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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四)

作品名称:那年我们在军营      作者:奇夸克      发布时间:2019-03-02 12:59:37      字数:4393

  这是周东方第一次完整地听说了周家的近代史,过去爷爷没有讲过,他也没有问过。他在韩冬妮讲述的过程中一直低头听着,始终没有抬头。韩冬妮看不清他的表情。
  讲述完了,韩冬妮心中说不出的轻松和无以名状的沉重。
  “现在你知道了,我不是你的妈妈,那个女军医才是你的妈妈。我,我其实是……是你爹爹不肯要的童养媳……”
  “妈妈!”周东方瓮声瓮气地打断韩冬妮。
  韩冬妮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不到20岁就做个这个孩子的母亲,没有什么比现在这一声称呼更让她心灵慰藉。
  周东方一直低着头,久久不抬头。韩冬妮知道他的心情复杂,这么震撼和复杂的真相是要有时间去接受和消化。
  茶凉了,换过开水,又凉了,索性就不换水了,母子俩就这么干坐着。
  很久,周东方问韩冬妮:“那个给爷爷看病的老中医就是陈爷爷吗?”
  “不是,最早给你爷爷看病那个老中医姓卞,当时就很大岁数了,现在已经没了。我在医学专科毕业后到这个医院工作,你陈爷爷比我到这个医院还晚呢。他也是到我们医院工作后才搬家到咱们家这边,上班方便,以前听说是住在千佛山附近。”
  “你是因为她是军医所以才去学医?”周东方才思聪慧,心情逐渐平静,可以正常思维了。
  “是。刚接你回家那年,我还不到20岁。周家觉得亏欠我,送我出去读书。我一点也不觉得委屈,让我留在周家,做泉子哥孩子的母亲,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不过,我还是去读了医专,既然泉子哥喜欢医生,我就做个医生。”
  周东方终于抬起头,眼中蒙着一层潮气:“妈,你真傻。”
  周东方清楚的记得,在他小的时候,姥爷韩家根曾多次给韩冬妮张罗婚事;有一次甚至带了他手下的一个军官到医院来找她,后来那个年轻的军官还找到周家,说愿意入赘,都被韩冬妮坚决拒绝了。为此事,韩冬妮和韩家根闹了很大别扭,至今都很少往来。当时周东方也很生韩家根的气,现在想起来,韩家根自有他的立场,毕竟韩冬妮当时只是个和周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二十多岁的黄花大闺女。
  “我不是傻,我6岁进周家,你的爷爷奶奶待我像亲生女儿,泉子哥虽然不肯娶我,待我也像亲妹妹。周家就是我的家,能给你爷爷奶奶做儿媳,能给你做妈妈,我不能期盼更好的结果了。这么多年过来,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亲儿子,要不是张树林来家闹了这一场风暴,我甚至都忘了你不是我亲生的。”韩冬妮说着,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周东方掏出手绢,十八岁的男孩已经不再和母亲亲昵,面前这个人,是为他成长付出一生的女人,他笨拙地擦拭着韩冬妮的泪水:“妈妈,你放心,你永远都是我妈。”
  韩冬妮接过手绢,捂在脸上,呜呜地哭起来。
  韩冬妮哭了一阵,心中的积郁渐渐舒缓,哭声渐渐小了。
  “那个,那个……”周东方等到韩冬妮的哭声停了,支支吾吾地想说什么。
  “东方,想问什么你就直接说,一切都说开了,才不存芥蒂,心里才能痛快。”
  “那个,那个女军医,从此再没有来看过我吗?”周东方语音飘忽,又低下头去。
  “怎么没有来过,你没过百日她就来过,给你带了很多东西。小孩的衣服裤子,奶粉水果,各种新颖的玩具,满满两大包。后来,你爷爷奶奶说怕她以后经常来会引起别人怀疑,其实最主要的是怕她后悔了再把你要回去,咱们家……咱们就搬家了。”韩冬妮有些不好意思,当时她也是积极主张搬家的。
