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回、遇难题徐国涛抱怨 走沙路任香丽叫苦

　　徐国涛一身灰土一身汗水地回到家里，坐到电扇下直喘气，王俊芬急忙赶过来，递给了他一条毛巾。
　　王俊芬：“饭好了，你喘口气儿我就给你端。今天和技术员谈得怎么样？”
　　徐国涛：“别提了，那个姓汪的和那个姓尚的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都自以为是，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一个个口若悬河，说的却都是外星话。”
　　王俊芬：“外星话？哪有什么外星语言？”
　　徐国涛：“生怕别人说他们没学问似的，尽说些似是而非的专业术语，让人听得脑袋都变成气球了。”
　　王俊芬笑道：“你说话夸张但不形象，气球里面是气体，脑袋里面是世界，能放到一个桌面上吗？不管怎样，人家来了是客，你应该领他们到咱家吃饭。”
　　徐国涛：“姓汪的是镇上找的技术员，姓尚的二哥引荐的，我倒想领他们来，李荷清买单了。不过，从他们的争论中，我也长了不少见识，很多处回过头来想想，确实存在着漏洞，有的得整改，还有的得推翻重来。”
　　王俊芬：“重来就重来，整容也不是一步到位的。毛主席语录里就有一条‘我们不但要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我们还应当建设一个新世界。’”
　　徐国涛：“我的傻婆娘哎，你真是慈禧太后听政垂帘，割地赔款不知深浅，无论给哪个地方整容不需要银子？”
　　“可是小打小闹却是死路一条，不种梧桐树，引不来金凤凰。”王俊芬接着问，“你具体说说他们是在哪些地方南辕北辙？”
　　徐国涛：“多了。最有争议的是他们都看中了雷家泉这块风水宝地，姓汪的主张建梯级式的池塘，姓尚的则主张建锥形的水亭子。算了，不说了，再说脑子就要爆炸了。快给我拿瓶冰镇啤酒让我解解渴。”
　　徐国涛刚拆开一瓶啤酒要喝，任传有风风火火进来了，不客气地夺过啤酒，一仰脖，“咕咚”“咕咚”下去了大半瓶。
　　这是任砖头的性格，不婉转不虚拟，徐国涛早就习惯了他的直爽与坦率，就笑笑说：“入室抢劫呀，看你这个兴奋的样子，跟毛张飞差不到哪里去，是捡到宝贝了还是遇到昔日里《同桌的你》了？你坐下，慢慢喝，慢慢说。”
　　任传有一抹嘴，说：“今天我算是领教了两位重量级的人才，他们看问题只用放大镜，不用望远镜，除了一大堆不切合实际的专业术语外，还能给人留下什么印象？”
　　徐国涛笑笑：“眼花缭乱数错钱，一百当成五十元，我以为自己鼠目寸光，原来你和我一样也是井底之蛙。”
　　任传有：“咱虽然身上有一股土腥味儿，但也不能自卑到只用显微镜来看自己，相反，我倒觉得姓汪的太保守，墨守成规，姓尚的太夸张，好高骛远。”
　　徐国涛：“他们不来，我还沾沾自喜咱搞出了点眉目，经他们一说，说得我也没有主张了，尤其是改造雷家泉，他们各执一词，让咱莫衷一是，到现在我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任传有：“千锤打锣，一锤定音，他们的意见也是仅做参考，主意还是要你拿！”
　　徐国涛：“这个‘主意’可不是简单的几个笔画，很多方面还要看村镇的意图。李荷清张口一个土地集约，闭口一个美丽乡村，嘴唇一上一下不费劲儿，真要操作起来，比得上爬雪山过草地的滋味儿了，唉，闭上眼睛我看到了前途，睁开眼睛我看到了雾霾。”
　　任传有：“什么意思？”
