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难忘的春节

　　在田旺婶儿翘首以待的期盼下，小女儿的倩影终于天女下凡般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田旺婶儿欢天喜的大老远跑着迎上去，一边抢着帮女儿拿东西，一边嗔怪说：“你这死丫头还知道回家啊？”
　　田旺的女儿——秀娟毕竟走南闯北见过世面，跟秋生一见面儿又说又笑，哥长哥短好像老熟人似的，秋生反而拘泥不安，甚至不敢用眼光瞄她，偶尔与秀娟的目光不约而同碰到一块儿，他总是迅速地将目光移开心里惶惶的，而且脸上火辣辣的发烧。秀娟则不然，她看着秋生腼腆的样子觉得好笑。
　　秀娟天生活泼，心直口快，再加上这几年外出打工当过保姆、饭店服务员、产品推销员、企业宣传员，可谓经多见广，所以练就了一张好嘴，尽管她学历不高，但说起话来有板有眼，文绉绉的，且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神采飞扬，温文尔雅。她不但口才好，模样也十分俊俏，白皙而光滑的脸上洋溢着少女特有的青春活力，尤其一笑脸上跳出一对酒窝儿更加妩媚动人，使她的漂亮锦上添花，秀发飘逸如瀑，眼影淡描唇膏轻拭，既不妖艳又不媚俗，衣服款式新颖别致，颜色搭配得当，她把自己包装的淋漓尽致，入木三分，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田旺婶儿早为女儿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晚餐，还没等女儿坐下来歇口气儿，她便乐颠颠地端饭上菜。田旺趁机和女儿说说话儿，秀娟拉开旅行包把带来的好烟好茶一股脑儿摆在父亲面前，田旺看得眼花缭乱，心里热乎乎的，眼角边儿溢出了泪花，感慨地说：“闺女懂事了，知道孝敬父母啦。”
　　秋生一直低着头坐在炕沿上，触景生情心里翻江倒海父亲现在怎么样了呢？
　　“娘，你快过来呀，先别忙着拾掇饭，我又不饿。”秀娟娇气地说，“看看我给你买的啥。”
　　田旺婶儿了呵呵地过来：“这孩子，天都傍黑了，坐一天车还说不饿。”
　　“娘——”秀娟倒背双手晃着身子说，“把眼闭上。”
　　田旺婶儿用手轻轻点了女儿的额头一下：“瞧你这傻丫头，跟娘变啥戏法儿？”
　　“闭上眼吗，娘，求求你了。”
　　“好好，这你丫头……”田旺婶儿无奈地微闭双眼。
　　秀娟将一顶绒花帽戴在娘头上，田旺婶儿睁开眼摘下帽子：“呀，我说闺女啊，你娘五六十的人啦，戴这么鲜花的帽子咋出门呢？啧啧……”
　　“老落后。”秀娟努着嘴说，“人家城里老太太的帽子比这还鲜艳呢。”
　　“你娘戴这帽子出门还不让人笑话死呀。”田旺婶儿一边欣赏这帽子，一边笑个不停。
　　“哼，往后啥也不给你买了。”秀娟装作不高兴地说。
　　田旺婶儿赶紧把帽子戴在头上，说：“我戴我戴，傻丫头，只要你高兴。”
　　秀娟搂着娘的脖子，在娘的脸上轻轻亲了一口，然后咯咯笑起来。
　　
　　吃过晚饭，秋生陪着田旺他们说了会儿话，便回到自己的卧室，躺在炕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辗转反侧，翻来覆去。每逢佳节倍思亲，秋生眼前出现了电影似的片段：春兰向他走来，甜甜的笑靥里仿佛隐藏着一丝痛苦，她越来越近，秋生张开双臂等她扑入自己的怀中，就在他神魂颠倒的一瞬间，春兰倏然转身跑去了……父亲苍老的脸定格成特写，呆滞的目光里有担心，有期盼，有惦念的情感。这些挥之不去的画面，让秋生痛苦不堪。慢慢的，慢慢的，他走进了另一个场景：春暖花开，阳光明媚，他带着春兰回到了家里，父亲见到他们又惊又喜，那一脸愁容变成了笑颜。乡亲们挤满了他家冷落的小院，女人们忙着在窗户上贴大红喜字，冬生撒着糖块，孩子们在你争我抢。清冷的小院里喜气洋洋，热热闹闹，突然春兰爹凶神恶煞闯进来，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二话不说举刀刺向春兰，春兰慢慢倒地，红光一片……
　　秋生在甜蜜和痛苦中渡过了一夜，他醒来的时候发现田旺已经把鞭炮挂在树上了，秋生急忙起床，站在院子里愣神儿。
　　太阳出来了，一缕阳光洒在院子里暖暖的，几只母鸡在院子里散着步，偶尔煽动几下翅膀，芦花公鸡像个将军似的挺胸腆肚来回跅弛，或而引吭高歌。前些时，田旺卖豆腐回来的路上捡的小狗儿趴在门口东望望，西看看，不时“汪汪”两声，俨然是个忠于职守的卫士。鸟儿在光秃秃的枝桠上欢蹦乱跳，洒下一串明快悦耳的歌声。
