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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章 以死逼婚

作品名称:局长的一生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19-03-18 18:31:07      字数:3996

  1.以死逼婚
  仲江尽管内心早有准备,听到这一消息时,头脑中还是像炸响闷雷,嗡嗡乱响,六神无主。“如果学校知道了,我要被开除。”仲江说话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他父亲吼道:“这山旮旯,你自己不讲有哪个晓得!又不请结婚证,也不要通知你那些同学。”
  当天夜里,仲江神志恍惚地吃完饭,称头痛早早到厢房睡下,事实上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起床,一脸苍白。吃过饭,他说上坡去割挑柴。爬上白虎山,翻过虎背坳,将尖担镰刀藏在草丛后,直奔洪家寨。到了洪香玲家,只有她小妹在,他说来这里砍柴,进屋喝口水,他装着不经意地问她大姐在什么地方。她说大姐和她爸妈一道赶虎坪场去了。他只好返回虎背坳,开始割枯草。
  仲江割着割着,半山传来一群姑娘的嬉笑声,他站起来看去,是几位姑娘在割柴草,听她们的对话,好像来了很久。他想听听,其中有没有洪香玲。听了半天,这些姑娘都是牛家寨的。这时,对面的公鸡岭有年轻人在树丛中朝这边唱山歌:
  
  这山没得哟那山高呀儿,那山姑娘哟弄柴烧呀儿。
  哪年哪月哟随到我呀儿,柴不弄来沙也水不挑呀儿。
  
  只听一位姑娘说:“二妹,那边在喊你去随(嫁)他,随他了柴也不用弄水也不用挑。”“大姐,你去嘛。”另一位姑娘回答,“那道是骗人的哟,我看那些嫁人了的,柴也要弄水也要挑,比在娘家还要弄得多点挑得多点,胸前还要吊个崽崽。”
  这时又传来另一位姑娘的声音:“彩花,你有没得?”意思是割够一背篼柴草没有。那个叫彩花的姑娘却答:“有呢,还没有扎(刺绣)背带(裙)。”故意转接到是不是有身孕上来了。
  听着风中传来姑娘们的哈哈笑声,仲江心里一点也笑不出来。他想,要想“柴不弄来水不挑”,除非和辛娅结婚。香玲与他结婚了,他一人的工资也肯定养不活全家,她和他,也得砍柴,也得挑水,还得犁田铧土种庄稼。
  仲江意想不到的是,第二天早饭前,香玲来到他家,对他父母说去胡家寨有点小事。饭后,他到厢房,想躺一躺,清醒一下自己纷乱的思绪。刚躺下,香玲推门进来,他立即弹起来坐在床沿。
  香玲看着他问:“你昨天去我们家,有什么事不是?”
  “没有什么事。”仲江抬头看了香玲一眼,发现她正看着自己,目光一碰,又垂下头颅,一双眼睛盯着床沿交替向前摇摆的双脚。“我是想问问,我写给你那封信收到没有?”
  “哪样信,你不晓得我爹妈没有送我读过书呀?”香玲有些生气,“有哪样事?”
  “我以为你弟弟读给你听了。”他顿了顿说。“我是说,我是说……我们的事情算了。”
