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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一)

作品名称:那年我们在军营      作者:奇夸克      发布时间:2019-02-27 17:47:52      字数:5261

  B团驻地位于伊犁河谷南部山脉与巩乃斯河交汇的三角地带,依山傍水。军营南边是一列层峦叠嶂的大山,东边面对着一望无际的巩乃斯草原。这里是伊犁河谷中最具草原牧歌风情的地方,这个地方叫那拉提。
  新疆人说,新疆的绿色全在伊犁州,而那拉提草原就是镶嵌在这块锦缎上的祖母绿宝石。
  此时,那拉提是国境线上最接近战争硝烟的野战部队驻地。
  那拉提,蒙古语意为“有太阳的山坡”。成吉思汗西征时,蒙古军队由天山深处向伊犁进发,时值春日,山中却是风雪弥漫,饥饿和寒冷使这支军队疲乏不堪。没想到翻过山岭,眼前却是一片繁花织锦的莽莽草原,泉眼密布,流水淙淙,犹如进入另一个世界。这时云开日出,夕阳如血,蒙古军人们大叫“那拉提,那拉提”,于是得名。
  刘小蒙他们这批新兵到达那拉提的时候,已经是1970年的立春节气,北疆大地仍是一派严冬景象。
  冬季的那拉提别是一番风景。
  新兵们跳下遮盖着篷布的卡车,映入视野的是皑皑白雪,苍松挺立。弯弯的小溪冒着雾气,岸边的树枝上挂满了雾凇。雪吻蓝天,雾绕林海,雪山、森林、蓝天、白云和谐交融。
  远处依稀可见的是那拉提牧业大队,小村庄升起袅袅炊烟,美丽的自然景观与浓郁的哈萨克风情融为一体。那种美,不是语言可以形容的。
  刘小蒙分配到二营六连二排五班,和他同时分到五班的还有在路上打过一架的郑三宝。黄建民分到二排六班;冯杰分到三排八班。虽然大家不在一个班了,但宿舍都是紧挨着,除了睡觉不在一起,白天还是厮混在一起学习和训练。
  五班班长葛富振是个68年的河北邢台兵,五短身材,平凡人模样,掉在人堆里找不出来的普通。这次五班添了不少新人,除了新兵刘小蒙和郑三宝,老兵石碌也从机枪班调到五班来。为了欢迎新战友,葛富振主持召开了一个班务会。
  葛富振先是逐一给大家互相介绍了一遍。在相互的介绍中,刘小蒙得知,和他们一起来到五班的老兵石碌是个68年的河南兵,和班长一样老资格,班长介绍到石碌,态度很是温和客气。
  当兵的资格,一年是一年的,班长也得买账。
  班里其他几个老兵大都是河北三河霸县河间等地的农村兵,只有一个叫杨承威的是来自天津的城市兵。据说他父亲是个部队的师级干部。也许因为当兵前的生存方式不同,刘小蒙明显地感觉到杨承威和那些河北老兵之间有点说不清楚的距离感。
  在整个班务会期间,杨承威把脸稍稍偏向一边,不看主持人,只是在葛富振介绍刘小蒙他们两个新兵的时候,扫了一眼,皮笑一下。他对班长讲话显得有些不屑,不像其他老兵那样从表情到话语都积极配合班长,帮忙把这个简单的欢迎仪式气氛搞得热烈一些。
  班务会开到最后,葛富振又讲了一些共同努力把五班工作搞好云云的鼓动话。从此,刘小蒙的军旅生活从这里正式开始了。
  B团的生活条件是非常艰苦的。
