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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1)第1668-1677天

作品名称:少记风流老来看——盖壤文学日记3680天      作者:盖壤      发布时间:2019-03-03 08:51:13      字数:5204

  1961年3月5日星期日晴(1668天)
  与社员一起刨粪,只刨了两分钟,手上就磨出了两个大泡。他们说我攥不住镐把。赵永春说:“你看看,我手上的老皮有多少?针扎都扎不透。你的手要练成我这样,那嫩皮全得脱下。”
  这就叫脱胎换骨,要长一双贫农的手,有一颗贫农的心。
  取证的几份材料都重新写过,觉得这几份材料太少了。前天材料员说,我打的材料提出的问题多,内容丰富。我有这样的想法:前支书刘均平的工作主要是在大队周围展开的,他材料主要应当在那里挖。这是对党负责吗?不是。有开一个会的必要。我在会上把已经发现的问题讲一遍,引导大家鸣放,取得一些效果。鸣放的仍然是那么几个人:赵永春、谢奎、谢振东。
  怎样把落后面打开?李处长说:“光有积极分子不行,得把中间、落后三部分力量一起调动起来闹革命才行。”我接触的仅仅是几个人,是否有些脱离群众?丁队长有些怀疑了。他说:“大伙都说说,刘均平到队上多吃是通过小队长搞工作了?”意思是:做错这些事情他没有责任。但我不这样想,因为他们是一起“同吃”过,他们站在门口不让有病的社员吃饭。
  多进行阶级分析,多走群众路线。
  
  1961年3月6日星期一晴(1669天)
  突然来了冷天,风声如雷。今天到大队去开会,工作队员们做了汇报。本大队是三类队的性质已经确定下来了。李处长对我开展工作方法挺满意。
  房东大娘对我讲起丁生春当饲养员的事情:大年初一他让丁百先回家吃饭,自己一个人喂牲口。当生产组长时,活计支配不开,就他一个人干。种地前,种子口袋谁不也愿拿,他先送别的家什,回头自己背种子口袋。
  
  1961年3月7日星期二晴(1670天)
  缺乏斗争性,固执,不相信变化,有时到了使人生气的地步。这就是我之所以应当工作的原因。群众工作不就是从事提高群众觉悟的工作吗?对农民我还没有充分的说服力。
  
  1961年3月8日星期三晴(1671天)
  陈国清到镇上参加万人大会回来,我就到他家里去了。不知怎么,把兑现的话引出来。他问我:“高级社入进来的车马投资也兑现吗?”
  我说:“不的。”
  “我说也是。那样的话就把社会主义兑没了。”说得挺的道
  到底选谁当干部,我挨门摸底,一方面了解过去干部的情况,另一方面酝酿新的人选。他们给我推举了几个大公无私的人:生春大哥、陈国昌、陈国清、丁海盛、杨万德……
  大家对孟宪珠有意见。五九年打园子的时候,他给张文昌多打了七垅地。赵永春提出意见,他立马对张文昌说了。谢奎提着大嗓门说:“那是个狗腿子,你可千万别听他的话,他算没有贫雇农的思想儿。地主富农给他摆上酒席,他没有不吃的。”
  我用下放干部、分自留地、干部转变作风等事实教育生春大哥,叫他继续当饲养员。现在牲口没喂好,见瘦。饲养员夜里给牲口添两活草就睡大觉,该饮水的时候不饮。生春看见那些牛犊围着井沿转,他找了一条绳子,拴上柳罐斗打水给牛喝。
  他说:“那两个饲养员不行,得教育教育,我都干了三年了,排班也排到他们了,我不干。”
  他对自留地的意见是:“自留地留的太正确了,放两天假,早晚两头干点,也耽误不了工,各家富足了,国家就不用操这份心了。”
  他给我提出个干部名单。据我的观察,积极分子的优缺点是兼而有之的,应当好好分析一下。
  
