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能结合吗
作品名称:荷花梁 作者:悠悠岁月 发布时间:2019-03-02 11:12:14 字数:10698
操场上,人声鼎沸。大红旗、小红旗插满了每一个角落。东边土堆主席台上放了张课桌,课桌上放着一台留声机。凉棚右前边的柱子上绑着的高音喇叭里,放着高亢激扬的乐曲。
满头是汗的学生会主席,急匆匆从五级小木梯上,“腾腾”奔到主席台关了音乐,对着话筒吹两口气。然后报告某某班完成几千砖坯,某某班的某某组目前制砖坯进度是全校的第一名。
往日轰轰烈烈的足球场,没有了学生们追逐的身影,也没有足球在绿绒毯似的草坪上滚动,而成了热火朝天的砖瓦厂。一群群男女学生围着黄泥堆摩拳擦掌,一排排散发着泥土香味的砖坯,整整齐齐地站立在露着草根的新土上,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全校师生都聚集在操场做砖坯,身强力壮的男同学,从外面拉来一车又一车的黄泥,女同学就在后面推。单杠、双杆、足球门框上,飘着师生们的衣服。
炊事员送来一担凉开水,正在拿捏泥坯的男女学生,用满是黄土的手抓起搪瓷茶杯,争先恐后地舀水喝,一担凉开水一会就被舀干了。炊事员拎着两只空水桶,面对着满身是汗的学生,往日白皙的脸面,都成了红高粱团子,或多或少地镶嵌着泥巴的图案,爱怜地说:“慢慢喝,慢慢喝,别呛着,我马上再送一担过来。”
大红旗下是一个班级,小红旗下是一个小组。大家把足球场上的绿草坪刨去,堆起一堆堆黄泥。女同学用煤锹按比例把白石灰与黄泥拌匀,男同学从河里提来河水,女同学拌黄泥,男同学拎起水桶慢慢往黄泥里倒水,然后男女学生都赤着脚在烂泥里踩啊踩。把烂泥踩得有了韧劲,七八双手把泥堆拍打成型。然后用钢丝锯,就是用一根细钢丝,拴在弯成弓状树枝的两头。从边上砌下一条泥坯,再分成几小块,每人一块把泥坯在地上摔打。最后用力摔进一个个与砖头一样大小的木框子里,木框子放在刨平的地面上,再用钢丝锯贴着木框子上边割一下,然后取出木框子,一块长方形的砖坯做好了。在太阳下稍稍吹去点水分,侧着放到自己小组的小红旗下。再等稍微干一点,把砖坯码成花格子,一字型排开成埂,让它通风晾干。
梁冉华和几个女学生,在主席台南边织下雨时盖在砖坯上的麦柴帘子,农民称为伞盖。把麦柴的根朝向两边,麦柴的梢相叠在中间,两边用竹片夹住,中间折出个角度,就是一顶小凉棚。下雨天,用许许多多的小凉棚,头尾相连盖在砖埂上。
梁冉华用一根丝带把黑瀑布一样的长发,拢成个蓬松的发髻,一顶半新的麦柴草帽轻轻地盖在美丽的发髻上。黑白格子衬衫外套着件灯芯绒两用衫,脚踩着白球鞋,折缝笔直的藏青色裤子的裤脚挽了几圈,露出白白的一段小腿。她左手拿着断成20厘米左右长的细铁丝,右手拿着把铁丝钳子,正聚精会神地用铁丝把小竹片和麦柴扎紧。
“小华,喝口水吧。”黄常衡一只手里拎着把水铫子,一只手拿着个草绿色的搪瓷杯,眼睛紧紧盯着梁冉华汗津津的脸。
“好吧,同学们休息一会儿,喝口水再干。”
“小华,秋季招生的五间教室已经盖得差不多了,学校准备在你们宿舍后面再盖两栋宿舍。”
“不是说要盖15间教室吗?”