  “你说什么……”香玲张大嘴巴半天合不拢来。
  “我实话告诉你吧,我……我身体不行,我们结了婚也不能过夫妻生活。”仲江鼓起勇气说出了他认为是最后的一句话。
  “你个舅子亲爷,你怎么不早点咔(说)一声……”香玲说着就冲过去抓仲江的衣领,另一只手准备扯他的头发。她发现他木然地坐在那里,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时,“哇”的一声捂着脸哭着跑出去了。
  古成兰跟着追了出去,颜河义则走进屋来,问:“香玲为哪样哭?你们在为些哪样?”
  “没为什么。”仲江除了这句,什么也不说。没有追上香玲的古成兰,回来后也来问他,他还是那句话回答。
  天刚黑,香玲的父母提着马灯,喊着古八字一道来到仲江家。古八字将仲江喊到灶房屋,他父母也在那里。香玲的父母气愤地看了他一眼,他对他们却视而不见。
  香玲的父亲声音虽不大,但很有威力:“我家香玲今天到你们家来,老二你对她说了些哪样话?当着你父母亲和你外公的面,你给我们讲清楚。”
  香玲的母亲接着说:“我家香玲回去喝了滴滴涕农药,要不是发现得早,灌了酸汤……今天晚上饭也不吃,只是哭,问她什么都不答应。”她说着哭泣起来,撸起衣袖去揩眼睛。
  “如果我家香玲有个三长两短,我这把老骨头也不要了……”香玲的父亲威胁说。
  “我看这书不读了,认得两颗字了要飞天!”颜河义操起长烟竿向仲江打来,仲江缩头一歪,打在了他的背上,只听得“卟”的一声,继而从他口中传出一声“哎哟”。
  “河义,要不得,好好地讲。”古八字拦在仲江和河义中间。听到吵闹声赶来的古成竹,将河义拖到灶头后面。
  成兰从地楼屋出来,“老二,我满脸的肉都被你抓烂了,我没得脸见人了。”说着向院坝走去。
  “他二姑,要不得。”突然传来舅妈聂景红的喊叫声,“快点来人呀!”
  成竹从房门跳出去,从成兰手中夺下滴滴涕瓶,香玲的母亲和景红将她扶进堂屋睡在翻放的挞斗上。仲江呆呆地靠在板壁上,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老二,你快来看看你妈。”成竹的喊声惊醒了他,他迅速向堂屋跳去。
  “妈!妈!”仲江跪在他母亲身边,泪流满面地喊着。
  “快舀碗酸汤来,快舀碗酸汤来。”香玲的母亲推着景红,景红起身向厨房跑去。“还要拿筷子和调羹。”她看着景红的背影喊道。
  “你个杂种报应儿。”颜河义一脚踢在仲江的腰杆上。“老子有你不多,无你不少。”
  河义准备踢第二脚时,成竹将他拖开:“你冷静点,现在救人要紧。”他放开河义,又跑过来帮景红等人,有的用筷子撬牙齿,有的用调羹灌酸汤。成兰双眼紧闲,牙齿紧咬,灌进口边的酸汤,从嘴角流出来,浸湿了脖子和衣服。
  “妈!妈!你喝一口吧,我今后都听你们的。”仲江边说边呜呜地哭泣,越哭越伤心。这伤心是为母亲,也是为自己。他母亲听到仲江的哭喊后,眼睛虽然还紧闲着,牙齿已松开,喉咙发出了骨碌骨碌吞酸汤的声音,不一会儿儿哇哇地吐了一地。
  大家看到古成兰呕吐后,也都松了口气。香玲的父亲拐了一下香玲母亲,示意她走。与古八字打了招呼,提着马灯从寨后上山去了。
  