  1961年3月9日星期四晴(1672天)
  积极分子发动起来了,晚上召开了会议,打算明天揭发小队干部的“五风”问题。我把小队的问题提了一下,问他们敢不敢提意见。赵永春说:“怎么不敢提呢?就算他在台上,有缺德事儿,也得给他提,他要报复就跟他斗,这才有无产阶级思想儿!”
  大家揭发了不少关于会计丁会春的问题。这是个富农子弟,丁生春说他“暗杀贫雇农”。
  开完会回来,生春大哥又跟我聊了起来。他说:“我说个落后话:干一年饲养员得少活十年。我要是当饲养员,我妈谁养活?谁给我整这些柴火?我那园子,一年也没收拾上。去年有卖豆饼的,我怕人家说我往家里拿豆饼,我也没敢往家里买。我妈这么大岁数了,你说我为谁打江山?要是就我一个人,那是没有说的。奖励费是你硬跟老惠要出来的。喂牲口责任大,牲口要是累乏了,晚上就卧下,一下睡着了,真的卧死一个,那得担多大的心哪?干这工作还得罪人,我种那园子,不是给你偷,就是给你薅下来,就是在使牲口上跟谁犯下仇了。车老板动不动就跟我干架,牲口卸下来也不饮,我一问,说是饮了,我说饮过?饮过我再饮它怎么还喝呢?”
  生春大哥提出一个怎样照顾大集体又有小自由的问题。牲口的饲养、使用,需要有个制度,饲养员也要有个放假的制度。
  党组织的思想涣散,群众的思想疲沓,这一切都应当在运动有计划地改变。要依靠群众。我多么希望有个同志和我一起来研究工作啊!我想起了东北解放时在此地工作的王峰同志。那时的群众觉悟如何?她不是发动起来了吗?群众越是不转变,就越是要通过运动要教育他们,遇难而退是懦夫的勾当,事实是群众有丰富的智慧。开积极分子会的时候,我完全是和群众商量的。陈队长发动群众时说:“你们先扯收入多少,然后扯到工分收入,再跟他说白菜如果不糟踏十来车,不是就能多分一些了吗?”
  丁会春的问题和丁合春的问题是两种性质的问题。总之,积极分子中,个人偏见是存在的,包括队长在内。
  
  1961年3月10日星期五小雪(1673天)
  赵永春和卖粮食的问题是丁发春揭发出来的。他曾对惠队长说:“卖了90斤粮,两元钱一斤,是你们党员负责的。”今天我到大队林场去找丁发春。他在磨坊里压面。我说:“我向你了解个事儿:”
  “什么事儿?”他很惊讶。
  “我们队赵永春卖粮的事儿。”
  “不知道啊!”声调很高,故意装出莫名其妙的样子。
  “不是你对惠队长说党员负责吗?”
  “我说过。”
  “你听谁说的?”
  “小学生放学时听人们瞎招呼。”
  
  积极分子会没吸收丁队长参加。他怀疑起来,对惠队长说:“现在的工作组真怪,有事不找小队干部,净找群众。你倒是找好的呀?净找些啥人啊!”
  我问:“找贫下中农不是正经人吗?”
  陈队长挖苦地诘问:“好好整整,这是什么思想儿?”
  “我找他谈谈吧。”我说。
  惠队长说:“你别跟他谈这个,主要是帮助他提高思想。”
  对,他比我高明得多。
  晚上开贫下中农会,但揭发的问题不多。是没有问题还是有问题不说?
  “有顾虑啊!”惠队长说。他是外队派来的,晚上没回家,跟我一铺炕上睡的,“再开这类会,队委会的人别参加。”他建议。
  
  1961年3月11日星期六晴(1674天)
  晚上的会开得不好。谢奎总是第一个提意见:“孟宪珠,告诉你……”
  杨万德提醒他:“有意见你就提吧,不用告诉他。”
  “你说你老婆有病,得用车拉着去治病。你老婆去治病了吗?你是用队里的车拉白菜,谁没看见?”谢奎揭发。
  