“还有10间可以放在后一点盖。等学校盖了宿舍,我们要一间……”
“到时再说吧,学校扩招后,宿舍也挺紧张的。”
黄常衡把他的身世告诉了梁冉华,梁冉华终于等到了她期盼已久的爱情。当得知他有妻子和两个女儿,她退缩了,倒不是因为嫌他结过婚,而是为石玉凤……
梁冉华非常爱黄常横,爱得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她又觉得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他们在一起讨论过无数次,反反复复地讨论着爱情和现实的矛盾。不愿放弃又不能不放弃,爱情这个化学作用把他俩折磨得遍体鳞伤。
到了秋后,两排大跃进教室盖了起来,每排五间。扩招的五个班级用了一排五间教室,还有一排五间的教室里堆满了建材。虽然土坯的墙,稻草的屋面。但是墙上粉了白石灰,南北两边窗子一开,也觉得窗明几净。散发着稻草清香的屋面,让人感觉有几分的农家乐愉悦。一排排树料做的课桌,虽然不那么整齐划一,但也朴素中带有几分亲切,一阵阵地向人们抛来新木的体味。站在这样的教室里,让人觉得幽静怡人,朴实可亲。
宿舍也盖了好几排,小间的分给教师,半小间一个人,大间是学生宿舍。梁冉华买来芦笆把分成东西各半间的宿舍,再分成里外两间。里间是卧室,一张单人床与芦笆之间只有40公分空隙,刚好放只床头柜。外间东边放了一张写字台,墙上做了个小书柜。西边一只小水缸、洗脸台,一个小桌子上放着个煤油炉子。门口墙上安了个小蜡烛台,夜课回家黑灯瞎火的,可以先点亮蜡烛。
黄常衡挑着一担水进来,把扁担往墙上一靠说:“小华,玉凤托人捎信来说要和我离婚。我岳父母也同意的,他们说把我当成他们的儿子。”
“玉凤是因为你对她太冷淡了,还是……”
“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她非常善良。”
“那么……”
“我回家跟玉凤谈谈。”
“是你的岳父母当年把女儿嫁给你这个优秀的人才。然而通过这些年你们这种不冷不热的婚姻,他们担心你们的婚姻会保不住?”
“小华,你嫁给我吧。”
“不行,要等玉凤有了好的着落,才能谈我们的事。”
“也好。”
梁冉华递一条毛巾给黄常衡,从抽屉里拿出两只绒线帽说:“给孩子们带去吧。”过了好一阵子,又说,“常衡,我想回美国去。”
“小华,其实石玉凤另找个人可能比现在要幸福,最起码能有说有话,形影相随。”
“这……只是你的猜想。”梁冉华嘴里这样说,心里却希望这是真的,又补充了一句,“要是能这样该是多好啊。”
黄常衡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绑了只鹅,龙头上挂了两只网线袋,网线袋里装满了鱼、肉、虾、水果;背包里背着两瓶高粱酒和给石玉凤买的衣料,给岳父母买的红枣、核桃以及梁冉华给孩子们的绒线帽。
他收拾停当,生怕漏了该带的东西,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边。他要回他那个熟悉又疏离的家了,却像新女婿第一次上门那样精心,他也觉得自己是第一次这样精心而兴奋。他每个月领了薪水回家一次,有时候给孩子带点吃的,有时候也给女人买衣料,却都是漫不经心的,机械得像在例行公事。
一路上,黄常衡不由自主地把自行车踩得飞快,情不自禁地哼上几句小曲。看到小鸟飞过,伸手招一下。路边的杨柳枝不时从他脸上滑过,顺手折下一小段插在自行车的龙头上。
这条路他太熟悉了,今天才发现它是那么的风景如画。两边的农田在夕阳下,绿色的庄稼有着朦朦胧胧的诗意,给人无限的遐想。近处农舍上袅袅的炊烟,渐渐地扩散开来,慢慢地与天上的云合拼成更大的云团。远处狗吠声不再觉得讨嫌,此起彼落不由得让人心花怒放。
“喀嚓”黄常衡把自行车停在自己的家门口。