  2.麻木的婚姻(上)
  
  古成兰自杀未遂后,一切又恢复正常。仲江一家,除了筹办年货,就是全力为仲江结婚做准备。年前和年后,颜河义请来木匠,用早先备好的枣子木,做了婚床;成竹、孟江和仲江,在自留山里砍倒大片杂木、刺草,烧了刺炭;古成兰和聂景红,赶青龙和虎坪场,备齐了接亲时送给女方的衣物和过礼用的礼品,还有招待送亲客和办酒时所需的干果,打好了麻饼,煎好了米花。
  仲江从那晚开始,用木然的表情,机械的动作,听从亲人的一切安排。喊上山就上山,喊下地则下地。别人喊他,只是嗯地答应一声,不再像此前那样主动与人打招呼;别人问到什么,或简单应付,或以“不知道”回答,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干脆装作没有听见,让说话的人自觉没趣。
  舅爹和大哥多次劝他想开些,这农村人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他知道,他们不怕他逃婚,他担不起逼死父母的罪名,没有父母支助他也寸步难行。他们怕他想不开,寻短见,那对亲人的打击,比悔婚要严重得多。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应该请孟明找一种吃后昏死的药,在母亲吃药之前吃下,但是……现在只有实施预定的计划了。
  转眼到了正月初七,仲江感觉到,就如法官在法庭上高喊“肃静,下面宣布判决”一样,口袋中虽然装着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蓝雁香烟,却是常常要父亲、大哥、舅爹们提醒。
  当轿夫出发的鞭炮响起,轿夫们挑着条方、米花之类的礼品从寨后蜿蜒爬上白虎山时,他的心已变得冰凉,内心经受着“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句名言的煎熬,万箭从不同的方向穿心而来。
  第二天早饭时分,一阵鞭炮声,迎来了新娘,也迎来了寨上小孩们的欢呼雀跃。仲江在聂景红的敦促下,拜堂。
  当他们下跪时,分明看到古江堂将垫在膝前竹席上的被子踢开了——同辈人常开这类玩笑。洪香玲轻轻跪在竹席上,仲江则不减速地跪下去,在竹席上发出了“笃”的一声肉响。轰的一阵大笑从堂屋传出时,香玲瞥了他一眼,他却显出与己无关的神情。
  古江堂等人知趣地退出堂屋,他们知道,凭仲江耍狮子灯的功夫,他不可能如此。他不笑不恼的神色,加上此前他家的风波,更让人心存不安和怜悯。
  景红牵着香玲进洞房时,有意挡一下香玲,想让仲江先进洞房,抢坐婚床,以使他将来在家中能够“当家作主”。但他站在一边,香玲则急切地三步变作两步,迈进新房抢先坐在婚床上。下午酒席开席前,他与香玲并排站在香盒前拜见长辈,没有人再来踢被子开玩笑了。
  木偶一般的仲江,认过送亲客,斟了酒,直到送走他们,以至接待来往的亲人,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半月开始明亮时,他从厦子床铺中的稻草里,取出孟明配制的药吃下,又吃了两粒安眠药,在堂屋、阶阳坎和院坝来回走动。捆在桌脚的竹筒上,插着被煤油浸泡过的苞谷核,烛炬般燃烧着,将院内照得明晃晃的,那伸向夜空的光焰,像古代的刀矛,在他的眼前示威。不一会儿儿,他感到四肢无力,眼前灯光模糊,两个眼皮像打架一样贴拢来,浑浑噩噩地走进厦子躺在床上。
  朦胧中,有人在喊吃酸菜汤饭宵夜;过一会儿儿,有人在闹新房。一些年纪大的人,又在怂恿古八字唱《英台小调》,院坝传来他雄浑的嗓音:
  
  三月桃花开哟,闲言就两丢开呀,
  听我唱首祝英台哟,山伯哟山伯访友来哟。
  英台就女装男啦,攻书就在尼山啦,
  她与山伯同桌案喽,共读哟共读二三年啰。
  共读就二三春啦,英台要转身啦,
  辞别两旁众学生喽,参拜哟参拜孔圣人啰……
  
  仲江在古八字的唱腔中迷糊睡去,不一会儿儿,好像是舅爹和大哥将他扶进了新房,他们对香玲说,他这两天太累了。这时古八字正在唱英台给梁山伯开药方:
  
  书童你慢转身啦,英台就开药方啦:
  一要山中石头花喽,二要哟二要蟒脚汤啰;
  三就要幼马角啦,四就要王母香啦,
  五要千年灵芝草喽,六要哟六要龙王肠啰;
  七就要凤凰胆啦,八就要六月霜啦,
  九要金童来熬药喽,十要哟玉女送茶汤啰。
  话是这样说哟,哪有这样药哟。
  千金棺材买一副哟,梁兄哟梁兄你不得活哟……
  
  仲江一上床就在古八字的唱腔里沉沉进入梦乡。他梦见自己在山道上,追赶辛娅,呼喊她。他跑得快她也跑得快,他跑得慢她也跑得慢,他累得停下来坐着喘气时,辛娅站在前面的山坳向他微笑着招手,他又站起来向她追去……突然,辛娅前面出现一道悬崖,他一边呼喊一边朝她跑去。辛娅好像没有发现悬崖,也听不到他的呼喊,越跑越快,最后像助跑跳远一般,纵身飞下悬崖。他跑到悬崖边,趴下望着黑森森的悬崖,下面什么也看不见。他哭泣着呼喊辛娅,心中闷得喘不过气来。
  急切中睁眼看时,天已大亮,身上盖着新被子,香玲已不在房内。感觉头昏脑胀的仲江,准备起床时,香玲站在门口将头伸进来喊一声“吃饭了”后,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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