都是别处游牧过来的牧民，那拉提草原草场茂盛，牧草覆盖度达到90%，很多地方植株半米多高，载畜量很大。每年6月以后，是那拉提草原的黄金季节，四周的牧畜大群大群地转入，牧人的各种集会也经常在此地举行，所以那拉提也是草原集会的胜地。”
　　“这些牧民都是哈萨克族吗？”刘小沂也望向远处的毡房。
　　“不全是，维族、蒙古族、塔吉克都有，哈萨克族最多。这里生活着人数相对集中的哈萨克民族。知道吗，如果全国的哈萨克族有100万，那拉提就有12万，所以又有‘新源是哈萨克的四川’之说。”
　　方放自顾信马由缰在美丽的草地上走着。
　　杨小杨“吱吱呀呀”地在马背上东倒西歪地晃着，韩八一郑重认真地给她牵着马。
　　岳西北把手里的马缰绳递给刘小沂：“怎么样，上去照张相？”随手把120相机的皮套打开了。
　　看到相机，方放大叫着勒马过来：“照相啊，我先照，我先照。”
　　“好好好，你先照。”岳西北端着相机瞄向方放，上下左右移动着，筹划着相框里的景致布局。
　　“岳西北，把你的枪借给我们照相吧。有马有枪，这才叫骑马挎枪保边疆哪。”方放最先习惯直呼岳西北的名字，果然没有了上下级的束缚感觉之后，她更加敢想敢说。
　　岳西北犹豫了一下：“行吧。”他摘下随身配挂的五四式手枪，熟练地“啪”一声退下弹夹，“咔啦”拉开枪栓验枪，看枪里确实没有子弹，才把枪递给方放，“拿稳了，别给我摔了。”
　　方放兴奋地接过手枪：“韩八一，帮忙设计个姿势，英雄形象的。”
　　韩八一想也没想，伸手指向前上方：“洪湖赤卫队，还记得吧？”韩八一提示了一下。
　　方放随即按照韩八一指点，举枪指向前方：“像韩英吗？”
　　韩八一摇头笑：“不像，像女土匪下山。”
　　方放气恼地冲着杨小杨大声呵斥：“杨小杨，教育教育他！”
　　杨小杨嘻嘻笑着：“关我什么事儿！”
　　韩八一赶紧给方放陪着笑脸：“你这姿势还是有那么点儿意思，主要是面部表情不对，脸上不能这么狰狞怪笑，得严肃，得一身正气，得英勇无畏。”
　　“这么说还差不多。”
　　方放一张一张照着，杨小杨和韩八一也不示弱，争先恐后。
　　一伙年轻人嘻嘻哈哈地轮流照相，韩八一照得最好。他常年活跃在舞台，知道什么样的姿势形象最佳，马上马下，挎枪握枪，挥洒自如，十分潇洒英俊。
　　最糗的是刘小沂，在众人的帮助下，她挣红了脸，好容易爬上马背，却不敢拉马缰；众人七手八脚帮了半天忙，最后也只是照了一张人和马都无精打采低着头的照片。
　　岳西北笑了：“算了，下来吧，站在大草原上照几张吧。”
　　刘小沂如释重负地爬下马：“留几张胶卷一会去热大爷家照。”
　　“放心，今天我特地找宣传股钟股长多借了几个胶卷。”
　　女孩子哪有不爱美的，刘小沂高兴地站在美丽的那拉提草原，千姿百态的照起来。刘小沂在家时是刘小蒙照相练手的模特，拿起姿势来也是得心应手。
　　岳西北心花怒放地忙活着拍照。
　　“咱们一起照个合影吧！能自拍吗？”韩八一热心地提议。
　　“没问题。”这话说到岳西北心坎上了。
　　岳西北找了一块岩石放上相机：“注意，看我这儿，一二——”他迅速跑回人群，随着“三”字出口，相机“啪”地一声闪开闪合，五个男女士兵的青春，永远定格在那拉提美丽的蓝天白云草原森林之间。
　　正在疯不够玩不够的时候，热比尔拜骑马过来寻到他们。
　　“走萨，回家，吃肉萨。”
　　姑娘们恋恋不舍：“好萨，走萨，吃肉萨。”
　　岳西北把手上的120相机递给刘小沂：“你们跟着老热去他家，先玩着，我去把马还了，再去卫生队接上徐医生，一会过去找你们。”说完一个漂亮的翻身上马，手里扯着另外两匹马的缰绳，一夹马肚，三匹军马在绿草毯上奔驰而去。
　　热比尔拜望着岳西北英姿勃发的背影，禁不住赞道：“好精神的巴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