“回来啦!”石玉凤从屋里出来。
“这是给你买的衣料,还有给爸爸姆妈买的红枣和核桃。”黄常衡把背包递给石玉凤。
今天石玉凤穿了一条细条子的深色卡其裤子,碎花的衬衫外面套了件墨绿缎子夹袄;头发也整理过,好像抺了一层刨花,虽然脸上有几颗麻粒,身材依旧是做女儿时那般苗条。清瘦的脸上抺了点雪花膏,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石玉凤没有马上接过背包。她的眼神,在黄常衡的脸上,扫过一边,又扫过一边,眼里分明有点潮湿,却笑眯眯地说:“不用花那么多钱,你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黄常衡换了套板板整整的中山装,去理发店把头发吹成一个飘逸的西装头,看上去乌黑光亮,像个新官人。
黄常衡低着头解开绑鹅的绳子,他感觉到石玉凤的眼神穿透了他衣服,穿透了他的皮肤,穿透了他的肌肉。他没有了从学校出发时的兴奋,也没有了以前送钱回家时的优越感。放下鹅,一抬头与石玉凤扫他脸的余光碰在了一起,他慌忙去解自行车龙头上的网线袋。而背包还在坐墩上,慌乱中把背包碰落掉地。两人不约而同弯腰去捡拾,两颗脑袋“嗒”撞到了一起。
“是我不小心……”石玉凤从地上拾起背包。
“玉凤,我来吧。”
“是我没有拿好。”
背包砸地的响声,惊扰了屋里人。“爸爸,您回来了。”随着清脆的童声,从屋里飞出两个可爱的女孩。
“噢,是常衡回家了。”已经满头霜白的石明发夫妇尾随女孩出了房门。
大家一起把自行车上的东西搬进厨房,然后一起清洗、烹饪。厨房里热气腾腾,鱼香、肉香、酒香非常吸引人的食欲。然而,除了两个小女孩“叽叽喳喳”的嬉戏声,就是“乒乒乓乓”的杯、碗、刀的声音。四个大人各忙各的,没有太多的话语。只是偶然地说声,把刀递给我,把料酒给我,剩下的只有“吱吱”的炒菜声。
天黑下来的时候,大家把炒好的菜摆了一桌。黄常衡拿起酒瓶给每个人倒了点酒。他举起酒杯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岳父母,轻咳一声,说:“祝爸爸姆妈身体健康!”
老人举起酒杯,抿了一小口附和着说:“身体健康,身体健康。”
又转过身子说,“玉凤,和我干一杯。”
石玉凤举起酒杯,想说点什么,泪光一闪慌忙退进厨房。过了好一会微笑着从厨房里端来一盆大鱼,轻轻地放在桌子中间,说:“吃糖醋鲑鱼,这是我妈的拿手菜。”然后坐下,端起酒杯与黄常衡的酒杯碰了一下,说,“常衡,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父母的照顾;尤其在我父亲落难的时候,我的哥哥都嫌弃他们,你却把他们接过来养着。”
“不!阿爸、姆妈是我的岳父母更是我的亲父母,我是女婿更是他们的亲儿子。”
“常衡,我知道你这么多年来活得不爽。我们这个家里的人,虽然早年父亲能做做生意挣点钱。然而知识层次都是不高,我两个哥哥不愿读书,我也小学没有毕业。你在我们这个家里感到不自在,而你却把整个家都担当了起来。”
“玉凤!”黄常衡给石玉凤夹了块鹅肉,就没有下文了。
“常衡,我很敬重你,当阿爸第一次把你带进家里,我就喜欢你。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最后你还是娶了我,我谢谢你。”
“玉凤,我对不起你。”
“常衡,是我对不起你。我看着你每次回家,都是那么的不自在,满脸的笑容后面藏着满满的心事。是我拖累了你,让你活得那么为难,你是一只天上飞的大雁,我们这个家拖累了你。”
“这……”黄常衡细细地打量着与他同床共枕多年的妻子,突然觉得有点不认识了。对于离婚的决定有点动摇,他想说点什么。心底里对小华的爱,满满地充塞着他的心胸。
