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文by阿诗洛河

　　落日开始倾斜。
　　
　　校道两边的大树上又有黄色的小果掉了下来，打在地上时发出了闷闷的声响，而今天被行人踩得平扁的那些还没被扫去，新旧堆积在一起，斑驳了整个路面。就像时光辗转地碾过了茂盛的生命，青春变得一片狼藉。
　　
　　光从无边浩瀚的云层间投射下来，一束一束地刻画着白天最后的轮廓。那无穷多的射线，没能看到起点，也无法感知尽头。
　　
　　朴风平直地看着远处，和熙的风吹乱了他模糊的发线，连日的失眠让他看上去像徒步走过了流浪，颠簸的路途让他双眸落满了疲倦的尘埃。
　　
　　“想什么呢？”姚天姿倚在长凳上，发问却没看身旁的人。
　　
　　“没...”
　　
　　“想她了？”
　　
　　“没。”
　　
　　姚天姿目光怆然，内心郁结难舒。
　　
　　要是你没骗我该多好...
　　
　　这时沙地上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一群孩子，他们互相地嬉戏打闹，笑声一阵接一阵传过来。闪烁跳动的身影，飞荡着的秋千。多么无忧无虑令人怀念的童年！
　　
　　“我还一直以为你是自卑。”
　　
　　姚天姿的话说得若有所指般。
　　
　　“怎么认为都一样...”
　　
　　......
　　
　　“不一样的...”姚天姿抿了抿发干的嘴唇，“觉得自己配不起对方和害怕耽误对方，是两个概念。”
　　
　　或许前者还停留在喜欢，而后者已经是爱。
　　
　　“那又怎样...”
　　
　　朴风的目光越发地溃散，语气里透出茫然的忧伤，和徒然的失落。
　　
　　“风...真的不可能有人代替她在你心里的位置吗？”
　　
　　其实她也知道答案...
　　
　　“总有天会有人代替我在你心里的位置。”
　　
　　.......
　　
　　当朴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姚天姿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
　　
　　那天越发微弱的日光，终于在夜幕的步步逼近下，显得苍白无力。前方的太阳变得橙红圆胖，渐渐地下沉至地平线。光被天空中的水汽散射开去，稀薄的云层被逐层地渲染，世界以无与伦比的美，悄然地落下了一天的帷幕。
　　
　　“你就给我买，好吗？”姚天姿抓着朴风的手臂，使劲地摇晃。
　　
　　见对方还是不为所动，她也知道彼此纯粹是同学的关系，这样要求很不合理。
　　
　　可是...
　　
　　“我真的很喜欢泰迪熊...”姚天姿还是厚着脸皮，“你买小个点也可以...好吗？”
　　
　　其实本来也不用这么麻烦，因为那个被称为校花的姚天姿，只要她愿意，就会有大堆的人排着队给她买东西。只可惜姚天姿偏不要别人送，她只缠着她喜欢的朴风。
　　
　　“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
　　
　　面对女生就是没辙，况且是长得好看还和自己关系不错的同学。
　　
　　敌不过对方使劲地祈求。
　　
　　“就一次，下不为例。”
　　
　　姚天姿一听对方这样讲，她马上高兴得跳起来。
　　
　　“好啊...我星期五晚上要练舞的，你放学买好了拿给我。”
　　
　　结果朴风就真的去买那玩具熊，而且还为了杜绝对方有个什么借口重新买，他索性买了个像人这么高的，一路极其壮观地抱着它回学校。
　　
　　以至多年后朴风还一直郁闷，像这么丢脸的事，自己当时是怎么做出来的？
　　
　　那天黄昏，栏杆的阴影倾斜地落在地上。
　　
　　在舞蹈室外面，姚天姿把朴风给的玩具熊搂进自己的怀里，她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好看的双眼眯成了双月。就好像得到了这辈子最珍贵的礼物，而姚天姿也的确是这么认为。
　　
　　很快地，星期一那天班里便谣言四起。有女生问姚天姿，问她是不是和朴风谈恋爱了。
　　
　　姚天姿则一副耐人寻味的表情，她说：“你们小声点讨论，他不让我告诉别人。”
　　
　　......
　　
　　时光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飞逝。
　　
　　姚天姿总在想，假如那天可以重来一次，她大概只会说两个字——“不是”。
　　
　　但让人遗憾的是意识得太晚了，她也不可自拔地踩得太深了。
　　
　　假如这是一场比赛，那么在枪声还没打响的那刻，姚天姿就开始偷步，她曾饶幸地幻想过自己能第一个跑到终点。但又随着她越发地靠近，才发现有个人根本没和自己在同一个起跑线，而是一开始就站在了离终点最近的地方。
　　
　　姚天姿苍白的嘴唇轻轻地翕动。
　　
　　我赢不了了，还输得彻底。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同样地爱情也是。
　　
　　姚天姿想着想着，她轻轻地侧身把自己的头靠在朴风的肩膀上。
　　
　　朴风有点愕然，他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却听到姚天姿说——
　　
　　“就一次，下不为例。”
　　
　　曾经在你口中出现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刻印在我的脑海里，越是想擦掉，才越是擦不掉。
　　
　　“风...你会后悔吗？”
　　
　　——我会好好地学会放手的...
　　
　　“不会...”
