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二）

　　春天缓缓来到了巩乃斯草原。冰雪开始融化，大地露出原貌，溪水开始奔涌。北疆的春天在四月下旬姗姗而来。
　　最先报告春天来临的是巩乃斯河的凌汛。
　　B团在河套里沿着南岸修筑了一条可供卡车通行的道路。这条五百来米长的道路，东头连接着向南进入营区的坡道，西头连接着向北跨过巩乃斯河的木桥。河套里有繁茂的杂木林充当B团这个军队驻地的天然屏障，站在军营一侧看不到北岸边的公路，从公路一侧也看不到南岸的军营。
　　随着雪山融水的悄然增加，巩乃斯河面上的冰冻层逐渐龟裂，形成一片片层层叠压的浮冰。浮冰进入这片杂木林区，在树木的阻挡和河水推力下形成了一个个巨大的冰凌堆，冰凌堆把河水不断抬高，河水把浮冰推到部队修筑的道路上，这条五百米长的道路完全被一个接一个的冰凌堆覆盖了。每天早上，团里要调动两个连队去清理道路上的冰凌，以确保部队的出路畅通。战士们把冻得并不结实的冰凌堆到靠河的一侧，仿佛新筑起一道高矮不等的堤坝，最高的地方高达两米多。但是到了第二天，河水又冲决了某处“堤坝”，冰凌再次把道路覆盖，部队战士再去清理道路，周而复始。
　　不过，伴随着春天的脚步，每天的清理任务逐渐在减轻，最终，当那道用冰凌筑起的堤坝日渐消融并悄然消失的时候，大地已出现了嫩绿。
　　天气刚刚转暖，B团就开始到山里伐木，到河套里运石头，自己脱坯、烧砖，大规模地开始了营房建设。要尽快解决部队大部分战士住地窝子问题。
　　与营房建设同时展开的，是解决部队吃饭的问题。部队组建不久又是刚刚进疆，除了国家计划供给的粮油副食以外没有任何家底。每天每人750克粮食的计划数量，听起来不少，但是相对于部队这些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每天站岗放哨、军事操练，还有各种繁重的体力劳动；加之缺菜缺肉缺油，这点粮食根本就不够吃的。有的连队早已是寅吃卯粮。吃完了计划供给的粮食，只好再从副食里挤出钱去买计划外的议价粮，那可全都是粗粮了，搞得连队顿顿吃窝头。问题是计划外的议价粮也有供给数量限制，也不是要买多少就有多少，何况从牙缝里剔出来的那点钱也买不了多少粮食。所以，所有的连队窝头也不能管饱吃。
　　刘小蒙所在的六连，在这一年春夏交接的三个月中，顿顿吃窝头，而且是那种削掉了尖头、露着一个大大的洞的窝头，还美其名曰这样做是容易蒸熟蒸透。就是这种薄皮大洞的窝头，每顿饭每个战士只配发二个，很多战士吃不饱，饿着肚子训练施工保边防。
　　现在要是能有点伙食以外能吃的东西就好了，刘小蒙心里越发惦记龙大江的狍子肉。
　　周末，刘小蒙在河边洗衣服，连部通讯员跑来找他，说团司令部的岳参谋在连部等他有事。
　　刘小蒙匆匆把洗好的衣服铺在河边石头上，跑步到连部。
　　胡中州连长和岳西北在连部坐着谈笑，看他进来，岳西北站起来，冲他一笑：“我弄了几发子弹，和你们胡连长借了二支半自动，今天找你和我一起打猎去，你去不去？”
　　“去啊去啊！”刘小蒙欢呼雀跃，他转向胡中州敬了个礼，“谢谢连长。”
　　胡中州坐着没动，挥挥手：“去吧，注意安全。”
　　刘小蒙欢快地拉着岳西北跑出来：“这么好，太好啦！有好事就想着我，够哥们儿！走啊，快点走啊！”
　　岳西北也被他的欢乐情绪感染：“到了山上跟着我，你们胡连长说的对，要注意安全。”
　　“你哪儿弄的子弹？”
　　“不该问的别问。”
　　“是是是，不该问的不问。我们连长这回这么好说话。”
　　“老胡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打猎的战利品归你们连。”
　　“噢，这条件提得不错。”
　　“你小子倒是两头不吃亏。”
　　俩人嘻嘻哈哈地往前走，刘小蒙突然停住脚步：“要不，咱们叫上龙营长一起去吧？”
　　“怎么着，想攀高枝儿？那你去找你们营长吧，我另找人。”
　　“别介啊，我不就是觉得龙营长不用子弹就能打着猎物吗？咱俩这么大动静去打猎，万一什么都打不着多没面子啊！”
　　“营长是你想请就请得动的？”
　　“我自然不行，不是还有你吗？”
　　“我才不去呢，打猎这么点小事还得找个保驾的。再说了，你就对我这么没有信心，我可是侦察连出身，你的射击教员。”岳西北也停下脚步，“算了，你回去吧，我另找别人。”
　　“得得得，我错了我错了。呃，你弄了几发子弹？”
　　“10发。”
　　“这么少，能给我5发吗？”
　　“先给你2发。”
　　“这么小气！”
　　“打完再说。”
　　岳西北和刘小蒙顺着巩乃斯草原向东走十几公里，再向南进入森林密布的大山。山下的雪已经化成了水，山上依然白雪皑皑。
　　他俩觉得野兽一定隐藏在密林最深处，所以开始的时候，哪里的森林最密集，他们就往哪里钻。山坡坡度很大，行进的速度很慢。森林里非常静谧，脚步的声音能传出去老远，再笨的野兽也能听得见。他们转了半天，连个野兽毛也没见着。后来，俩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沿着山梁搜索前进。山梁上的树木相对比较稀疏，视野开阔，对两边山谷里的情况可以看得很清楚，积雪也比较薄。