自从奶奶和妹妹被大火烧死后,他一直没有自信。总是随高就低,有人出钱让他念大学,还能怎样?就这样一年一年地过,一天一天地过,日复一日又像还是在昨日。直到爱上了梁冉华,才找回了自信。他迅速地把石玉凤和梁冉华过滤一遍,对于石玉凤他是感恩,她是他的亲人,他的家人。父母安排结婚到至今,从来没有过激情,尽管从来不曾吵闹过,却总是隔着一层说不清的迷茫。而对于梁冉华,只要一想起她,就激动,就有一种冲动的幸福感,一种挥之不去的渴望。尽管有时要争吵,吵过了却更亲,更加的想拥有她,想拥抱她、亲她。
“吃菜。”岳母给他夹了块鲑鱼。黄常衡一个激灵,微微笑了一下,歉意地说,“大家吃,大家吃,姆妈您吃。”
“今晚住家里吗?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民政局。”石玉凤幽幽地说。
“哦!”黄常衡把满满一杯酒,一扬脖子喝了;又给岳父和自己倒满了酒,与岳父一碰杯,一口气喝了……
“哐当!”黄常衡、岳父、石玉凤都喝醉了。两个小孩吃饱了,就伏在桌子上睡着。岳母拉着两孩子回房睡觉,不小心把一张椅子弄翻了。
“啊!谁在敲门?”岳父浑浑地说。
“不是谁敲门,我扶孩子回房睡觉,不小心弄翻了椅子。”
“很晚了吗?对,我们也要回房睡觉了。”石玉凤歪歪斜斜地拉着黄常衡回到了他们的房间。
“小华,我告诉你,玉凤是个大好人。她不是真要离婚,她是为了我们才提出离婚的。”黄常衡突然抱起石玉凤,昏昏沉沉地跌倒在他们的大床上。一边脱石玉凤的衣衫,一边亲她的脸、脖子、胸部。用嘴叼她的奶头。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小华,你终于是我的女人了,我终于可以做你的丈夫。小华,小华,我终于是你的男人了……”
有着三分醉意的石玉凤,也没有了过去矜持。被黄常衡亲得麻酥酥的,袒露着雪白的胸部,两只还算坚挺的奶子,被黄常衡叼得一跳一跳的。她第一次主动捧着丈夫的脸热烈地亲着,然后帮他脱了衣裤,脱下自己仅剩的纱线,赤条条地主动迎接丈夫的抚摸。
“小华,小华,今晚我一定要把我结存已久的雄激素,全部送给你,我最心爱的人——梁冉华。”被酒精烧得昏头昏脑的黄常衡,意识全被压着的潜意识控制着。他亲着石玉凤,脑子里完全是梁冉华。
“哦,哦,啊呀!”石玉凤发出一声惊叫。他们是多年的夫妻,已经生育了两个女儿的夫妻。可是,石玉凤从来没有过现在这样的放荡,也没有今晚这样好似洪水一样爆发的愉悦。她失控地呻吟着,她已经忘记了一切,也听不见一切,只觉得整个身子荡漾在一个幸福的湖面上。她微闭着眼睛,尽情地享受着,在黄常衡的猛力攻击下,她已经没有了意识,她的注意力全在男人的猛力攻击上。
“小华,我的心肝宝贝,我爱你,我要吃了你,把你吞进肚子里。”
“我的妈呀,我要幸福死了,我晕了,啊呀!”石玉凤突然咬住黄常衡的下巴,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背脊。使劲摇着头,然后慢慢松开,身子渐渐软下来,满身是汗,喘着粗气,醉意全退了。
黄常衡一阵痉挛之后,轻轻地从石玉凤的身上滑下。石玉凤用毛巾帮他擦去满身的汗水,他一会儿就呼呼地睡着了。
完全清醒的石玉凤起身冲了一下身子,换上干净衣服。回到大床,躺在丈夫的身边,她睁着两只眼睛,盯着天花板。听着丈夫鼾声如雷的呼噜,一点睡意也没有。
她第一次做了一回真正的女人,而明天就要与刚才还与自己鱼水之欢的人去办理离婚手续。她轻轻地叹口气,转过脸看着这张英俊熟悉的脸,他安详地心满意足地酣睡着。
石玉凤伸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这张快要不属于她的脸。她是多么的爱他,她多么希望永远地守着这张脸。可是,刚才他分明在喊着小华,他是在与小华做爱,怎么能留得住呢?
