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里雾(二十三)
作品名称:五里雾 作者:雪峰枫竹影 发布时间:2019-02-26 18:21:53 字数:3867
桂瑛走下场,去小辛身边挨她坐下。跟着小辛看了一会儿书,似觉无趣,随便招呼一声,出去了。乔月嫒把舞曲换成了流行歌曲,大家又引起了兴致,跟着舒缓的音律随意舞动;好像要把什么东西从体内散放出去,音乐不停,她们也不休止。
谭香的思绪在飞扬,在醉舞。宴会上,已显醉意的王维仁把他那污浊的目光不时向她身上扫来,她厌恶极了,真想一走了之。但理智告诉她不能走,陶慧佳、乔月嫒是后找来的替补,小辛是后到来的,她们都在顶着,她更没有理由先走——她是这次宴会的首选服务员!但王维仁的眼光让她窘迫不安。这个衣冠楚楚的家伙,竟然是色胆包天的肮脏龌龊之人,原来的传说、原来的猜想,都是真的!线云、魏姐、盛云霞、赵楠……她们的工作变动全与这个人的私欲存在关联。满足他了,你就是得到升迁、调动或补偿,否则打入十八层地狱。
可小辛得到了什么?哦,也许快了,她也会如愿以偿的。她原来心存的一点点侥幸和幻想,现在全没有了,“空手套白狼?哼!”她想强迫自己放弃这里的一切,可是实在没这个勇气。村中人,儿时伙伴们,父亲……他们会怎么看?“不孝”“无能”“逃兵”……这些指责会让她抬不起头来,人们会把她鄙夷死,用唾沫淹死。她感觉自己是过了河的卒子,只能前进,别人也不允许她后退。她一想到那个一天只有七八个小时太阳的山沟,一想到家里的几间小土屋,心里就憋的慌,这么灰头土脸地回去,太不甘心!蔡英杰,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主客尽欢,杯盘狼藉。她又看到他的目光,不过不是投向她,她顺着他的眼光方向看去,是小辛在和他挤眉弄眼。她一下子明白了,敢情小辛自己愿意投怀送抱,呸!
王维仁在被穆标、柏世铭扶着向外走时,小辛不知从哪儿拿了条围巾要追上去。见了谭香犹豫了一下,把围巾往她手里一塞,悄声说:“这是王书记的,你快送去!”说着将她一推。她竟然鬼使神差般服从了她,并且替王维仁扎好。受了他的颠言诞语,惹得柏世铭掉了头偷着乐……
“小谭,丢魂了?”陶慧佳推了推她,“别木头似的戳在这儿——辛姐,来跳一会嘛!”
谭香收回思绪,瞥了小辛一眼。小辛摆了摆手,继续看自己的……
门被突然撞开,王维仁愕然地站在门口:“你们这是……”
陶慧佳正倚着桌子喝水,她最先看到王维佳出现,伸手关掉了音响,其他人才发觉门口站着了一个人。谭香硬着头皮迎上前,惴惴地说:“王书记,我们……”“你们给自己放假了,是吧?”王维仁努力保持着身体平衡稳定,厉声说道,“都回自己的办公室!”
陶慧佳第一个冲出门去,接着乔月嫒、刘君、白洁低眉顺目地悄悄出来。小辛则不慌不忙地扔下书,挑逗地看着王维仁,蹭着他的身子过去,嘻嘻笑几声,走开了。
只剩下谭香自己,她祈祷着王维仁也离开。王维仁瞪了小辛的背影一眼,抬脚进了广播室。谭香退回到床前,大气不出,注意着王维仁的一举一动。
王维仁在椅子上坐定,喘息一会儿,说:“上班时间跳舞,成何体统?”瞄了一眼墙上的钟,“《职工守则》第七条怎么说的?”