　　
　　——我也不会让你有机会后悔的...
　　
　　“嗯。”
　　
　　——你必定会一直地幸福的....
　　
　　白贤觉得，这个世界上好像很多东西都发生得莫名其妙的。
　　
　　就比如说现在，本来只想还车票钱的她，却和姚天姿站在堤岸的边上。
　　
　　气氛还有点诡异的尴尬。
　　
　　因为姚天姿一直没讲话，这让白贤觉得自己神经紧张，头脑发胀。
　　
　　她很难想象学校因为评省高中而放假的第一天，是和姚天姿站在这里，还一动不动的...
　　
　　这是要...玩行为艺术吗？
　　
　　周围低飞的蜻蜓越来越多，本来一波万顷的蓝天白云，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成深灰的碳涂。厚薄不一的云层透下来的光深浅不同，映得整个湖面忽明忽暗。
　　
　　清风徐徐地袭来。垂柳的枝条低得临水，它那有点干枯发黄的叶子，正在微小地摇摆，轻轻地撩动着平静的湖面，下一秒就荡开了浅浅的波纹。
　　
　　“那个...”白贤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倒不是她不乐意，可是眼看着要下雨了。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嗯...我要转学了。”姚天姿的语气很淡然。
　　
　　......
　　
　　“什么？”白贤有点奇怪地看着对方。
　　
　　“我家人早在我读高一的时候就移民了，而我一直住在表哥家，是我坚持要留在S高的。”
　　
　　她说着说着，突然看了白贤一眼，“...为了朴风。”
　　
　　白贤不明就里地看着对方。半响。才暮然记起姚天姿是朴风的前女友。
　　
　　好像又轻而易举地牵扯到自己薄弱的伤口，那种灼伤般的疼痛感又随着血液蔓延到全身。
　　
　　“嗯。”
　　
　　白贤眉眼低垂。
　　
　　“那为什么现在要走了？”
　　
　　为什么非要和我说起她的事？
　　
　　“因为他不需要我在他身边...”
　　
　　......
　　
　　“怎么会...”白贤还想着试图安慰对方。
　　
　　“白贤...”姚天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你还记不记得，那次我被人打，是你救的我？”
　　
　　“嗯...”白贤有点疑惑，“记得...”
　　
　　她又没失忆。
　　
　　“其实...那次是我自找的。”
　　
　　“啊？”白贤还以为自己听错。
　　
　　“我找人砸了场子，然后说是朴风指使的...”?姚天姿伸手用力地抠了下栏杆上生锈的漆，“那次幸好有郑妍...有她出来摆平了这个事情。”
　　
　　姚天姿又补充了句，“郑妍就是那天晚上打我的女生。”
　　
　　“......”白贤感觉大脑的思考都快脱节了。
　　
　　姚天姿为什么要这样做？
　　
　　看见对方沉默不语，姚天姿又接着说，“他要不是怕郑妍吃醋打得我更伤点...他就不会站在旁边光看不理...那天你离开了医院，是朴风背了我回家...”
　　
　　“那...”白贤皱了皱眉，“既然他对你好，你还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我那时候和他吵了一架，我真的是一怒之下，连好坏都分不清了。”
　　
　　姚天姿本来说得很激动，但是随着这句话的最后一个字讲出来，她的声音就这样戛然而止。
　　
　　伤痛难言。
　　
　　“而吵架的原因...”好像经历了整个世纪般漫长的煎熬，姚天姿突然地开口，“是他一直不肯接受我，朴风由始至终只爱你一个白贤。”
　　
　　姚天姿的后半句话一口气讲完，感觉就像说慢了半分会后悔般。
　　
　　那天越来越大的风卷起了满地的沙尘，宽松的裤管被吹得鼓胀，女孩黑亮的长发在背后扬动。忽而一道银白的闪电划过了灰暗的苍穹，满世界的人好像都在疯狂地逃窜，唯独只有白贤和姚天姿一直站在那里，将成长的秘密和青春的伤痛全盘托出。
　　
　　原来初中你避开我是怕我无法接受早恋。
　　
　　原来高中你伤害我是怕我选了条会后悔的路。
　　
　　那一刻白贤终于都知道，为什么朴风的目光灼热却冰冷。
　　
　　为什么他总是显得简单却又复杂。
　　
　　为什么他会一边残酷，却一边温柔。
　　
　　“对不起。”姚天姿的声音很细小，风吹进她的眼眶干涩得发痛。说出了这三个字，她好像终于卸下了五年来所有的包袱，她终于坦然地面对了内心全部的执念。
　　
　　“你没做错什么...”
　　
　　......
　　
　　姚天姿姿势僵硬地转过头看白贤，眼泪从她的下巴断了线般滴下来。
　　
　　白贤突然伸手揽过姚天姿，动作轻柔地拥抱她。把头伏在对方的颈窝里，姚天姿闻到对方身上干净而又温暖的味道，她伸双手搂着白贤的背，仿若所有的疲惫都在这一刻得到了解放。
　　
　　原来这个世界我输给谁都不服，但却除了你。
　　
　　“天姿...
　　
　　谢谢你。”
　　
　　......
　　
　　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
　　
　　也谢谢你在时光飞逝的那些年里，
　　
　　一直陪在朴风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