石玉凤睡不着,拿了一条小被靠着,披着衣服坐在男人的身边。这是她最后拥有这个男人的一晚,明天,明天就是哥哥了。他说过,他还会每月回家一次,给家里送钱、送物的。可是,这是哥哥给家里送东西,也许还带着嫂子——梁冉华一起来,我还得热情地去招待他们。他说过还得叫父母亲爸妈,可是,这不是女婿是养子了。
想着想着,泪水嘀嘀地滴下。两个孩子让他带走吗?他说过他愿意带孩子,梁冉华也愿意接受她的孩子。虽然过去他也不常在家住,但是,身边并不觉得空,家里到处是他的气息。现在他要变成了别人的丈夫,虽然仍然每月回家一次,而家里不会再有他的气息了。空空的心,空空的家。孩子再跟着他去县城,那么家里没有了孩子的追逐声,心里更加空……石玉凤颤抖了一下。
把孩子留下吧,家里还有个笑声、嬉闹声,反正生活费他会按月给的。可是,父母亲说我只有二十来岁,将来父母亲老了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一个人坚守下去,带着孩子嫁人就难多了。
石玉凤轻轻地抽咽起来。她怕吵醒他,她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用毛巾捂着嘴巴。然而,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于是她开了腰门来到外间。也不点灯,一个人坐在黑黑的灶间里哭。她哭着,却听到还有一个哭泣的声音,就在她的对面。
“姆妈,您怎么没有睡?”石玉凤一下子扑到母亲的怀里,尽情地哭着。
“凤儿,是爸妈害了你。”
“姆妈,是我自己要离婚的。”
“姆妈懂,要不明天再与他商量商量?看在孩子的份上。”
“姆妈,您别说了。”
“晚上,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醉了,睡着了。”哭过之后显得平静多了。石玉凤从汤灌里舀了一盆温水,拧一把给母亲,自己也洗了洗脸,说,“姆妈,我还是想把孩子留下。”
“凤儿,你还年轻,拖着两个孩子谁敢要你?”
“可是,没有孩子在身边,我更加空的慌。孩子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怎舍得让她们离开亲娘。”
“唉……”母亲轻轻地拍拍石玉凤的手背说,“睡会儿吧!还有爸妈。”
第二天,黄常衡用自行车驮着石玉凤,早早地出发了。石玉凤因为几颗麻粒,自小不愿意出门远行,只有几里路的县城也难得去一二次,更不用说有丈夫带着去县城逛街了。也极少坐丈夫的自行车,因为她怕见人,黄常衡也没有主动提出过要带她出来玩一玩。
黄常衡驮着妻子,默默地踩着自行车,没有昨天回家时的兴奋。石玉凤更加像生离死别一样的难过。她多么希望永远留在昨晚的醉态中,希望自己永远醉下去,希望丈夫永远醉下去。她坐在后面,只觉得黄土快速往后流去,呼呼的迎面风从耳边滑过,路上静得有点让人心慌。她抬头看了看丈夫的背影,张了张嘴,终于没有说出什么来。用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低下头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他们来到民政局,大厅里已经有好多人走来走去。黄常衡带着石玉凤转了几个弯,来到一个门口挂着《婚姻登记》牌子的办公室。里边有四张办公桌,前边的两张空着,黄常衡敲门进去,问后边办公桌边的人,办理离婚是在这里的吗?对方回答,今天不办。办理结婚和离婚的人,都到县里开会去了,今天9月30日,你们到10月3日以后来,保险点。