  “搬家了?!所以她就找不到我们了。”周东方像是自言自语,心中有点原谅那个女军医这么多年没有音讯。
  “哪能就找不到了,岳将军那么能耐个人,济南做个户口都轻而易举,找个人还不容易。”韩冬妮深深叹了口气,“其实我知道她偷偷来过很多次,我在你的幼儿园和学校附近都遇到过她。她不来打扰你,爷爷奶奶也不知道,我也就没说过。哎,可怜天下父母心,哪有亲娘能放得下自己的孩子,还是和自己最爱的人一起生的孩子。”
  周东方依然低着头,两眼看在地上。
  “‘文革’开始不久,我在你们学校附近遇到她。她主动和我说过话,她说如果东方想去当兵,她可以送他去当兵。”
  周东方记起好像有这么一件事。前年韩冬妮确实问过他,愿不愿意去当兵,说是他姥爷韩家根可以送他去当兵。他愿意。可是他爷爷不同意。军人离战场太近,爷爷送走了一个儿子,坚决不肯再送一个孙子。
  “我和那个女军医说,这个事情得你爷爷做主。她说,也是,如果家里同意了,就告诉她。你也知道,你爷爷坚决不同意你去当兵,那件事情就此作罢。”
  当兵这件事,周东方不甘心。他悄悄去找过韩家根,韩家根完全不承认有过这么个承诺。周东方当时还以为是没有他爷爷的首肯,韩家根不敢办这个事。
  周东方还有过一次当兵的机会,邻居陈爷爷经常在他家和周谦顷一起下棋,有一次闲话说起现在很多年轻人当兵,陈爷爷说他有个病人是个军队的大干部,最近刚刚经他手治愈,如果周东方想当兵他现在找那个大干部,笃定能让周东方穿上军装。周谦顷还是那个态度,决不让孙子当兵。陈爷爷以后也没在提。
  有这么多次机会当兵,都是因为爷爷的反对不能去,周东方还是挺遗憾的。
  韩冬妮继续说:“那次,就是在学校门口我俩说话那次,我跟她要过一张照片,说等你长大成人后告诉你生母是谁,她当时激动得热泪盈眶。”
  周东方猛地抬起头。
  “后来她把照片寄到我医院里。一直没有拿给你看,不是我想霸占你不让你认生母,是怕爷爷奶奶不同意。我原来是想等爷爷奶奶百年之后告诉你,如果他们还在世就一定要得到他们允许再告诉你。昨天,他们允许了。”
  韩冬妮把一张照片递给周东方,周东方只看了一眼,眼里立刻有了泪水。
  照片上是一个漂亮的阿姨,那阿姨他好几次在学校门前的路上遇到过,他一直以为她是他们学校哪个学生的家长。
  他清楚地记得,有一次他与这个漂亮阿姨走了个对面碰头,他冲她灿烂地一笑,她原本微笑的脸上顿时流下了眼泪,身体微微颤抖。他当时问她:“阿姨您怎么了?生病了吗?”那阿姨说:“是,我生病了。”他扶住阿姨,觉得阿姨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他问阿姨:“你哪里不舒服?”阿姨说:“我心疼,我丢了一件非常宝贝的东西,很久了,经常心疼得厉害。”他说:“哦,那您是心脏病,得赶快治,您得想开点,东西丢了就不要再想了,影响了身体健康就更不值了。要我送您去医院看病吗?我妈是个医生。”那阿姨说:“不用去医院了,现在好多了。”
  原来,这个漂亮的阿姨就是他的生身母亲,原来,她一直在默默地关注关怀着他,一直在挂念着他,一直为了他心疼得厉害。周东方拿着那张照片,再也忍不住,泪水喷涌而出。
  韩冬妮抚着周东方的后背,轻轻拍着:“还有一件事……”
  周东方抬头看向韩冬妮,这么多这么大惊魂动魄的事一起压在他身上。还有,还有一件事!
  “当时把你还给周家,岳天云说了一句话,他说‘这是周家的长子长孙’。当时我们谁都没有在意。”韩冬妮看着周东方惊讶的目光,接着说,“直到去年年底我们才知道,其实你还有一个双胞胎的兄弟,当时他们没有告诉爷爷奶奶,怕你爷爷奶奶把两个孩子都要走。那个孩子一直留在你母亲身边。”
  周东方眼睛睁得大大的,这件事对他的震撼。不亚于他在东北刚听到女军医的消息,一直以为他在这个世界上是个孤孤单单的遗腹子,没想到他还有个比一般亲兄弟还要更加骨血亲密的同胞兄弟。
  “那个,那个,他是,我……弟弟?”
