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文by阿诗洛河

　　大雨过后的郊区有点清冷，放了假的校园就更显幽静。在那片金黄色的世界里，四季常绿的蒲葵显得分外地耀眼。它每一扇条状的叶子都往外弯折，针状裂片上全都沾满了透明的水珠，每当有风吹拂过的时候，水滴就会被抖落了一地。
　　
　　秋日水汽盎然，石板路的旁边长了许多状细如丝的藻类植物。一堆败叶枯枝盖在上面，大大降低了水汽的蒸发速度，为孕育崭新生命提供了温床。就像看上去再破败不堪的一切，都在酝酿着整装待发的希望。
　　
　　白贤一边走，一边四处地张望。
　　
　　她顾不得一路跑来时弄湿的裤脚，冰冷的水沿着牛仔裤的布料一路往上渗透，冻得她双腿发麻。
　　
　　想着又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依旧是没人接听。按照金仲璞的话，那人应该还在校的。但白贤把饭堂、课室、宿舍楼、室内篮球场都找遍了，就是没有看见那个高瘦的身影。下完雨后浓重的雾霭还没散去，她独自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上，看着四条曲折蜿蜒的小路分别通向学校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直至消失在视线未可穷尽的地方。
　　
　　白贤迈出一步又后退回来，她犹豫着来回地缓慢踱步，好像走哪边都不对的感觉。
　　
　　这时一阵冷风吹刮而来，那些挂在失物招领处的钥匙，也随风地摆荡了起来。
　　
　　细微的金属碰撞声通过空气传来，那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一闪而过，随即在脑内炸开了无数块碎片，零散的记忆开始拼凑起来，时光如同无声的旧电影，那些泛黄的胶片映出来的画面一帧一帧地略过眼前。
　　
　　银铃、蓝天，还有泛着小麦香气的啤酒味。
　　
　　——‘朴风，我喜欢你呐。’
　　
　　白贤钝钝地转过头。
　　
　　沿着曾经过路的足迹一路飞奔，直至在微暗的楼道里推开那扇隔开了青春与过往时光的大门。瞬间旧天台外面的光一下子涌入眼内。那个站在木架子前面的人，在灰白的雾霭中回过头来，他惊慌得双手下垂，捧在手上那个装了十七个银铃的盒子掉落在地。
　　
　　翻倒出来的铃子上，每一个的铃舌上都有不同的镂刻，而其中一个是，‘希望白贤愿望成真。’
　　
　　愿望成真...
　　
　　知道白贤的愿望是什么吗？
　　
　　是你啊...
　　
　　朴风，
　　
　　——全部都是你啊。
　　
　　还想象着要骂他傻，还想着要过去踢痛他的腿，想要过去用力地咬他的手臂。但末了白贤只会径直地跑过去，闯入朴风的怀里，撞进那人的心胸间。
　　
　　原来整个世界都不敌你温柔的双臂。
　　
　　“白贤...”朴风伸手搂着对方瘦小的肩膀。他甚至还没弄清楚什么回事，但每一个动作都好像出自于本能，好像经历了很漫长的等待。
　　
　　“笨蛋...姚天姿全都告诉我了。”白贤把头埋进对方颈窝里。
　　
　　朴风迟疑了一下，他紧了紧抓住对方手。
　　
　　“我...我只是怕...”
　　
　　还没等自己讲完...
　　
　　白贤松开他的怀抱，抬头看着对方，“假如我偏要呢？”
　　
　　假如路途再多的未知我都决意跟你走，假如明天再多的困难我也愿意去面对，那你还会怎样回答？
　　
　　“你究竟知不知道...”白贤双手拽着对方的衣服，“真正影响我的不是和你一起，而是要我时时刻刻都想着你的身影。与其要我用所有本该上课做作业的时间，去猜想你究竟在哪里在干什么？倒不如从今天开始到以后...你亲口告诉我。”
　　
　　朴风低头看着对方，他语塞了。白贤黑亮的瞳孔有某种东西正在跃动，就像坠落天际的陨星，在清朗的黑夜里擦过大气层，燃起了灼热的火花，直接将自己的心房烫痛。等到终于有意识想逃离了，才发现对方双眸中原来是蛊，早就尽数地下入自己眼中。
　　
　　“所以...这次你还要推开我吗？”
　　
　　所以你还要否认，我们之间的互相吸引只增不减这个事实吗？
　　
　　“白贤...”朴风伸手轻轻地抚摸对方的脸，轻轻的把她拥入怀抱。
　　
　　我们还是相爱吧。
　　
　　朴风坐在自己座位上，翻开那叠厚厚的‘高三年级理科班成绩单’。数了数才发现，自己的排名和白贤的居然相隔了整整十二页A4纸，而且还都是双面打印那种。
　　
　　扶额。
　　
　　显然他不想两个人刚在一起，高考完了又要分开。于是朴风特地找来了上届的《高考投档指导书》，里面各类学校的专业分数线都有详细的记录。好像总该要先定个目标吧？琢磨了下，朴风最终决定要报考白贤想读的大学——旁边那一间。
　　
　　其实也没想象中简单。
　　
　　还记得这个世界有句话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吗？
　　
　　朴风这才发现，原来学校也是。
　　
　　在国家的211、985大学旁边的院校，普遍分数线最低的都要二本水平。朴风很郁闷地看着自己的分数，作为一个经常逃课去打游戏的学生，他倒还是有把别人说的‘一般不愿意学的人其实都是聪明孩子’这点发挥出来了，数学成绩很是不错。可惜英语成绩那栏大大地写了个21，就真的是很让人抓狂。