“哦,好吧。”黄常衡退出办公室,而石玉凤在门外也听得真真切切,心里有一种庆幸的开心。虽然过了国庆还要来办离婚手续的,早一天晚一天,一样是离婚。而石玉凤倒是觉得能多维持几日的婚姻,也有一种无缘无故的欣慰。当然她更希望今晚仍然和丈夫睡在一张床上。
“玉凤,我上午没有课,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有带你出来看看县城。今天上午我带你去商店,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就去转一转吧,你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东西就不用买了。”
黄常衡给石玉凤买了块羊毛方巾,天蓝色的摸上去特别的柔软,石玉凤小心翼翼地包好,装在大衣袋里;还买了一双墨绿色鸭舌头呢鞋子,这是石玉凤非常喜欢而一直不舍得买的鞋子。一起吃过中饭,黄常衡叫了一辆载人自行车,说:“玉凤,我下午有课,你就自己回家吧,10月3日以后我来接你。”
“嗯。”
“车费我已经付过。”
“嗯。”
“黄常衡呢?他今天没有来吗?”梁孝轩正在焦急地找他。
“他昨天回家去接他的老婆,说是今天上午去办离婚手续。所以把上午的课都调到了下午。”教导主任回答。
“见着他了,叫他下午来我办公室一次。”
“嗯,知道了。”
下午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声一响,教导主任就往黄常衡上课的教室跑去,把刚跨出教室的黄常衡拉到校长办公室。
“坐下,坐下吧!”还没等黄常衡开口,梁孝轩指着椅子先说了。
“梁校长,您找我有事?”
“杨主任,你把黄常衡的课安排一下。常衡你明天就去市里报到,昨天电话会议决定从我们学校抽调两名年富力强的教师,去市里协助做开人大会议的准备工作,明天要报到。”
“这么急!能不能过了国庆节去?”
“不能,报到后还要组织培训学习。”
“这么急,晚两三天都不能。”黄常衡哆哆哝哝着。
“学习班开拔了,你去那里找。快去准备准备,下午的课刘主任安排一下。实在调不过来,我去上。”
梁冉华上完课,来到黄常衡的宿舍,想问问他离婚的事办得怎么样了。还没进屋,见他手忙脚乱的在整理东西,桌子上纷乱地拥挤着脸盆、衣服、书籍……
“啊呀!小华你来得正好,帮我把这些衣服收起来,装进这个小板箱里。鞋子装个纸盒子,穿过的用报纸包一包。”黄常衡用一张牛皮纸包着一只洗脸盆。把一网线袋的鞋子“哗啦啦”倒在梁冉华的脚下。
“用得着那么急吗?天长日久的慢慢搬吧。就在一个校园里,又不是出远路,包那么好干什么。”梁冉华怔怔地站着没有动。
“小华,我明天要去市里报到,协助做开人大会议的准备工作,晚上,要把我在这边的工作跟刘主任交代一下。我们的事,我去了市里给你打电话或写信说。”
“又不是战争年代,用得着那么匆匆忙忙的吗?”
“是我的私事给耽误了正事,能不急吗?小华别站着不动呀,快帮我整理。等会儿我还要去班上跟学生打个招呼道个别。”
“那么你去吧,这里怎么弄,你说一下,交给我来处理吧。”
“哎,好,私事回来再跟你说。”黄常衡拎起大衣出去了,梁冉华见他那么高兴的样子,微微一笑目送黄常衡转过大餐厅的屋角。心里甜甜的却又有几分莫名的不安。
自从爷爷生日那天遇到了黄常衡,他的笑声、他的身形、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她最想收藏的了。她喜欢他矫健的身手,她喜欢他侃侃而谈的口才,她希望一直看着他。曾经因为自己接连发出信号,得不到他的回应而纠结。现在终于云开雾散,他将是她的丈夫,她将与心爱的人厮守一起。梁冉华的心里像灌满了蜂蜜,又不知道什么缘故,甜甜的又开心不起来,甜甜的笑容后面,藏着让她寝食难安的滔天巨浪。
