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初战枫林 　

　　枫林煤矿的景致如果要准确地描绘，其实就是一种现代煤炭工业的壮美与传统山林的秀美相融的一种特殊的美。如果在秋天时节，从山岭上向下看枫林煤矿，整个山岭上呈现出一个巨大的朝南的斜坡，选择在南向的山岗上建生活区是一个聪明的做法。在枫林煤矿的斜坡上，有三层依次重叠、盘绕向上的盘山公路，原是一条修筑于五十年代末、六十代初的矿区的沙石公路，在建设兵团开始后，由于矿井产量规模的扩大，枫林矿区又将其改成了沥青公路。公路上奔跑的车辆，因为长年有煤块丢在公路上，又被车子反复碾压，煤块成了粉末，加上山上不时滑下的黄土，它们两者扬起的黑黄色的灰尘如一条巨大的黑黄色的烟龙，加上秋天层层叠叠的红枫林以及逶迤的山脉和黄昏中裸露的带着黑色煤层的红色的岩石，如一枝巨笔在草绿色的大山岭上画下重重的一横。
　　如果是在冬天，在公路中部的边上，也是枫林矿南部的上侧，有有两处露头煤因为含有硫，在太阳光线的照射和夏季高温的作用下，产生了长期自燃的现象，如果不考虑它对环境的污染，它冒出的热气流就形成了一团团棉花一样美妙的云层；象大地的呼吸，云蒸雾绕的，仿佛充满生命的生机；
　　如果在春天，漫山的枫树林一片绿色，从井口煤台卡煤仓向下延伸的巨大的、约六十米长的红褐色的溜煤方管槽在阳光下闪着铁色光芒。还有各类说不出名字的花卉，把枫林矿区的山脉点缀得就是一个自然的百花园。加上山脚下的河流，她的身体是波光鳞鳞的波纹，她的河湾也如一个成熟的女性的身体线条，美纶美奂的。枫林煤矿真是一个充满壮美之色和升腾着自然情调的、浪漫美丽之处。当时最美丽的时候是枫林煤矿的秋天，山上火红的秋林，已经染红了云彩；矿内生活区从远处看去一丛丛如蒙古包般连接的高大的娈树和木芙蓉在不同的季度里盛开她们的鲜艳的色彩，向矿工们展示他们一如既往的热情。
　　在公司机关拼搏了多年之后，乔子坤屈指一算，已经服务和经历了七个党委书记，他自己也创造了在政治处和党工部的最长的连续任职时间。他感到高处不胜寒。他想自己已经五十出头了，现在已经远远过了四十八岁这一集团规定的后务干部的最大年龄。决定向枫林矿业公司党委提出回到枫林煤矿工作，枫林矿务局党委也很快由人力部宣布了对乔子坤的任命：让乔子坤担任枫林煤矿的党总支书记。乔子坤可以说已经成为枫林矿年龄和党龄都最老的党员之一了。
　　乔子坤在写党委材料有关材料时，基本是按集团党委的思路，对照上一年取得的成效，再结合本企业党组织实际工作的薄弱处，写出新一年的党委工作计划，提出加强和改进的方面以及需要采取的措施和达到的目标等。但却总被党委书记洪理真说得无一是处。年度的工作总结和明年的工作究竟要做些什么和怎么做党委书记自己说得很少，他其实对企业的情况信息虽然了解很多，但总结归纳很少；对职工的困难和诉求更知之甚少。他的基本思路和想法总是让乔子坤去猜；洪理真自己的要发表的学习体会以及理论文章等全都要乔子坤代笔，但却却说乔子坤不会写文章。
　　仿佛就是要考验新调整后的枫林矿业公司党委班子似的，与这一时期基层党组织的薄弱相呼应的，是基层矿井采掘员工队伍的稳定也同样出现了严重的问题。枫林矿业公司为促进一线职工队伍稳定，把提高采掘职工的收入作为促进稳定的扛杆和支点，企业2010年将投入1500万元增加每月采掘职工收入，投入500万元用于更新和添置采掘生产设备，改善作业条件和减轻劳动强度。
　　为促进采掘工的稳定，也是在这一年的三月，枫林矿为公司召开了节后复工采掘职工稳定专题座谈会，组织采掘职工稳定专题座谈会是枫林矿业煤业组建十年来首次举行。矿业公司采掘一线目前累计缺口约在150至200人左右。待新招的合同工近期体验合格培训上岗后，用工的缺口能基本补平，但依然有缺口。
　　主要原因是社会物价上涨职工对收入的诉求有了新的变化，企业外部用工和就业的机遇更多，而且工资收入水平与煤矿接近，文化、生活等各类条件也非煤矿所能比拟，且没有煤矿采掘工作的危险和高强度的体力消耗等不利因素，加上不少在煤矿干满八年合同的老职工也面临离矿，同时东南各省的用工以及西部大开发都吸引了大批劳动力，都对煤矿用工产生了直接的不利影响。