  1961年3月12日星期日小雨(1675天)
  积极分子会(贫农会)开得很成功,有点兴奋和激动。只有一个体会:一切同群众商量,办法有了,斗争的情绪也高涨起来了。
  因为昨天会议的失败,我很苦恼,曾想请示大队工作组派一个人来。群众发动不起来,而队上又确实有必要通过整风来解决问题,责任不容许我放弃斗争,将来走后,会给党的工作带来更大的问题。我反复地对群众说:“换一个干部容易,但贫下中农的优势树立不起来,将来印把子还是握不牢靠的。”
  下着雨,大队召开千人大会。邱景富、陈国昌、陈国清、杨万德都没参加会议。赵永春有病(他为卖粮食的事有思想负担,情绪不高)也来了。我找他们到杨万德家开小会,研究发动群众的办法。
  大家说:历次运动都搞得不深不透,除了几家上中农和姓丁的家庭之外,哪有几家外姓的贫雇农?我说:“族姓的斗争,是表面现象,丁会计干了坏事,不损害丁姓贫下中家的利益吗?如果没有外姓人,他们这里就没有阶级斗争了吗?问题是,我们没有把大多数群众团结起来闹革命。多数群众在怀疑自己的问题,第一是丁队长和陈队长有些个人成见,而我接近陈队长多了些,引起了丁队长的怀疑,部分群众也误解这是宗派的斗争;另一方面,房殿发周围的一部分人也怀疑是不是在整他们。我们非得把这部分群众发动起来不可。”
  后窗有听声的,陈大嫂叫小姑娘出去看看。门响之后,外面的人说话了:“你躲一躲,雁都跑远了。”
  小姑娘进来说:“是小诸葛。”
  邱景富说:“这是个啥玩艺儿!”
  “听他就听,反正这些事儿都得到大会上说道说道。”
  老邱想出个办法,叫我去打通丁队长的思想,解除他的顾虑。
  “我去找丁百春。”
  “赵永春去找成春,怎么样?”
  “行。”
  “我们分别行动。”
  终于有了一些成绩。丁百春说出建小社时丁会春的一些资本主义思想。陈队长对我说:“你找老邱,让他贫雇农的思想树立一下,他说话比你说话有力量。”
  我亲自出马,把贫雇农们找到赵永春家,队委会的人都没参加这个会。另外研究生产管理问题和评工分问题。老邱果然是头一个发言:“我们要分清阶级,坚定无产阶级立场。揭发‘五风’并不是为了报复,咱看看丁会春到底给咱贫下中农谋了些什么利益。搞小社的时候,老丁四哥来摸底,不是说过车马压价就坚决不入?坚决不要贫雇农,要是贫雇农想入,就叫咱穷哥们在外面待一天吗?”
  崔起汉抖了抖肩,说:“那是不行。我这人净说实在的。”
  谢奎瞪着大眼睛说:“我是坚决要跟他斗到底!”
  “他们上中农都是些什么人?以前我手里攥着钱他都不卖给我粮食。”杨万德转动着小脑袋,小眼珠滴溜溜转。
  “第二天我在街上花1角2分买的苞米,你看他妈还贱2分钱!”
  “那你还不得扛回来!”丁秀春取笑他。
  “咱穷人不是有个穷力气吗?”
  有人揭发说:“丁会春给公社干部送黄米,军属没钱就不给粮吃。那军属是头一名发起建小社的,他是不是恨他?”
  “发补助菜,给他圈里的人多打一分,我没告到乡政府吗?”丁百春板着脸儿。
  “你告也白告!”
  “你给人家送过苞米吗?他能给咱们办事吗?大伙看看,丁会春跟大队干部有什么关系?”
  “丁会春跟刘均平纯粹是里勾外连!”
  “哼,五八年大队干部搞深翻,转个屁股就上这儿来吃白面馒头。”
  “我上小泉去修水库,连打了七个通宵!一百来里地,回头就叫抗旱,我吓得跑到高粱地里去了。”丁万春说,横了巴吉的。
  丁百春说:“有走狗,老透风!”
  丁生春说:“他投降了!”
  “抓来,撸他两撇子,杂种操的!”
  “打可不行。”
  小诸葛挂不住了,急忙掩饰说:“不用打,叫他两手一举,就够他受的。”
  丁会春给大队崔会计打面子,不给有病的丁照春打。“你看看,”这时邱景富启发大家,“都是他们姓丁的家里人,心勾着心的,为什么两样对待?因为他是贫雇农嘛!”
  