她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心上人,而石玉凤怎么办?我怎么能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呢?前天黄常衡说:石玉凤带信让他回去办理离婚手续。难道石玉凤对这桩婚姻也不满意吗?和黄常衡一样过着机械的婚姻生活吗?如果是这样,那么离婚对于石玉凤和黄常衡都是一种解脱,都是好事……想到这里,她偷偷地笑了,又迅速抬头往外扫了一眼,“唰”一下脸也红了。
她整理好黄常衡的衣服、鞋子。把他的床铺也整理一番,拿起他的枕头时,情不自禁地在上面吻了一下,把他的枕头轻轻地贴着自己发烫的脸。在镜子里看到一个幸福的美女,绯红的脸颊像盛开的桃花。她幸福地笑了。
梁冉华磨磨蹭蹭地整理着,眼睛不时地瞟向院子里,等着黄常衡回来跟她谈私事,她最关心的私事。然而,太阳下山了,黄常衡还没有回来,食堂里开饭的铃声响了,还是没有回来。天渐渐地黑下来了,不能不去食堂吃饭,再不去厨房要关门了。她惴惴不安地关上门,回到自己的宿舍,拿了饭碗,踩着夜色来到食堂。大餐厅里的学生已经三三两两地离开餐厅,小餐厅里有几个教师正在吃饭。她到窗口买了份带鱼,一盆青菜和一小碗米饭。找了个向着门口的位置,慢慢地剔着鱼骨,细细地嚼着米饭,眼睛始终盯着黑洞洞的门口。
食堂里的师傅来关门的时候,她才端着饭碗离开。回到自己的宿舍,点亮了门口蜡烛台上的蜡烛,把里间床头柜上的美孚灯点上拧亮,拿到外间写字台上。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放下书,站起来倒了杯开水,开始改作业。
夜很深了,静静的只有呼呼的风从她的窗下溜过。她还在改作业,不时竖起耳朵听听,她希望听到敲门声。渐渐地有点支撑不住了,就和衣躺在床上,所有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听敲门声。
迷迷糊糊地觉得黄常衡来了,把她抱起来,亲着她的脸说:“我是自由人了,我们明天去登记结婚。”
“我得告诉我父母一声啊,他们一定很开心的。”梁冉华“咯咯”地笑着。
“我们旅行结婚。”
“去美国。”
“好!听你的。”
“梁老师,上课铃声都响了,你怎么还不起?”一个声音夹杂着敲门声。
“啊,我在做梦。”梁冉华慌慌张张地起来刷牙、洗脸,夹着讲义直奔教室。一路上还在想梦里的故事,去美国旅行结婚,真是梦想!她往身后看了看,偷偷地笑了。
黄常衡到教室与学生道别后,和另一名老师一起到县政府开会到很晚,在那里吃了晚饭,回到学校已经半夜了,收拾收拾就睡了。因为没有正式办好离婚手续,所以也没有急着要和梁冉华说的话题。他说回来告诉她的私事,也就是说说石玉凤的态度,让梁冉华安心罢了。
早上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后,梁冉华走出教室,正好遇到黄常衡从教导主任那里过来。
“小华,谢谢你帮我把衣物整理好。”
“我一直等你到很晚。”
“我上午就要去乘船,你上午还有课吗?”
“没有。”
“你送送我吧。”
两人把昨晚整理好的东西,绑在自行车的两边。黄常衡骑着自行车,梁冉华坐在后座上,黄常衡不停地跟她说着昨晚在县政府开会、吃饭的事。梁冉华终于忍不住了,问:“你回家谈得怎么样?”