　　
　　风从窗户吹进来，掀起了贴在课室后黑板上的公告页，干燥的纸张发出细小的声响。高三这种高压其实也不是只有学生才感受到的，那些老师也是一个比一个看上去疲劳，好像就差点没在自己额头刻上‘没有假放’四个大字。
　　
　　“同学们，一月份就要到来了，我们两个星期之后考本学期最后一次模拟考，各位要抓紧时间复习了。”站在讲台上的班主任扶了扶自己下滑的眼镜，“好...现在打开《化学3》的第98页。”
　　
　　他说完就拿起粉笔，转身把在上面那块黑板扯下来。
　　
　　和其他同学一样，朴风也毛毛躁躁地打开那本书，他翻到最后一页拉出那张彩页，整整119种元素。什么同一周期从左到右，元素核外电子层数相同；又什么同一族中，由上而下最外层电子数相同。
　　
　　最让人无奈的是，朴风的烦恼还没到达这个档次，他还停留在例如‘镍’这个字是怎么发音的层面上。
　　
　　这还怎么学？！
　　
　　朴风泄气地靠在椅背上。
　　
　　想回去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度过了无比漫长的四十五分钟。
　　
　　L城的十二月，冬天还在姗姗来迟。而地球上的其他地方，都开始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大雪。日复一日中不变的是城市的晨曦和黄昏，整个太阳系里的星球都在维持终年不变的自转和公转，时间不曾为任何一个人停留下脚步，总是惯有地公平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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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看什么呢？”白贤从后门径直地走到朴风旁边。
　　
　　“没...就看你以前给我的笔记。”朴风从课间嘈杂的人声里分辨出对方的声音，伸手拉过一张凳子。
　　
　　白贤坐下去，她双手撑在大腿上，侧过朴风那边，想问‘看得懂吗？’。
　　
　　但末了又改成：“感觉怎样？”
　　
　　“啧...”朴风脱下他的粗框眼镜，皱了皱眉，“像生物能背的还好，但是物理这些还要套计算公式的...”
　　
　　他说着突然撇撇嘴就没讲下去，毕竟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表现出这么没能力的一面，还是有点不大好的感觉。
　　
　　白贤似乎也了解，她瞄了一眼敞开的《化学3》那页元素周期表，上面还标着拼音。
　　
　　“我也这么干过。”白贤说。
　　
　　“嗯？”朴风不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
　　
　　“标拼音，我也这么干过。”白贤笑了，眼睛眯成线，“有时候自己认为很丢脸的事情，或许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白贤的后半句话，一语双关。
　　
　　朴风虽然听得出对方的意思，但他依旧不哼声。面子这个问题，总是说得容易。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晒进来，照在少年稚气未脱的脸上，给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微黄。向光那边的耳朵热得有点发烫，红红的还能看见边上细小的血丝。那年本来是乖张、轻狂，傲睨万物的十七岁模样，却开始在眉眼间透露出越发地成熟和沉稳的气息。
　　
　　只为了那无数个未知的以后，为了那个有你陪伴的未来。
　　
　　趁着班里的人都在伏桌或打闹，白贤把自己的手偷偷地伸进朴风的口袋里。握住对方也插在里面的手，两个手掌之间还隔了样东西。
　　
　　朴风感觉掌心一阵冰凉，他捏了捏，好像是一块手表。
　　
　　“嗯？”朴风疑惑地转过头。
　　
　　“你生日过了，补送给你的礼物。”白贤本来还以为没有这样的机会，要知道她可是从夏天就开始存钱买的，“十八岁快乐。”
　　
　　白贤的眼眸里有亮光在跳动，像极了黑暗里璀璨的星辰。
　　
　　“傻瓜。”朴风抽出手刮了刮对方的鼻子，他凑近一点说，“你好抽手了，别人看到不好。”还眨了一下眼。
　　
　　白贤下意识地往下看了眼，‘唰’地一声缩回自己还在对方口袋的手。
　　
　　啊，自己怎么这么轻易就做这样的动作，还是裤袋！白贤脸倏的变粉。
　　
　　“我、我先回去了。”她期期艾艾的说。
　　
　　朴风却突然拉住她的手。两人就这样对视着。
　　
　　似乎时间走到了尽头，但愿这里已是尽头。
　　
　　直到上课铃“叮铃铃”地响起来，同学们正陆续准备回座位，他们才从自划的结界里醒过来。
　　
　　白贤微微一挣，逃也似的从后门出去。
　　
　　冬日的阳光烘着走廊上的冷气，也照亮了少女盈满笑意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