　　这种矿井开春即缺工缺人的现象引起了矿业公司班子的高度重视。煤业公司班子在今年放假之前，就已经对此情况有一定的前瞻，年前即制订下了一季节生产“三保”和吨煤工资加价以及对新招职工给予报销经费，要求有专人负责接待安排住宿等一系列文件措施，要求各矿认真做好一季度的生产、保障职工收入、还要做好春节和节后招工工作，并专门召开了两次会议。煤业公司黄和总经理还要求人力部门全面即时掌握年前采掘工回乡和节后各矿井新工人的招收情况，做到一日一报。
　　枫林矿业公司班子八个领导以及九个矿的矿长、公司人力资源部、党工部负责人和各矿井党政办主任计45人参加了会议。会议由总经理肖桐楷主持。会议本身也是一次大型的开放式的研讨会。主要议题是就针对企业节后各矿井出现的不同程度的招工难、采掘职工稳定维的现象及原因进行深入的分析，并提出和制订切实的对策，会上还就稳定队伍有效措施和经验进行了充分的交流。在座谈会上，枫林煤业公司所属的九个矿井的矿长分别就矿井共同出现的招工难、采掘一线员工稳定难的情况进行了汇报。
　　枫林矿书记乔子坤在会上对安全管理和职工队伍稳定提出了情况的反馈和改进的建议。但在会议上，乔子坤又同一个分管煤矿安全工作的副总经理因为队伍稳定和安全管理问题再次产生了相左的观念。在煤矿职工队伍如何稳定，其实是一个涉及各煤矿基层支部管理的首要问题。但这个重大问题又是安全管理的考核体制纠缠不清了。严重的安全处罚严重影响队伍骨干人员的稳定，而骨干的队全年稳定又严重影响生产安全。
　　乔子坤并不是先入为主的人，他习惯做出判断前一定要进行认真和深入细致的调查研究。乔子坤提出的调查报告显然是合符实际的。但这无疑是对分管安全工作的另一名矿山子弟出身的分管副总经理的反对。因为如果对以经济处罚基本特点的矿业公司的安全管理体制进行进一步的调整，那就是对他分管职权的否定和挑战，也是对以经济和安全为中心的煤矿企业管理的否定。但这一次党委书记洪理真却与乔子坤观点相同。他支持了乔子坤的观点。
　　乔子坤在讨论中反馈，以枫林煤矿采掘队为例，几乎每一个队每个月的安全处罚累计都有几万元之多，平均每个采掘员工身上，就达到1500到2500元之多。在队长身上更是平均在3000元以上。严重的安全处罚已经让安全管理变味了。而且在矿井安全检查中，所谓的安全信息也完全是一种文赎主义的。不少矿井中，安全管理人员完全成为打字员，一台打印机一个月的纸张用量超过一拎纸。安全站人员埋头于电脑前制作统计表，汇总表，满足这种所谓安全信息的无效传递。根本没有时间去现场检查实际的安全状况。
　　在安全管理的理念上，矿井书记乔子坤又同公司安全分管领导观点有很大的争议。这位分管领导喜欢创新，喜欢搞出煤矿安全管理上的“枫林经验”，而乔子坤则强调实事求是，喜欢以实践检验的结果来证明什么措施才是有效的、是职工欢迎的。乔子坤一是反对用数学评分计分的方法搞基层党建；二是反对用电脑记录单的方法搞煤矿安全；三是反对将从工厂直接搬来的绩效考核文化以及其它的不切实际的文化来替代煤矿传统的以矿为家、重视人的思想的传统煤矿文化。乔子坤的观点是煤矿文化要在继续中创新，不是抛弃后另起炉灶，否则企业文化永远不会成长。
　　枫林公司总经理肖桐凯在会上指出，当前的招工难、稳定难，是一个普遍的全国性的问题，说明沿海的经济在复苏、在飞快地发展。稳定难和招工难现象不容忽视，不能掉以轻心，员工队伍是完成企业生产经营任务的根本保障。公司的层面要在完成集团下达的各项生产经营指标的前提下，应大幅度地提高采掘职工的收入，同时加大投入，切实改进采掘员工的劳动条件，积极促进技术进步。在矿井的层面，要在提职提干评模评先深造学习等方面的制度、措施向采掘一线员工倾斜；在安全管理、培训等其它方面，都要以人为本，以情感人，强化针对性，同时要走出去，积极主动与劳务在岗的劳力主管部门联系，取得支持，要有所作为，全力应对突破。