　　徐国涛：“迷茫、朦胧，美丽的乡村和土地集约越弄我越糊涂了，现在我就搞不清自己姓甚名谁了。”
　　对徐国涛的说法，任传有不以为然：“你不是搞不清，而是太急于求成。搞土地集约和搞美丽乡村建设不能混为一谈。搞美丽乡村建设是大前提，那是村里和镇上要操心的事儿，咱搞土地集约只不过是这个大前提下的一个方面。”
　　徐国涛：“你也开始高谈阔论起来了？”
　　任传有：“单从‘美丽’的角度上看，分为外表美和内在美，就外表而言，一个美女的发型、脸型、眼型、唇形、身型，甚至眉毛、鼻梁、耳垂都达到和谐的统一才算完美，咱在土地上做文章，就好比是咱给一个人设计发型、美容脸型……”
　　任传有未说完，王俊芬从厨房里端出了饭菜，插嘴道：“传有，在咱上村，论身材论人貌最有颜值的要数你们家韩晓春了，要是再有几身搭配得当的衣服穿在身上，鱼见冒泡，雁见高飞,月见月圆，花见花开，简直就是丹江女神，是库区的形象大使。”
　　任传有：“嫂子，饶了她吧，你就是一天给她二十四个小时的阳光，她能长成向日葵吗？”
　　徐国涛白了王俊芬一眼：“人家在说正事，你却东拉西扯扯到了穿衣打扮身上。”
　　王俊芬：“我说的也是正事，你们想把咱村子变得美丽，细心梳妆、合理搭配难道不是关键？”
　　“嫂子是话里有话啊，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有配饰有气质有情调才会人觉得有魅力，一开始我也以为你在说戏话呢。涛哥，听听，巾帼不让须眉啊！”任传有用赞许的目光看着王俊芬说，“镇上和村里对咱的布局、管理、设计、进度等步步跟进，咱再打退堂鼓就说不过去了。”
　　徐国涛：“话虽这样说，没接土地以前，生活衣食无忧，接了土地却像是接了烫手的山芋，唉，难怪村里壮劳力愿意出门打工也不愿意在家里当‘守村婆’。”
　　任传有：“前一阵子，俊芬嫂子撵你出门你都不出门，现在咋想着要路迢迢走四方了？涛哥，拉弓没有回头箭，你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想找退路，除非你发明个时光倒流器。”
　　徐国涛：“别尽说没用的了，我痛心的是咱在雷家泉处刚建起来的平台子要泡汤了。”
　　任传有：“那个平台子一建起我就感到不满意，太平庸太乏味，但根据技术员的设计，他们说的也不靠谱儿。”
　　徐国涛：“不靠谱儿？你说具体点。”
　　任传有：“一个是有自然力没有刺激感，一个是有诱惑力缺乏归属感。审美是个比较级，要有参照物垫底才有说服力，和咱那平台子做比较，他们的规划更显得苍白。”
　　徐国涛：“咱俩想到一处去了，建梯级式的池塘就像是大厦之下搭建了个小鸡棚，建锥形的水亭子又像是空中楼阁，可是什么样的造型能让人从视觉上找到个性，有收有放，有起有落，错落有节，唉，画龙容易点睛难啊。”
　　“点睛要找嫂子的内侄疤眼了，”任传有呵呵一笑，说：“这小子鬼头鬼脑鬼点子还不少，今天险些让我上当。不过，也让我悟出了点门道。”
　　徐国涛：“你有什么金点子？”
　　任传有讲了疤眼设计陷害任恦稔一事后说：“涛哥，孩子们不经意的发现给了我启发，丹江河每次发大水之后，都从上游冲下来好多鹅卵石，如果把比较大的鹅卵石拉回来，在雷家泉附近堆起一个小山状，在山顶设石椅、石桌、石亭子，再把泉水引上山顶，通过落差形成瀑布或喷眼，喜欢猎奇的人们不会不登高远望，把酒临风，那应该多么富有诗意啊！”
　　徐国涛滑稽地一笑，一跃而起：“妙，妙，妙！一生有你来相伴，天不灿烂你灿烂。可是那得多少鹅卵石啊！”
　　任传有：“能弄多少是多少，等到丹江蓄水以后再去抢救，可就晚了。”