  师部驻地曾是新疆另一支老部队某营的驻地,所以在教导队时,部队有现成的营房可以住。到了B团可就不行了,部队刚进疆不久,选定的驻地全都是荒滩野岭,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B团进驻那拉提以后,由于入冬前时间短暂和计划调拨的建筑材料有限,只够把团司政后机关用房和团部宿舍盖好。各连队只来得及把未来营区的通道和操场初步平整,让部队正常训练有个基本的空间条件,营房还没动工,冬季就来临了。宿舍只能等到春夏季大地化冻后再开工建设,眼下部队只能临时住在简易搭建的地窝子里。
  刘小蒙到了B团,住的宿舍就是地窝子。
  地窝子是深一米、长八米、宽三米的矩形地槽,蓬上木桩枝条,敷上油毡泥土,一个极其简易的建筑。地窝子一角开了一个半地下的小门,门前一段小斜坡供人出入。这样的地窝子通风不好还很潮湿。
  每个地窝子住一个班。
  各营营部和各连连部,也都设在同样的地窝子里。一般外面来的人很难分辨营部连部和战士宿舍的区别。不过,如果细致观察可以发现,有些地窝子有电话线接入。只有一根线接入的,那是连部;若有数根线接入的,那就是营部了。
  到了冰雪覆盖的冬季,电话线埋在雪里很难被发现,除非是熟门熟路的本连队,否则想在这模样差不多的地窝子里找个人,往往得敲开许多地窝子的门才能找到。
  为了保障战士用水,每个班配发了一只大号的空油桶,放在地窝子一角用以蓄水。每个连配发了一架由地排车和油桶组合成的人力水车,往来于巩乃斯河取水。距离河边最近的连队,拉一趟水往返要走一两公里;而刘小蒙所在的六连,拉一趟水往返要走四公里。每天从天亮到天黑,几十辆水车来来回回往返于一个个山谷和巩乃斯河。严冬季节,拉回来的水沿着桶内壁结了厚厚的冰,一般倒完了水,还要用木棍梆梆梆敲打水桶震碎冰层,把冰块从桶里掏出来装进蓄水桶。
  晚上的照明是风灯和蜡烛。对于大部分来自农村的战士来说,这不算什么,基本和他们家乡一样。城市兵觉得很不方便,有点浪漫情怀的战士感觉像生活在电影里。
  在零下二十多度的酷寒下,居住的地窝子必须要生火取暖。每个地窝子都配发了一个适合烧劈柴的铁皮炉子,用来取暖,也可以烧开水。
  入疆后的第一个冬季,刘小蒙就是在这样的地窝子里度过的。
  在那个漫长的冬季,早上醒来,炉子已经熄灭了,地窝子里冷得接近冰点,门窗的缝隙处结满了雪白的冰霜。有许多个清晨,刘小蒙被影影绰绰的起床号声唤醒,拉开仅够一人通行的小门,却发现外面下大雪了,门口堵着厚厚的雪墙。于是,全班战士奋力打开一条通道,然后爬出去,出早操。
  生活条件艰苦,刘小蒙是有思想准备的。他在魏巍写的《谁是最可爱的人》里看到过,志愿军在朝鲜战场上一把炒面一把雪。而他们六连,现在好歹还烧着大块的木柴,喝着滚烫的开水。尽管伙食天天是窝头和土豆,但也是热汤热饭,比志愿军条件好多了。刘小蒙不怕吃苦,他兴奋地迎接着部队艰苦生活的各种挑战。
  六连连长胡中州是个四川人,却长出了1.78米的身高,穿上价拨的军官皮鞋,足足有1.80米。他的身体非常羸弱,整个身材就像一根麻杆儿,一号军装穿在身上,长短合适却格外肥大。用他自己的话讲,他身上共患有16种炎症:什么胃炎、肠炎、胆囊炎、膀胱炎、鼻炎、咽炎、牙周炎、肩周炎、关节炎、皮炎等等等等。刘小蒙每次站在队列里看着胡连长,就会腹诽,三十出头的年纪,看着却像五十多岁的人,这样的身体怎么还在部队干?