“……”谭香手在木质床架上抠着,怎么也想不起第七条是什么。
“说呀,第七条!”王维仁逼视着她,看着低下头的她脖子上的茸茸细毛和鬓发遮掩的脸庞,“啥叫青春啊,这就叫青春,血肉鲜活,皮肤细嫩……”他面上严厉,在心里却作如是想。
“《职工守则》第七条……嗯,是……”谭香脑袋嗡嗡响,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么说,它拌饭吃了?掺酒喝了?这几个菜就把你唬得不识东西了吧?还想见大世面?”谭香一惊:不是要撵我回化验室吧?还得去采样,看沸煮箱……她立时急得够呛,话也说不利索了:“王书记,你不要……我,我不能再……”
王维仁色厉内荏地训斥道:“这状态,对得起我——对你的培养和爱——护吗?”
谭香一点没听出王维仁话语的暧昧,她被他吓住了:“王书记,我以后一定遵守纪律,一定好好工作……”
“陶慧佳是主谋吧?”王维仁出其不意地问,谭香点点头,又摇摇头。王维仁也许看调戏得差不多了,脸色和缓下来,“她的舞跳得可以吧?”说着,四外看了圈,做出向外走的样子,说,“明天厂子车去夏平,你准备好。”
谭香在后面叫道:“我头痛,夏平,我不去了!”
王维仁停下脚步,慢慢回过身来,说:“头痛?头痛你跳哪门子舞?”
“……”谭香语塞。
“没话啦?不是头痛吧?”王维仁走回来,伸手就要往她额头上放。
谭香歪头一闪,狠狠地剜他一眼。王维仁被她突然而生的凛然不可侵犯神情震住了,讪讪地缩回手,奇怪地看着她。稍许,说句:“就这样了,为了工作,你必须去!”扭身悻悻而去。
这真是一个善变的人物,朝云暮雨,反复无常。俗话说得好:易涨易消山溪水,易反易覆小人心。王维仁走到这地步,他自己竟浑然不知,自以为治理工厂有成绩,就很有理由地做些为人所不齿的事情;而且越来越张狂,甚至到了明目张胆,令人发指的地步。
那么王维仁为什么又突然决定按原先计划如期去夏平呢?原来刚才杨成彪来电话,他已叮嘱那边人注意孔祺增动向,轻易改变计划容易使人怀疑;特别像孔祺增、李介直这样的敏感人物,所以,现在还是静待事情发展。也许,孔祺增真的就是给爱人再就业找摊点哪?王维仁想了想,便又改变了主意。
从王维仁那里回到诊所,陶恨冰也感到头痛。他本来有些酒量的,但今天实在是喝得太多,而且刚才又照顾王维仁,又劝阻柏世铭的,担了不少怕呢。这时一放松,心理病加上着点凉,就有些不舒服了。他弄旺炉子,摊开被子躺到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这一睡就是两个小时,直到被门外叫门声惊醒。
陶恨冰睁开眼睛,外面大黑天了,是谁知道屋里还有人呢?哎呀,真是的!他去开了灯,然后打开门,一个女人凶猛地一头撞了进来,径直到他凌乱的床前坐下。
“下班了,你还来干什么?”陶恨冰看着炉子要着过了,眼看就灭,赶紧收拾着添煤,边问桂瑛。
“你还讲啥上下班,患者需要是第一位的吧?”桂瑛摘下围巾,搭到床头,问,“中午喝多少?”
“没喝多少——你需要什么?”他盖上炉子盖儿,在底下轻轻勾两下,火苗又上来了。
“我需要你。”桂瑛说,眼睛直直地望着他说。见对方惊愣的样子,她再一次确定说,“真的,恨冰哥。”
陶恨冰皱皱眉,说:“你还醉着,桂瑛?快点说事,然后早点回去——六点了,差十多分。”
“嘻,说得明白,净干糊涂事。”桂瑛揭露道,“时候不早了为啥不回家睡?嫂子看到你睡凉炕,不心疼死才怪呢。”
“嗬哟,小桂瑛也学会疼人了啊!”陶恨冰踏在凳子上系着鞋带,说。
桂瑛蹦下床,站到陶恨冰身后,羞人答答地说:“恨冰哥,难道你一点也看不出吗?我真的……”见对方猛然转身看着自己,她咽下了半句。但停了只是一霎,她语气坚决肯定地说,“要是你……不后悔的话,我……我想跟你好……”
陶恨冰眼睛瞪得溜圆,恨恨地说:“你说什么啊,小桂!人不人鬼不鬼地,你这是怎么了?”