  “是,你既然是长子长孙,和你同胞的那个孩子必然是你的弟弟。要说岳将军的确是个仁义之人,他抚养别人的孩子,孩子长到了十八岁成人之时,他就让孩子知道自己身世,让孩子认祖归宗。那岳将军实在是个好人,为了让孩子能够身心健康地成长,他抚养的孩子在十八岁之前和他一个姓,说是他的亲生儿子。十八岁以后,在孩子生理和心理都有了一定的承受能力之后再慢慢告诉他。当初是我们小人之心了,怕他们反悔来要孩子,还搬走躲开他们。”
  “我去年九月就十八岁了。这么说,我那个……弟弟,已经知道我们周家和……和我了?”
  “不,他还不知道。”
  “那为什么,岳将军没有告诉我那个……弟弟他是谁,是因为他心理还没有准备好吗?”
  “不是那样的,你弟弟是一个身心都非常健康的好孩子。去年底,岳将军派了部队一个姓何的科长来找你爷爷,说了你同胞兄弟的事情,还为这件事瞒了周家十八年道了歉。说当初你母亲身体也不好,要不给她留下了一个孩子,你母亲,就是那个女军医肯定也撑不下去。现在孩子长大了,可以让他回周家来认亲了。你爷爷奶奶听闻这件事,虽然有些生你母亲的气,但当初人家也是为了救你爷爷才把你送回来的,人家要是不说,咱家怎么会知道周家还有后,你爷爷什么时候能治好病,能不能治好病那都不好说。再说,凭空冒出个这么大的一个孙子,二老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怎么……”
  “这不正赶上你爹出了这么个情况,当时你正在东北你张叔叔家,你爷爷没敢和那个何科长细说你爹的消息,爷爷怕你在东北找到的消息耽误了你弟弟的前途,他和何科长说想过二年再认亲。”
  “前途?”
  “你弟弟已经是个小军官了。”韩冬妮又递给周东方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年轻英俊的军官,和他长着一模一样的面孔,一模一样的身材;只是比他眼神更加清澈,浑身更加阳光,表情更加清高。一看就是一个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清纯青年。
  “我们当时看到照片都惊呆了,简直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周东方的心酸甜苦辣,母亲对她的两个孩子是公平的,送弟弟去当兵了,也想送他去。但是因为他是周家的人,他的事得周家人做主。
  “这就是我的弟弟……”周东方看着手中的照片,低声喃喃。
  “我们都看到他了,你弟弟。何科长说他们部队去年底接新兵就是济南的,特地安排他过来接新兵。新兵临走时我们混在新兵家属中去看过他,活脱脱就是一个穿着军装的你。很懂事的样子,一看就是家教很好的孩子,在队伍面前非常威风干练,一看就大有前程。看到他,爷爷奶奶都流泪了,高兴的。”
  “他来济南接新兵,你们怎么没到接兵的地方和他聊聊,到临走了才去看他?”周东方忽然很想了解这个突然降临的弟弟。
  “他到济南比较晚,新兵临走前一天才从北京赶过来,何科长说是既然周家决定先不认他,就让他在北京的家里多呆几天,他妈妈身体不太好。”
  “她身体怎么不好了,怎么了?生病了吗?”周东方着急地问。
  韩冬妮理解周东方的担心:“好像是说心脏不太好。”
  周东方想起那个漂亮阿姨和他说过的话,她说她很久以前丢了一件宝贝的东西,一直心疼。当时他还劝她丢了就算了。她怎么能算了,她丢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大儿子啊。
  “我们去打听我爹的事情,就是去找她吗?她身体好些了吗?能承受这样的消息吗?”周东方一连声地问。
  韩冬妮心中一叹,人家毕竟是母子连心啊:“不是找她,是找岳将军。何科长给我们留了岳将军的联系电话,说有事先找岳将军,岳将军安排好了再告诉你母亲。”
  周东方心中有些宽慰,母亲是幸运的,看来这个岳将军很呵护她。他支吾了一下,最后还是问了:“她,叫什么名字?”
  “你母亲?她叫苏清秀。她现在是北京一个部队医院的副院长。”
  “那,他呢,他叫什么?现在哪里?”周东方举了一下手中岳西北的照片。
  “他叫岳西北,现在在新疆的边境线上。据说他原来就在北京家门口当兵,珍宝岛事件之后新疆成了前线,他就自己要求调到新疆这个的部队去了。”
  周东方心中赞叹,兄弟,好样的!
  感谢母亲和岳将军把弟弟教育得如此优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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