  后来,听老兵们说,胡连长在大比武的年代,曾经是个尖子兵,着实风光过一阵子。可他那时太年轻,训练不讲科学,很拼命,拼到副连的位置就把身体拼垮了。上级和他自己都知道,他已经不可能在老部队继续提拔了。而就这样复员离开部队,他自己心有不甘,上级领导也颇为不忍。借着新部队组建的机会提拔为连长,从而获得了离开部队时不是复员而是转业的资格。这是他在部队最后的念想,也是部队首长对他的体恤。
  胡中州身体不好,但绝对是个好兵,好连长,好人。他性格开朗,从不因自己身体不好影响战士的情绪,为人处世堂堂正正。他很平易近人,参加班务会或业余时间和战士们凑在一起,经常开个玩笑调节气氛,或是掏出自己的香烟让给战士们抽,战士们在他面前也不觉得拘束。
  这天,全连合练队列。在休息期间,不知是谁先挑的头,战士们纷纷与胡连长比起了掰手腕。体壮如牛的大班长董大力、身体有猎豹般爆发力的李泽军等人先后上场,并纷纷败下阵来,而且败得跟头趔趄七扭八歪极其狼狈。在场的战士们看的是“嗷嗷”喝彩。胡连长兴奋得灰褐色的脸上有了红晕。
  刘小蒙看的目瞪口呆!心中诧异,人不可貌相呀,这个体重不足55公斤全师闻名的老病号,竟然有如此神力!好奇好胜心之下,他兴奋地挤上前去:“连长,我也和你掰一下!”
  胡中州正赢在兴头上:“好啊好啊!”
  看到前面有那么多连里的棒小伙败在连长手下,刘小蒙自忖打起相持战肯定不是连长的对手,得速战速决,所以要在裁判喊“开始”以后,在连长力量要发未发之际,用爆发力抢占先机,靠突袭获胜。
  刘小蒙就这样干了。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他刚开始发力还没有形成着力的时候,只听“啪”的一声,胡中州的手就被按在了桌面上。围观的战士们尽管也发出了“噢”一声喝彩;但那只是象征性的,气氛一点也不热烈,甚至有些尴尬。
  胡中州没有丝毫不快,仍然带着一脸高兴,夸奖刘小蒙:“好样的,小伙子不错。”
  刘小蒙非常愕然,一点也没有高兴的感觉,心里想不明白,他觉得连长力气根本不大。
  当天晚上,轮到刘小蒙站岗。副班长坚决陪着他一起去上岗。
  在哨位站了几分钟后,副班长很郑重地问了刘小蒙一个问题:“你还想不想进步了?”
  刘小蒙不明所以:“当然想。”
  “那你白天为什么把连长掰倒?!”副班长用十分严肃的口吻说。
  “想进步和掰倒连长有关系吗?”刘小蒙疑惑。
  副班长认真地说:“有没有关系?你个傻小子,你想想,你比大班长怎么样?”
  大班长是连队对炊事班长的统称。炊事班长董大力是69年兵,他的小臂比刘小蒙的大臂都粗。他在左肩扛上一麻袋粮食,还能再用右臂挟起一麻袋粮食,四百斤粮食在身,走起来并不显得很吃力。要论角力,全连无人敢膺其锋。
  刘小蒙服气地承认:“大班长力气比我大。”
  副班长又问:“你比李泽军怎么样?”
  “李泽军是全团百公尺短跑第一,手榴弹能投五六十米,身体爆发力强;又刚好处在二十多岁体能精壮,力气应该也比我大。”刘小蒙也服气。
  “还有……”副班长列说了几个白天与连长掰手腕的战士,“那你想一想,为什么人家都掰不过连长,就你显得能呀?你脑壳里是浆糊吗?”
  此时,刘小蒙终于明白了白天想不明白的事情了。人家大班长和李泽军们是在哄着连长高兴呢,尽管把自己和连长都弄得像小丑,俗归俗,可皆大欢喜呀。围观的战士们恐怕都心知肚明,只有刘小蒙稀里糊涂地扫了大家的兴。
  “我们官兵关系难道就这样相处?”刘小蒙心里不是滋味。
  “不光是我们军队,而是全国人民。你家没人教你怎么在世面上处事啊?”副班长谆谆开导他,“咱们中国讲究的就是一个含蓄和谐中庸,什么事情都不要撕破了脸皮。你这么能,连长有没有肚量咱们暂且不说,大班长和李泽军他们得多灰头土脸啊!如果他们和你计较,你还能进步吗?!”