　　果然，没过多久就发现了猎物。
　　那是几只狍子，在对面的山梁下面，正在悠闲地通过一个林木稀疏的地段。
　　岳西北伸出拇指目测了一下，距离五百多米，已经超出了五六式半自动步枪精确射击的距离。
　　刘小蒙不愿意放过这第一次不期而遇的机会，于是举枪，由于环境限制，只能选择使用立姿瞄准。
　　刘小蒙的枪打响了。一只狍子被打得在雪坡上连翻了几个跟头。其他的狍子立刻迅速四处奔跑逃窜。
　　岳西北还在瞄准，狍子已经跑散了。他恨恨地说：“你怎么还是这么毛毛糙糙的！”他记得当时新兵打靶刘小蒙也是毛毛糙糙地打了第一枪。
　　那只受伤的狍子从雪地上爬起来，也跟着跑走了。狍子的四条腿很长，奔跑极快。只见它们腾空跃起，凌空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就能越过几个身长的距离，十几个起落就已经翻过了对面的山梁。
　　“好像打着了！”刘小蒙边说边拔腿追去。
　　他们用了几十分钟，才到狍子被击中的地方。
　　雪地上有狍子翻滚的痕迹，还有一些血迹。从狍子奔跑的足迹可以看到，每次跳跃的距离都在五米以上，看来伤的不重。
　　他们沿着狍子奔跑的足迹和血迹爬到山梁之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受伤的狍子留在雪地上的足迹和血迹一直延伸到另一道山梁。
　　岳西北蹲在地上仔细看着地上的痕迹：“算了，追不上了。”
　　刘小蒙心中不甘：“那狍子受伤了，肯定跑不了多远。”说着不管不顾地继续追出去。
　　岳西北看刘小蒙跑远了，只好也跟着他继续追。
　　又花三个多小时，他们翻越了三道山梁，可是狍子奔跑的足迹仍然向无尽的远方延伸，血迹也逐渐消失了。
　　天快黑了，刘小蒙终于泄气了。
　　这一天，他们空手而归。
　　岳西北把刘小蒙剩下的1发子弹又要回去了，说是为了安全。
　　刘小蒙讪讪回到连里。
　　胡中州淡淡地说了一声：“没打着？光放枪过枪瘾了吧。”
　　刘小蒙心虚地没敢接碴，擦好枪，悄没声地回班里了。
　　
　　又是一个周末，刘小蒙到团部找岳西北。
　　“你不是还有9发子弹吗？咱们今天再去试试呗。”
　　“要去我也不和你一起去了，整个一个无组织无纪律。”
　　“这次一定听你的。”刘小蒙放低身价，乖乖表态。
　　“不准放第一枪。”
　　“行。”
　　“我说追就追，我说不追就赶紧回来，”
　　“行行。”
　　“那就再给你一次改正错误的机会。”
　　“敬祝岳参谋您老人家身体健康，永远健康……”
　　“少胡说八道，走吧。”
　　其实，岳西北手上有几发子弹，心里也拱拱着，旗开没得胜，他也心有不甘。约束好刘小蒙，俩人又一次进山了。
　　这一带的山梁大都是南北走势。越向南越高，一直连通南部山脉的主峰。越向北越低，在接近巩乃斯草原的地方，变成了林木稀疏坡度平缓的山坡。从主峰向南看过去，是一个河谷地带，中间是弯弯曲曲的恰巴河，恰巴河南面那一列东西走向的山脉更高，即使在夏天也覆盖着皑皑白雪。
　　这次狩猎比较顺利，俩人刚刚爬上主峰，正在小息，顺带高瞻远瞩欣赏祖国大好山河。意外发现了一头野猪正悠闲地从一处低洼地走出来，它没有发现两个惊喜的猎人，一边低头走着一边拱开积雪寻找食物，距离他们有四五百米。
　　岳西北做着手势，严禁刘小蒙发声，隐蔽好自己，耐心等待着。
　　等到那头野猪走到他们正前方二百多米的时候，岳西北的枪打响了。
　　随着枪声，那头野猪一头就栽倒在雪地上，不再动了。
　　怕再像上回那狍子中了枪也能跑，刘小蒙又补了一枪。
　　“浪费子弹。”岳西北小声抱怨着。
　　见野猪仍然没有动静，俩人起身走了过去。
　　这是一头不很精壮的小野猪，重量不足百斤。但这毕竟是第一个猎物，俩人都很高兴，用背包带捆住它的后腿拖回了六连驻地。
　　六连炊事班炖了满满一锅红烧野猪肉。
　　连长胡中州笑眯了眼，对岳西北说：“野猪是你打来的，你可以先尝第一口。”
　　岳西北兴致勃勃地去了炊事班。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臭味，赶紧跑出门去，干呕了半天。
　　大班长解释：“这野猪不是屠宰的，没有放血，血腥味重了些哈。”
　　岳西北加快脚步：“我还有事，先撤了。”
　　胡中州坏笑着：“带点回去给你们作训股的人尝尝。”
　　岳西北没住脚：“不用了不用了，你们自己吃吧。”
　　刘小蒙也觉得很腥气，很膻气，不好吃，肚子里实在缺肉，捏着鼻子吃了几口。都是炊事班长，大班长比营部曹班长手艺差远了。
　　不过，六连战士们吃得很过瘾，毕竟很久没见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