　　作为企业的管理者，要看到形势的压力，超前准备调整好对策，努力解决招工、生产、生活、制度等方面的问题。第一是思想要重视，仅仅矿长一个人急是不够的，要求机关各部门要迅速联动，共同做好。在制度上、分配上不断加以改进，同时管理人员必须进一步改进作风，善待职工，使职工感受到企业大家庭的温暖。其次是措施必须跟上。要重点解决选留问题，要坚持实事求是，坚持择优选留。要有目标，让职工有盼头。
　　乔子坤刚到枫林煤矿上班当书记的第一周，就再次感受到煤矿工人在危难中的英雄行为即是这个企业的特点，同时在几十年来也形成了一种煤矿的文化，是一种煤矿工人所特有的群体文化和大众的行为。
　　这一周的傍晚，农民又烧起山火，大火已经将井口附近的山林烧着了，经验丰富的乔子坤立即意识到，如果在火灾初期不控制火势，大火产生的烟雾将从主井口的进风进入，经过大型抽风机强劲的吸力，将全部灌进井下，不仅会造成矿井的停产，造成一天20万元的损失，关键最可怕之处还在于如果井下上夜班的两百多撤退不及，则可能发生一起极其悲惨的特大恶性事故。
　　此时，正在与矿工会的文娱干事一起负责组织各个支部进行歌诵比赛训练的矿书记乔子坤，立即在职工歌诵比赛会进行了简单的动员，指出了可能发生危险的地方和应对的几个注意事项，特别强调不得迎风打火；不得单个人行动，一定要三人一组，互相照应行动。要求除了女同志和家属之外，其它同志立即到井口领出矿灯和战备用的各类工具，立即上山灭火。各个支部组织了不当班的几百名工人，拿着劈刀和打火树技等工具，冲到附近的着火点一阵猛打，硬是开出了一条三米多宽的防火隔离带。同时立即通过井口调度，通知在半小时做好井下撤退人员的准备。同时立即打电话向煤业公司值班领导汇报。显然，如果这次抢险中有工人被烧伤或出现更大的事故，乔子坤就难免要受到连带，要被处理，甚至要上法庭。如何不做出这个决定，等大火漫延，则情况可能更加不甚，会出现更大的危害。经过调度值班领导的裁定，领导认为乔子坤的决定是正确的。要求乔子坤必须坚守自己的指挥岗位，发挥好协调、组织及调度的重要作用，而不是冲到第一线。要随时向公司汇报灭火的进展，特别要注意风向情况，要坚决避免可能发生的其它意外情况。作为矿井书记，乔子坤相信枫林矿井的支部书记和党员骨干。
　　工人们经过两个小时的的奋力拼搏，彻底控制和打灭了山火，矿井安全了。乔子坤书记丰富的抢险抗灾经验，得到职工同志们的认可。而职工同志们在抢险中体现出来的集体精神、纪律性和英勇精神，也使乔子坤书记觉得采掘工人伟大。唯一感到有点遗憾的是矿长不同意乔子坤提议奖励职工的意见。这对乔子坤书记来说，真是有点无奈。第二天，煤业公司分管安全的领导亲自还到现场对山林的过火面积进行了测量，这场大火烧掉了两座山梁，只剩下一座山梁就烧到主井了，足有三千多平方米，想想后果，真是可怕。夜里参加灭火抢险的两百多人竟然都安全无事。
　　不久之后在当地的枫林市区的安砂镇发生了一起性质一样的火灾，虽然同样是火灾，并且还是发生在白天，却演变为一起重大的火灾伤害事故，共有六名人员牺牲，其中有两人还是副镇长，镇党委两名成员、在火灾抢险中殉职，事后被市政府追授为烈士，但年轻的生命不可复生。由此可见扑灭山林火灾本身的极度危险性。
　　同时乔子坤也强烈地感到枫林煤矿的井下安全工作虽然加固了几十年，但始终是脆弱的。一天乔子坤当班，他要下井检查采掘工作面，乔子坤刚坐人车来到一130水平平巷，刚走出大巷与提升上山联络通道时，就发现一名年轻的安监人员小赖神色慌张地奔跑过来，乔子坤立即截住他问道：“什么事情，这么紧张？”小赖上接不了下气地对书记说：“前面巷道着火了！烟雾很大。”乔子坤闻声内心一紧，立即用矿书记特有的威严厉声下令道：“别跑，马上回头，你与我一起必须立即找到着火点，立即消除着火点！”乔子坤用手臂档住后撤的年轻安检员小赖，立即要他与自己一起回身到发火点巷道的现场去处理。“现在还是烟雾，这还是火灾的初起阶段，我们还有机会灭火，火真的大起来要灭就困难了，在巷道中火风压很利害，准都跑不过它。”