  刘小蒙知道副班长的确是为他好,大部分人也会有和他一样的想法。所以刘小蒙诚恳地接受了批评意见,表示今后一定会注意。他同意副班长说的,大家这样做都没有恶意,不必这样不留情面地揭露人家善意的虚假。
  生存环境不同,学习阅历不同,所致价值观念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刘小蒙在哨位上补习了老百姓所说的人之常情,补习得不甚痛快,他心里还是不想这么俗气地处理与长官的关系。
  这天,班里组织天天读。班长葛富振念了一段报纸,是某部战士在洪水中抢救工厂的油桶壮烈牺牲的报道,然后组织大家学习讨论,要求每个人都得发言。
  班长带头发言,强调了那位战士为了国家财产不受损失挺身而出,是英雄壮举,值得学习,表示自己遇到这种情况也会冲上去。
  班里其他人讨论发言时,调子和班长高度统一。
  杨承威发言就不同了。他很不屑地说,为了抢救一只空油桶搭上战士一条命非常不值,结果是桶漂走了命也没了。为了一件根本不值的事情冲上去,这名战士根本不值得学习。
  刘小蒙接受了副班长要含蓄的意见,没有接受中庸。于是他的发言没有杨承威那样措词激烈,但还是旗帜鲜明。“我觉得报上写的这个英雄战士精神可嘉,但不值得效仿。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人是第一可宝贵的’,所以当国家的油桶这样微末的财产和战士的生命都可能遭到损失的时候,我们应该更珍惜战士的生命。”
  葛富振板起脸来。
  刘小蒙像是没看到班长的表情:“我要是遇到同样的情况,肯定不会跳进洪流,这不是怕死,是不值得,所以不应该,否则会给国家和军队造成更大的损失。”
  葛富振的脸色十分难看了。
  刘小蒙继续我行我素地发着自己的言:“我建议吧,在这种情况下大家都不要往水里跳,班长也不要下这样荒唐的命令。报纸上那位战士的死给国家、给军队、给他自己的家庭造成多大的损失啊!”
  葛富振翻着白眼看了一眼杨承威,打断刘小蒙的发言,严厉地驳斥:“按你说的意思,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可以置国家财产的损失于不顾啦?!”
  刘小蒙笑了:“班长你这是在偷换概念。那只油桶固然是国家财产,但不能因此就说国家财产就是那只油桶。国家财产是一个高度概括的抽象概念,它包含了所有具有国家属性的财产,也包括军队士兵的生命。班长你的问题应当修改为:为了保护战士的生命,可以置一只空油桶的损失于不顾吗?正确的答案是:可以。因为战士的生命也是国家和军队的宝贵财富,而且比那只油桶不知要宝贵多少倍!”
  葛富振没有刘小蒙看书多,在理论上、逻辑推演上都说不过刘小蒙。看着刘小蒙发言口齿伶俐振振有词滔滔不绝,葛富振更加气愤;连个新兵都说不过,班长的权威何在!他大声地强调他的观点:“国家财产高于一切,不爱惜国家财产是落后、是怕死,是解放军战士的耻辱。”大帽子铺天盖地拍下来。
  争论的结果,班长企图以领导权威掌控全班意志。刘小蒙初生牛犊捍卫自己的立场观点,最终是谁也说服不了谁,大家不欢而散。
  散会以后,一向冷漠的杨承威笑着向刘小蒙竖起了拇指。
  刘小蒙仍然愤愤:“班长在辩论中不断偷换概念,为什么呀?他不知道一个空油桶和一个战士的生命哪个轻哪个重吗?”
  杨承威鼻子轻哼了一声:“你我观点里的合理成分,班长肯定是赞成的。他只是不允许班里有与他不一致的声音!你看他那脸,比猪肝还紫,他哪能受得了你这新兵嗓门比他还大,比他还振振有词。”
  要和谐含蓄又要坚持真理,真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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