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军事历史>那年我们在军营>第八章(四)

第八章(四)

作品名称:那年我们在军营      作者:奇夸克      发布时间:2019-02-27 14:16:45      字数:4539

  在医院当兵,和作战部队不同,需要的不是力量和速度,而是知识和技能。当然,对于从家庭优越的大城市来的女孩子,也不是完全没有力量的考验,比方说,扛面粉,还比方说,挑水。
  医院用水是露天的水龙头,不管是科室,宿舍,食堂用水,都得用农村才有的一根扁担挂着二个水桶去水龙头处挑水。各个科室和各个宿舍都像农户一样备有一个装水的大缸。按照规定,值班人员每天要把大缸挑满以备随时使用,女兵值班也不例外。刘小沂他们三个新兵加上罗星星这个来自首都大医院的老兵,都要学习挑水。
  挑起扁担和水桶,才知道原来挑水也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容易。两个桶里接满了水,挂上扁担,太沉了,担不起来。倒掉一些水,还是担不起来,再倒掉一些水……依次反复,直到得桶里只剩下二分之一的时候,终于站起来了。但是直不起腰,迈不开步,再倒。到只剩下三分之一桶水的时候,终于可以颤颤巍巍地走了。别看水少,一样在桶里晃来荡去。刚开始她们都拿捏不好平衡,走得趔趔趄趄,一不小心就把水洒出来;所以,只要看到她们谁的下半截裤腿是湿的,那准是当天值班无疑了。
  学习挑水有些困难,和其他需要学习和接受的林林总总比较起来,这还得算是比较容易的,起码是心里好接受的。
  在师医院,护士和卫生员的工作分工不像大医院那么细致精确,基本是护士的活儿卫生员也做,卫生员的活儿护士也做。也就是说,护士也做挑水扫卫生、端痰盂擦桌子这些简单劳动;卫生员也做发药打针输液包扎换药这些技术工作。无论是简单劳动还是技术工作,对于生长在优越家庭的女孩儿们都算得上是一个个不大不小的考验。
  倒痰盂是个最初级的简单劳动,但如果痰盂里是血尿便痰脓脓血血,要端在眼前送到百十米开外的露天厕所去倒,心里还是委屈的。毕竟长这么大没干过,还带着点伺候人的意味。方放在二所是内科所,倒痰盂也就是倒些屎啊尿啊的,撑死也就是恶心点儿。杨小杨在三所是外科所,就不仅仅是倒点屎尿那么简单了,没有点勇气还真是干不了这个活儿。
  这天上午,刘小沂在院部帮忙抄写完黑板报回药房,走到西北门,就看见杨小杨站在门外掉眼泪,手里还杵着一把铁锹。
  看到刘小沂过来,杨小杨的无声落泪变成了呜呜咽咽。
  刘小沂吓了一跳:“怎么了小杨?”
  不问还好,一问,杨小杨抽抽搭搭哭出声来。刘小沂安慰地拍拍她:“别哭了,什么事?说!”
  杨小杨哭声夹杂着含混不清的话:“手术室……让我……呜呜……把这个……呜呜……埋了。”说着,指了指脚边一个白瓷脸盆。脸盆掉了几片漆,但还是能看清上面写的一个“手”字,一看就是手术室专用。脸盆上盖着一块大敷料,几经洗涤和消毒,敷料已经没有了原来的白色,变成黄褐色。
  “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埋了就是了。”看着杨小杨越哭越厉害的样子,刘小沂疑惑起来,“是什么呀?”边说边掀开脸盆上的敷料。
  刘小沂猝不及防,“哎呀”一声叫起来。
  脸盆里是一只人的脚,看得出是刚刚离开人体,组织还有韧性,锋利的切口处还往外渗着缕缕血流。
  “怎么回事?”刘小沂本来是想给杨小杨壮胆,她听出自己的语调里不争气地带着颤音。
  “11床……坏死了。”
  “谁?谁坏死了?”