　　徐国涛：“如果是这样的话，一车两车石头根本解不了渴，这就要先打报告上去，如果能拿到有关部门的批文，咱组织人马弄一批丹江河道的石头，先攒起来，有米难不住巧妇。”
　　任传有：“丹江河道不允许大肆采沙，又没说不让捡石头，你呀，前怕狼后怕虎，等批文拿来了，那些裸露的石块就会沉入河底了。”
　　徐国涛：“哪有你想的那样神速，咱要想甩开膀子，就必须按规矩来，在规矩范围内，咱才敢大刀阔斧，稳扎稳打，如果盲目，就担心别有用心的人给设绊子。”
　　任传有：“总不会让人等个天荒地老吧？”
　　徐国涛：“不会，估计得个十天半月吧，性急喝不了豆米汤。”
　　使徐国涛和任传有意想不到的是在不到一周时间，李荷清就把临时采石批文交到了徐国涛的手里，连同批文还有在丹江河道可采区内的规定，比如，严禁动用挖掘机和铲车等等，徐国涛就开始找人去河道内采集鹅卵石。杨金贵路上碰到五子拉着石头回来，想拿徐国涛敛石给村里出难题，没想到却因此落了空。
　　在河道里捡石头的人真多，有的甚至达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天不明就来到河里，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看，当然，这些人所追寻的是有品位的黄蜡石，当觅得一块心意的石头时，就好比刘备得了荆州，也不亚于唐三藏取得了真经。徐国涛找五子拉回的却不是这类“小不点儿”，而是上百斤的大石块，这样的石块垛起来才有气势，简单地说，玩石头的人要的是石质和颜色，徐国涛要的是石块的大小和形状。
　　张芬清来库区，一是为了锻炼自己，另一方面是为了圆父亲的梦，如果回去的时候再不带点库区特色的东西，那岂不是大煞风景？带什么最好？见库区人把捡石头当成修身养性的追求，所以，她就鼓动小王、杜娟和任香丽一起到丹江河道碰运气。
　　张芬清骑电瓶车带着任香丽，小王带着杜娟，几个人一阵风地来到丹江河道。
　　真是人间仙境啊，河道里的风润润的，滑滑的，时而如长发飘柔的少女撩人心弦，时而似天真的小屁孩调皮地掀起你的衣角，时而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是和你捉起了迷藏，爽风里夹着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身边的柳树青春勃发，多情的枝丫在风中飘飘荡荡，有的像在跳舞，有的像在荡秋千，张开双臂抱一抱河风，你感觉到了它的顽皮与纯真，感觉到了它的力量和心跳，感觉到了它的乐观和开朗，然而却让你摸不着头脑，看不见影踪，此时此刻，你的烦恼和忧愁，疲惫和压抑全都被这习习的河风带到了九霄云外，蜻蜓往来穿梭，你追我赶，蝴蝶翩翩起舞，舞动青春，河鸟叽叽喳喳，有的在唱歌，有的在散布大自然的信息，生怕不发声就好像它不存在似的，好一幅迷人的山水画，好一幅人与自然的和谐图。
　　丹江河水浩浩荡荡，走出了她的气势与壮阔，走出了她的豪迈与靓丽，急流处，清流打着漩涡儿，温柔、迷人，宽阔处，浪花发出爽朗朗的大笑，笑得那样自然，那样调皮，那样开心。此情此景，让张芬清和任香丽惊呆了，她们拿出手机不停地拍照，觉得哪怕丢掉一个小角落就是遗憾。
　　“哎哟，我要倒下了。”任香丽惊叫了一声，回头看张芬清，走路也不像平时那风风火火的样子，笑道，“高跟鞋走沙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张芬清回了一句：“北方姑娘的名言：高跟鞋走沙滩，要多不自然有多不自然。”
　　“臭美！”任香丽笑着讽刺了一句，“因为你，中国多了一个民族，现在是五十七个民族了。”