“冰哥,冰哥!”桂瑛伸开双臂抱住他,“你不是要搞药研吗?我可以帮助你呀!”她在怀里喘着热气,娇羞地说,“不过,请你先给我一点帮助呀。”
陶恨冰愤怒地抽出手打了桂英一巴掌:“妖精,我哪能要你帮忙!”把门拽开,向外一指,“你给我悄默声地滚犊子!”扯过搭在床头的围巾,劈头盖脸地摔过去。
桂瑛不气不恼,不慌不忙,围上围巾,朝门边走去边说:“你是冰,你又恨冰,可见冰下是奔涌的激情,可是传统的东西又使你虚荣,怯懦……”
“住口吧,你!”陶恨冰脸色惨白,竭力阻止她再说下去。
桂瑛到了门边,并不出去,手扶了门框一推,关好,“啪”的一下锁钥插牢了。做完这些,她慢慢转身,望着骇呆的陶恨冰冷笑:“恨冰哥,你不会喊叫的,是吧?”
陶恨冰颓丧地垂下头,无力地说:“天下男人有的是……”
“不错,”桂瑛打断了他,说,“男人有的是,但真正的男人没有几个!”
“小桂,真正的男人……”陶恨冰嗫嚅着,走向床边坐下。
“你就是我心目中最真正的男人!”桂瑛靠着门,让围巾呈U字形搭在肩上,这使她平添一种气韵,“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心里就有了你,可你那时已连理枝头结硕果,卧榻之侧妻伴眠。我只能寻找你的影子,可现在我越来越……”她哽住了。
陶恨冰好像在听电影中人物的独白,事情全不关乎自己。可有一点他清楚,他的内心在发生可耻的动摇,一种灰蒙蒙的情愫在滋长。妻子大他九岁,生孩子和劳动,让她很快地失去青春的色彩,在她面前,他早已没了激情,可是温暖和亲情却更见浓厚。
从打视线里出现桂瑛之后,他觉出了生活的另一种味道:辣。桂瑛来诊所,多半是找他这个人,看病是借口,聊天说话才是正经。没有想到的是,玩笑似的桂瑛,竟越来越直接。那次打针都让陶恨冰感到惊慌失措,想不到今天她更让自己有三魂出窃的感觉。但他还能把控自己:“桂瑛,人可以想想,那是他的自由;路却不可以走错,因为它实际上就是一条……”
桂瑛猛地抬起头,注视着他,然后向前一扑,在他怀里放声地哭起来:“嗯,嗯嗯,恨冰哥,我不奢望全部拥有你,只求你离我不远。我不想再欺骗自己,不想只看到而不能爱你……”
“哎,桂瑛,不是有句话说么,镜里看花容易得,水中捞月才是空。水中花,镜中月,这种情感毕竟是不真实的,可连这种不真实的假象都破坏了的,是什么?”陶恨冰让她在怀里依偎着,他也温柔地拥着这个女人。她的气息,她的质感,让他感觉欣悦,他的心也有丝丝的悸动。即使如此,残存的理智还鼓励他做最后的努力和挣扎。这个努力和挣扎,像要死人最后一声轻叹一样无力而可怜。
“恨冰哥,上次,我给你了我的心。”桂瑛攻势紧逼,更牢地搂住他的腰身,头埋在他的胸膛,低声浅啜道,“这次,我把自己完全交给你,哪怕就这一回,也心甘情愿……”
陶恨冰开始融化,可是嘴上还在自我欺骗:“桂瑛……可是……”
“别说‘可是’,搂紧我……”桂瑛眼睛闭上了,仰起脸,嘴唇微微颤抖着,向他贴近……陶恨冰软化下去,他这才相信,男人真的是泥做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