  “不是谁坏死了,是我们所11床病号李三斗的脚坏死了,保守治疗无效,只好截了。”杨小杨有点缓过劲来,说话也连贯了。“让我拿去远点的地方埋了,我害怕,呜呜……”
  “我……”刘小沂本来想说“我帮你”,可是看着那只血淋淋的脚,后背一阵阵发冷,没说出来。
  从没见过离开人体的残肢,刘小沂心里瘆瘆的:“要不,咱们叫上方放一起去埋,她胆大。你在这等着,我去叫。”
  刘小沂跑到二所,挨个屋子找,终于找到方放的时候,方放正在3号病房关窗户。
  二所的护士崔琴也在这里,在给一个小孩扎头皮针,小孩儿嚎啕大哭着,小孩儿的母亲紧张地站在旁边看着。
  崔琴对那个母亲说:“按住孩子的头,别让他乱动。”边说边熟练地消毒,拿起头皮针,一扎,一针见血。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刘小沂发自内心地赞叹:“崔护士,好技术。”
  崔琴一只手调整着输液的速度:“我们刚当兵那会儿,为了练习扎头皮针,扎烂了好多兔子耳朵。”崔琴在师医院组建时来自石家庄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那是白求恩亲手创建的模范医院,有着对技术精益求精的优良传统,每一个来自和平医院的医护人员都为此自豪着弘扬着。
  “你是说拿兔子耳朵可以练头皮针?”方放急忙问。
  “是,兔子耳朵上的血管细小且清晰,是练头皮针最好的动物。”
  “可是上哪里去找兔子呢?”
  “附近还真是没有卖兔子的,哈萨老乡不养这个,最近恐怕也得到乌鲁木齐去找了。”
  看方放失望的样子,崔琴安慰她:“小方,你也别太着急,不懂就问,别瞎干。明晚咱俩小夜班,那时候比较有空,我再和你细说说。”
  “谢谢崔护士。”
  崔琴看了一眼刘小沂:“找方放有事?”
  刘小沂抱歉地笑笑:“嗯,有点急事。”
  崔琴向方放挥手做了一个“去吧”的手势。
  方放拉着刘小沂出了病房,伸了伸舌头:“今天我又惹祸了。5床这个小孩高烧39.8°,护士长让我给他屋里降温,我就把病房的窗户都敞开了。护士长来了就急了,说我数九寒天的给高烧病人屋里灌冷风。我说不是你让我给5床屋里降温吗?护士长说是屋里降温不是屋里降温,像绕口令似地说了半天,最后才弄明白了,是化学物理的物理,是用物理方式降温,不是给屋里降温。你说她早说用酒精棉擦身不就行了嘛!”
  刘小沂说她:“人家说的那是专业术语,你也不好好想想,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方放叹了口气:“我老是觉得有劲使不上。”
  “我也是。”刘小沂也叹着气。
  方放还想说什么,刘小沂赶紧地打断她:“快走,小杨该急坏了,有个事儿找你帮忙呢。”
  方放还沉浸在哀怨的情绪中:“现在什么什么都不会,你说我还能给谁帮什么忙啊!”
  “别说,这个事儿还就非你莫属!”
  俩人正走着,看见南边从门诊走廊拐过来一个人。
  二所的走廊一面是病房一面是墙,没有窗户,走廊显得阴暗;南门的光从背后照过来,看不清楚这个人的脸。但是一看到那背光剪影,那走路姿势,刘小沂心跳加快了,她关注地看着那人越走越近。
  看刘小沂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方放狐疑地向南边看了一眼:“谁啊?噢,岳排长!”
  “嗨!”岳西北在医院走廊里遇到刘小沂和方放,心里很高兴。本来他集训完新兵是打算很快去B团的,侦察连里还有一些事情没处理完,过了十多天了这才正式交接完毕。临走之前,他到医院来看看,问问刘小沂和他哥哥刘小蒙那边还有什么事情。他心里很清楚,刘小蒙刚走几天能有什么事儿,不过是岳西北为到医院来一趟给自己找的借口。他想看看刘小沂她们到医院以后怎么样了。
  他心中有了牵挂。
  刘小沂也看清了眼前这个英姿飒爽的年轻军人,是啊,只能是岳排长,不然还能是谁呢?
  “怎么样?还好吗?”岳西北笑嘻嘻地站在两人面前,浑身上下充满着青春的气息。
  看到刘小沂和方放带上了红彤彤的帽徽领章,越发英姿飒爽,也越发光彩照人。
  遇到岳西北,刘小沂和方放像见到亲人,扛面粉的尴尬,挑水的难堪,看不懂处方着急,听不懂医嘱挨训……心中酸甜苦辣五味杂陈,还有……刘小沂突然想起等在西北门的杨小杨,她像找到了救星,冲着岳西北问:“岳排长你到医院来干什么?你生病了吗?你现在忙吗?有空给我们帮个忙吗?”
  岳西北看着刘小沂,这是个温文尔雅斯文恬静的女孩,头一次看到她急头急脸的样子。他笑笑:“我没生病,到医院来是告诉你们我就要去B团了,告个别。我现在没别的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尽管说,非常愿意为女兵效劳。”
  “那咱们快走,再不去小杨就急死了。”
  众人赶到西北门,看到杨小杨果然还在门口等着,鼻涕眼泪一起流着。看到众人,泪水更加汹涌。她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岳排长”。
  岳西北诧异地问:“怎么了?谁欺负咱们杨小杨同志了?”