“是石玉凤主动叫我回去说离婚的事。小华,开过人大会我们就登记结婚。”黄常衡不想让梁冉华不安,而且离婚应该是铁板钉钉的事。所以他不想说没有拿到离婚证书这件意外的小事,觉得说也是多此一举。
梁冉华把黄常衡送到船上,独自骑着自行车回学校。她突然觉得空落落的,尽管黄常衡说几十天就回家的,几十天后就可以长相厮守。可是,她怎么都觉得不踏实。
“嘎,嘎嘎”一群大雁从头上飞过,梁冉华不由自主地淌下了眼泪。迎面吹来一阵凉风,她拉了拉大衣领子,顺手抺去泪水,嘴角留下一丝自嘲的笑容。
黄常衡和各县抽调去市里协助做人大会议准备工作的同志到了市里,市领导简单地接待和介绍了一下大会准备工作的要领,这批人第二天就去北京学习培训。回来后大家紧张地投入到整理材料中。工作量非常大,各县选上来的全国人大代表候选人,要一一落实做材料,内查外调;特别是社会关系方面,很多人都没有原始记载,都要到基层去做材料。还有各县选举出来的市人大代表,也要一一复议、查对材料,有疑问的要到基层去核实。
人大会上的政府工作报告,方方面面的生产汇报,先听领导开会说个大方向。然后要去做各个调查落实,写出草稿交给秘书组审核,充实修改,再给领导过目。上上下下好几次,天天在一大堆的报告纸里抄抄写写,有时候晚上加班到很晚,食堂里送个夜宵继续干。
都到了后半夜了,大家披着星星回到宿舍,梳洗睡觉。黄常衡却睡不着,他拿出信纸给梁冉华写了一封简短的信。他常常在这个时候给梁冉华写信,今天的信写的非常短,他兴奋地告诉梁冉华,过两天他要到临海县来做材料……
借到市里已有二十多天,今天终于暂时回到了学校,与心爱的人能见上面,说句温暖的话。
“开完市人大会,我们结婚吧!”黄常衡拥着梁冉华,打开出租屋的大门。
梁冉华幸福地在黄常衡的脸上亲了一下,说:“我跑了好多地方。看了好多房子,觉得这间房子最合适,离学校不远,一出小弄堂就是几个百货商店,旁边还有一个影剧院。”
“我们终于有了幸福的窝,我终于有了理想的家。小华,你辛苦了。”黄常衡把梁冉华抱起来,在出租屋里转了好几圈。
他们一起用扫帚把出租屋里的垃圾扫干净,提来清水用抹布把几件简单的家具擦洗了一遍。然后一起去饭店吃饭,一边吃饭,一边计划着还应该添置点什么。
黄常衡回到市里后,梁冉华利用一切空余时间,打理着他们的窝。她从奶奶家搬来了桌椅、床、衣柜。奶奶、三奶奶和伯母们也帮助整理,缝蚊帐、弹被絮,绣枕套,做窗帘,铺台毯。买来煤饼灶放在走道里,请泥水匠砌个放小碗厨的砖台子,台子下边做了几层梯板,放好了油盐酱醋,杯碗调羹筷子……
请来油漆匠把家具油漆得光彩照人。窗框油漆天蓝色的,桌椅油漆乳白色,大床和衣柜等油漆是枣红色的。把出租屋布置成一个温馨、漂亮的新房。
梁冉华上完课就往新房跑,每天把窗帘拉上再拉开,把被子铺开再叠好。每次从商场回来,都要往衣柜里挂上几件新衣服,有自己的也有黄常衡的。她憧憬着那个幸福的时刻,常常想象得把自己臊得面红耳赤,热泪盈眶……
石玉凤的父母知道他们办了离婚手续,看着年轻的女儿常常呆呆地停下手里的活儿,心里的酸楚也不敢跟人说,而暗里地托人给女儿找新女婿。
石玉凤因为还没有拿到离婚证书,而且心里乱得一团麻,根本没有心情去理会父母给她安排的相亲。总是用各种借口推脱,越是这样父母越是焦急。
“凤儿,你还年轻,父母不能陪你到老的。你总得有个相依相伴的人呀,不然我们老死也不放心,就算你为了我们,你总得考虑考虑。今天张家好婆说的那个人,你还是去见一见,老婆是生孩子死的,大人、小孩都没有保住。所以没有小孩,人也憨厚,家底不错,有个做木工的手艺,再怎样,也饿不死手艺人。”
“姆妈,等一段时间,我心情安稳些再说吧。”
“张家好婆已经跟人家说好了,今天晚上在张家好婆家里看人的。你不能驳了好婆的面子,好歹去见一面吧。”
石玉凤被父母拖着、拉着看了几个人,她始终没有把未拿到离婚证的事说出来。在她心里已经离婚了,早几天、晚几天拿到这张纸已经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