　　张芬清：“五十七个民族？”
　　任香丽：“多了一个恐龙族，典型代表是著名大龄女张芬清。”
　　“你才是恐龙呢，如果创办八卦周刊，我第一个举荐你这位库区超级恐龙当封面人物，背景就用丹江河畔的鹅卵石。”张芬清笑着回应道，“丹江河的鹅卵石真多呀，今天我算是真正领略到了，不枉此行，不枉此行啊。”
　　任香丽：“天上有多少星星，丹江河就有多少鹅卵石，这话不假吧？”
　　张芬清诡秘一笑：“不假，不假，你的夸张让我心花怒放，我喜欢这样的夸张。”
　　任香丽：“词不达意，这能叫夸张？”
　　张芬清笑了起来：“亏你还是人民教师呢，我姓张，你夸‘张’，我不谢你谢谁呢？”
　　任香丽：“你呀，服了你了，你真会偷换概念。”
　　张芬清：“这不叫偷换概念，这是你言为心声。娟娟呢？”
　　任香丽用手一指：“你看，在‘鸳鸯戏水’呢。张，绕到他们后面，给他们来个现场抓拍。”
　　“酸溜溜儿的，葡萄味。”张芬清脱掉鞋子，拎在手上，说，“想当年寇准背靴访帅，俺今天来个现实版的背鞋逮情贼，嘿嘿，放到网上‘杜鹃花开’就成了‘杜娟网红’了。”
　　小王和杜娟忘情地在体验丹江河水的风采，小王打着赤脚走在前面，杜娟小心翼翼地紧跟其后，哗啦哗啦的浪花处，河水清澈见底，水里的石头在微波中眨着多情的眼睛，把脚伸上去，光光的，直打滑，稍不留神，河水就会毫不留情地给你开个大玩笑，因为石头的全身裹着一层软软的青绵，像是穿着宽松柔软的羽绒服。
　　双腿植入水中，明显感到水的冲击力量，使劲把你向下游推，鱼儿也来凑热闹，把你的双腿和双脚当成了美味的鱼饵，放肆地咬上一两口，然后狡猾地逃开了。越是站立不稳摇摇摆摆，杜娟越感到过瘾。
　　小王：“听丹江浪花唱歌真是一种享受啊！”
　　“这不是享受，而是感受，别看我是在丹江河边长大的，我还是第一次有这样心动的体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哎哟——”杜娟正洋洋自得感叹呢，突然趔趄了一下身子，险些跌倒，小王急忙回身扑过来，一把拉住了她。
　　一团水花溅了一身，一股电流传遍全身，杜娟顿感眼前这位文绉绉书生身上的力量，和她相识的贾宝玉比起来，小王潜在的朴实和原生态的憨厚让杜娟忘掉了悲伤，忘掉了烦恼，忘掉了一切。
　　“嘿嘿嘿——”小王看着杜娟，在心动的同时，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小王的笑声让杜娟感到莫名其妙，她装作生气的样子，说：“丹江格格搏击风流，你却幸灾乐祸，苍天有眼，让你也躺倒水底睡一觉。”
　　小王憨笑道：“丹江河道里有美人鱼，也有鱼傻子——”
　　杜娟嗔怒：“别含沙射影，你说谁是鱼傻子？”
　　小王指着杜娟手里拎着的高跟凉鞋，笑着说，“把鞋子拎在手里，自己给自己增加负担，放在岸上还怕谁偷呀？”
　　可不是，小王的鞋子和不远处其他戏水的年轻人的鞋子、袜子都放在岸上，她杜娟却迷迷瞪瞪地拎在手上，怎不让人感到好笑。尽管杜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但她却不以为然，开始卖萌起来：“你真是木言内的代言人，不懂得助人为乐，不懂得怜香惜玉，缺心缺肺缺心眼儿。”
　　小王纳闷：“什么是木言内？”
　　轮到杜娟笑了：“自己慢慢猜去，还不帮忙把我的鞋子拿到岸上去，傻帽儿，超级傻王。”
　　小王接过鞋，一边蹚水到岸边，一边自言自语：“傻到极致便是可爱，丹江作证，我是顶天立地的一代傻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