　　乔子坤满脑子都是三十多年前红岩陆田煤矿那起悲惨事故，那次事故中有二十七名工人死于巷道火灾。如果是枫林煤矿-130水平发生火灾，这里着火，烧起来就没法扑灭，因为是主进风巷道，风势很大。那就要比红岩陆田煤矿那起悲惨事故还要大得多。枫林矿井下有两百多人上班，这些人就都难于逃生。
　　因为枫林矿已经在-300水平，一但着火，几个生产采区的水平都太深了，点面太多了，距离也有几公里，用电话是难于在短时间通知到上班的采掘员工的。虽然矿井建立了所谓救生仓，但也只能用于这个水平的一些运输工人使用，而且等通知的时间，着火点会在很短的时间中就可能变成了巷道大火。“谁都不能跑！谁也都跑不掉！我们不把火灭掉，火就会把我们灭掉！今天不拼命，那我们的命就肯定是定格在条巷道这里了。”乔子坤对小赖决断地说了这些极其严厉并难听的话。乔子坤不仅矿井书记，还是矿山救护队出身，安监员小赖对矿上乔书记的话他坚信。在井下130水平的大巷中，蓝色的烟雾有一百多米，在蓝色的烟雾中，视线很差，究竟是那一处棚架是发火点很难发现。130大巷已经运行了十多年。这十多年因为是通风和运输都要依靠这条运巷，因此过去用于支护的木质棚架的坑木的内部已经完全腐烂和粉化，而且十分干燥。如果大巷的电机车架线有火花落到这些已经完全腐烂和粉化木棚上，就完全可能引燃。
　　乔子坤在大巷道中来回奔跑检查，他发现这些木棚架比较高，约在两米以上，他立即让安监员小赖立即去寻找一根棍子或长板皮，一但发现火点好处理。同时发现电话或要求电机车司机找车场立即打电话让矿调度立即停掉矿井主扇抽风机，以免风助火势。乔子坤与安全员小赖迅速朝着材料车停放处方向奔跑起来，他俩一老一少，乔子坤和小赖都是矿上的篮球好手，奔跑是他俩的强项。乔子坤在一段烟雾和气味最浓处来回走动，用矿灯照着反复查看，终于发现一处阴燃的发火点，它在棚架的上部，因为架线机车的火花落在上面，这种粉状的腐烂木质材料几乎一落上就如同点香烟一样，阴燃的面积已经有半根坑木，再扩大一点，基本上整架棚架就会迅速燃烧，这是100%会酿成特大矿井事故的可怕事情。乔子坤脱下矿帽在巷道水沟中继续淘水，然后跳起来将水喷撒到着火点的木棚上，此时小赖也找到了长条板皮材料，俩人立即将巷道上部的木屑全部都桶下来。这次可怕的火灾事故隐患幸亏及时处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在次日的矿井早会上，乔子坤书记要求立即对这类型已经腐烂的支护棚架进行处理。要求下井的安检员们每人都要携带一根长木棍，在沿途认真检查这类可能出现问题的支架，将其处理下来。煤矿的安全工作要怎么管理？其实几十年来就形成了一个定论，就是只有依靠班队长，尤其是在现场工作的采掘班长，同时还有骨干工人。因为新工人往往没有什么文化，所谓的理论培训不如在现场的实践体验。现在采掘一线的工人都是来贫困的山区，基本上没有文化，也就是文盲。但他们肯吃苦，肯面对危险，肯用自己的体力来为矿山的建设服务。他们更喜欢直接的现场的技术和技能的示范。其实是管理上也要更加人性化一点，不能动不动就扣款，这会影响他们的工作情绪和工作质量。
　　在这一年年终的枫林煤矿的班子领导民主生活会上，乔子坤很不客气地对另一个班子成员，分管矿井安全的副矿长，一个年轻的煤校毕业生进行了严肃的、毫不不客气批评，这在所有矿井班子中也是罕见的。乔子坤认为，一个安全副矿长，不仅仅是享受中层的待遇，要名实相符，要给全体安全管理人员作出示范，对每一个采掘工作面、每个安全隐患，每一个矿工的安全思想和观念，要有检查、预防和教育之职。如果在这个职位上都可以不作为、不努力，没有正确的思想和作风，矿井和职工的安全就不能有基本的保证。乔子坤坦言，矿井中的任何人员，都可以对矿井的书记——对自己进行工作方面、生活方面的监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