  刘小沂指了一下杨小杨脚边那个脸盆:“他们所一个伤员脚组织坏死,切了,让小杨去埋了。她害怕,我们找方放一起去,壮胆。”刘小沂没说她也害怕,但话里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岳西北弯腰掀开敷料看了一眼,笑容顿时从脸上消失,他问杨小杨:“李三斗吗?”
  “是。”杨小杨一脸惊讶,“你怎么知道是李三斗?你认识他吗?”
  岳西北神色肃穆:“师直一共就这么大圈子。李三斗是运输连的三班长,到乌鲁木齐给师里拉电影片子《红色娘子军》,为了赶上周六放映,他昼夜兼程地跑路。不幸,晚上车在冰达坂上熄火了,直到第二天早上有过路车才发现。李三斗腿和脚都严重冻伤,保守治疗了很久,看来到底是没保住。”
  全体女兵恻然,师直看了一场电影,年轻的运输兵李三斗丢了一只脚。
  岳西北看着女兵们:“你们别把这只脚只看作是一个残断的肢体。你们试着这样想,如果这是你们亲哥哥的一只脚,而他是为了让你们看电影而失去的,你还会觉得害怕吗?更多的是不是应该是心疼和惋惜。”
  方放马上不干了:“你别咒人啊!”她想到了刘小沂的哥哥。
  “好好好,假设这是我的一只脚,我……”
  “岳排长你别说了,我知道了,我不怕了。”杨小杨擦着眼泪。
  “我很痛惜,”刘小沂低声且坚强地说,“这是我们战友的一只脚,这只脚是为我们而失去的。”她抬头看着岳西北,“谢谢你岳排长,你让我们感悟了战友是什么。以后,我们会满怀感激感恩的感情为他们服务,不怕脏不怕累,也不怕……”她看了一眼脸盆里的一只脚,“我们什么都不怕了。”
  此时,这只断脚在女兵的心中升华了。刘小沂看着那个脸盆:“我们应该为战友的这只脚祭奠。”
  岳西北看着三个女兵的眼里都有了神圣的光彩,他接着刘小沂的话:“对,我们应该祭奠一下。”他环顾四周,指着西面107通讯站的方向,“埋那边吧。小杨,这冰天雪地的铁锹不行,去找一把战备镐来,我帮你们埋,冻土地你们也刨不动。现在我们只能先埋上了,做个记号,到开春我给你们弄棵树苗来,种在旁边。将来李三斗和我们都老了的时候,我们再来看这棵树,会让我们记起我们这一代军人对祖国对新疆的奉献。”他转向刘小沂,“你觉得我们栽一棵什么树?”
  刘小沂想都没想,马上说:“钻天杨吧,我看新疆的钻天杨长得特别好,高大,挺拔,迎风冒雪,刚直不屈。”
  “对,钻天杨。”女兵们都同意。
  “好,就钻天杨。开春你们等我的树苗吧。现在,去把我们战友的一部分人生先埋在这片边疆的大地上。”
  岳西北带着女兵向西走去,方放突然问道:“岳排长,这里能弄到兔子吗?”
  “想吃兔子肉了?行,下次我从团里过来,给你们弄两只野兔子。”
  方放端着脸盆:“野兔子不行,都说野兔子养不住,得家兔。”
  “养兔子?医院有这么闲吗?”
  “不是养兔子玩,是养兔子有用,我们所崔护士说可以用兔子耳朵练习扎小儿头皮针。”
  岳西北看看方放,虽然才分开短短十来天,这几个女兵好像都长大了不少,眼睛里不单纯是稚气了,还有了责任:“好,不错。不过这兔子——你别说还真是不好办。这样吧,我让运输连到乌鲁木齐弄几只兔子给你捎回来。”
  “谢谢岳排长。”方放兴高兴了。
  岳西北带着女兵把李三斗的那只脚埋在冰雪下的冻土地里,刘小沂和杨小杨找来一大一小两块石头分别放在左右,做好记号。然后,四个年轻的军人尊敬地向石头之间的小土堆行了一个军礼。
  开春的时候,岳西北真的弄来一棵杨树苗。
  栽树那天,他们扶着拄着双拐的李三斗一起来了。
  李三斗本想在女兵面前表现得豪放洒脱,但是,对永远失去的自己这只脚的痛惜,对女兵们如此用心良苦的感动,各种滋味一起涌上心头。终于,这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再也忍不住了,就那样一只脚和两根拐站着,在这棵随着微风轻轻摇曳的小白杨树前,李三斗放声嚎啕大哭。女兵们也都泪眼婆娑,场面感人至深。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