  1961年3月13日星期一阴(1676天)
  因为昨天会议开得好,精神一直处在兴奋中。有两个问题需要请示:1.积极分子对一般中农有歧视;2.提出的一般性问题有许多是未经核实的。
  工作组李副组长对这两个问题的答复是:不要阻碍群众的斗争。我带着一身力量回到小队。听到一个新情况:丁队长在群众中吹冷风:
  “操他妈的,他能把我贫雇农整到哪里去!”
  晚上我问谢振东:“怎么样?能不能斗弄起来?”
  谢振东脑袋一拨楞,说:“他妈的,够呛!”
  我问:“你说呢?丁百春?”
  “大家说呗!”
  “惠队长,你说。”
  “主要是把实事对证了。”
  老邱要打通惠队长的思想,说:“你看,咱这是一个楔堵一个窟窿呢。”
  晚上,叫积极分子串连了解对丁会计的意见。我找了几个老农调查丁勤的成分问题。
  
  1961年3月14日星期二晴(1677天)
  第一是生产,第二是生活,第三是整风整社——工作队会议上对当前工作是这样安排的。
  放手发动群众,不要怕整乱。要达到像毛主席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所说的那样。
  晚上,开社员大会,集中对丁会计展开鸣放,却是鸦雀无声。杨万德第一个提出问题,慢声慢语的:“丁会春年底下工分也不问一下,为什么把六0年的工分下到六一年了呢?”
  “没有说的我提一点,去年我上本溪,丁秀春和我一起去的。听说是他给记工分了,就是我没给。”
  后来追查阶级。老五头丁勤——就是丁会春的父亲,自报五垧地,大家都不放声。
  会议失败了。
  我尽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我看到群众对这事情不大关心,就连最积极的老邱开完会也毫无惋惜的心情,从炕上跳到地上就问:“周书记,给我们那一百斤土豆栽子为啥还不给呢?”会议进行当中,他去贴饽饽吃去了。
  回到住处,丁生春大哥依在炕上卷纸烟,自言自语地说:“600斤。”
  大娘问:“什么600斤?”
  “我说那园子种苞米能打600斤。”
  躺下以后,我问他:“大家为什么不发言呢?”
  “这帮人没个整。”他说,“背后穷嘀咕都有能耐了。”
  “这些问题大家要不要解决?”
  “不要求解决提它干什么?”
  “你有信心吗?”
  “我没信心。”
  “不行,一定得整。”
  “明天你抠大家一次,这不是‘促’人吗?为什么在会上不发言?”
  “还是觉悟不高。”
  他说,应当把丁百春拉过来,力量才大。说丁百春和赵永春、陈国昌有个人成见,他们都做下仇了。我说:“我年轻,有什么不适当的地方你给我提一提。”他说:“今晚你就冒失了。开头话说的太大,就把你孤立起来了。你得看火候,就像赶浪一样,一浪一浪往前赶。”
  他还说:“陈队长把自己害了,丁会春从来不跟他骂仗,他骂人家一两次,就把自家整倒了。”
  我把蜡烛点起来,看了几页《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上面有句话:
  “打击贫农,就是打击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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