　　“秋生，该点爆竹了。”田旺婶儿喊他。
　　“哎。”秋生答应着哆哆嗦嗦点燃了鞭炮，然后捂着耳朵匆匆跑开。
　　“哧……噼里啪啦……”鞭炮声清脆洪亮，震耳欲聋纸屑乱飞，烟雾弥漫，清冷的空气里面有一股火药味儿。
　　远处村落里也传来了爆豆般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不知谁家还放起了花炮，在天空中绽放绚丽多彩。人们在喜庆气氛中迎来了崭新的一年。
　　按着当地习俗，正月初一年轻人天不亮就挨家挨户给老人拜年。田旺老早就起来在屋门口铺上豆秸，孩子们来拜年是要磕头的，铺上豆秸是为了让人家磕头不弄脏了新衣裳，这是他老家的风俗，这里不兴这个，但磕头的人都说好。俗话说十里不同俗，各有各的说道。田旺婶儿把茶几擦得铮亮，沏好茶水，摆上烟糖和瓜子儿，老俩坐在那里等着有人来拜年。
　　秋生穿上田旺婶儿给他买的新衣服，整个人显得精神焕发，英俊潇洒。他来到田旺老俩跟前恭恭敬敬磕了两头真诚地说：“谢谢二老对我的关心照顾。”
　　“快起来……”田旺老俩乐开了花，田旺婶儿掏出几张十元的钱赛给秋生，秋生死活不要。
　　田旺婶儿脸一沉，不高兴地说：“拿着，这是压岁钱，岁岁平安。”
　　“谢谢……”秋生不知说啥好了，千言万语也无法表达老人家的恩情，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泪水夺眶而出。
　　“娟儿，快起来下饺子啊。”田旺婶儿喊着女儿，“待会儿来拜年的饭都吃不成，小懒猫。”
　　秀娟嘟嘟囔囔说：“在家睡个懒觉都不行……”
　　田旺在院子里放了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摆了几样贡品，斟了几盅酒，点上几柱香，他神情变得凝重而虔诚。
　　热气腾腾的水饺出锅了，田旺婶儿先敬天敬地敬先人，嘴里念念有词，然后跪在地上烧纸祈祷，烟灰像彩蝶似的轻盈地飞向天空，她高兴地说：“爷爷娘娘都满意啊。”
　　
　　一家人草草吃过早饭，秋生和秀娟在一块拉呱儿，彼此熟了，秋生在秀娟面前也不拘束了，俩人拉的很开心。秋生向秀娟讲述自己的经历和遭遇，秀娟聚精会神地听着，时而蹙眉，时而叹息，眼睛里泪汪汪的。秀娟是个心地善良，感情丰富的女孩，听了秋生的故事，唏嘘不已，同时又为秋生的坎坷命运愤愤不平。年轻人在一块儿容易沟通，俩人越说越兴奋，越说话题越多，各自说各自的理想，人生规划。田旺看女儿和秋生说话很投机，心里顿时冒出个想法，于是把老伴儿叫到屋外边，小声说：“你看他们俩是不是天生一对啊？”
　　“你这个老东西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要是秋生能当咱的上门女婿，那可是咱上辈子修来的福，只是……”田旺婶儿有些顾虑，“先探探女儿的底儿再说。”
　　日上三竿了，田旺也没等来一个拜年的，他感到有些沮丧，难道自己的人缘就这么差劲吗？田旺婶儿看出老头子的心思，宽慰说：“离村子大老远的，来回不大方便，咋能怪人家不来呢？”
　　经田旺婶儿这么一说，田旺心里敞亮多了，想想也是，离村子来去八九里地，除了亲戚谁会来给一个庄乡拜年呢？可他在这里只有个姐姐并没其他亲戚，姐夫前几年因病去世，姐姐也在去年葬命于车轮之下，剩下喜子姐弟俩，喜子姐远嫁他乡杳无音信，喜子工作繁忙，很少有空来家坐坐。田旺现在唯一盼的就是喜子，他让老伴儿做了两样喜子爱吃的菜，他知道喜子早晚一定会来。天都傍晌了，也不见喜子的踪影，田旺有点沉不住气了，就朝果园外头溜达，刚到果园门口，见稻草人儿和胖胖熊肩并肩走来，他们各自手里拿着瓶酒，大老远跟田旺打招呼：“叔，过年好啊，俺俩来给你老拜年。”
　　“你小子出来了。”
　　“鸡毛蒜皮的事，还能咋着？”稻草人嘻嘻哈哈地说，“大事不犯，小事不断，气死公安难死法院。”
　　“大过年的不说这些，你小子们还行，逢年过节没忘我。”田旺尽管平时看不上他俩，但是今天却很高兴，好歹总算来拜年的了，沾点人气。
　　“那是，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老人家啊。”稻草人儿油嘴滑舌，“听说秀娟妹妹回来了，真的吗？”
　　“你小子是真心来给我拜年呢，还是想打我闺女的主意，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田旺敲打着稻草人儿，“上次那事儿还没完呢。”
　　“叔，你这是说的啥话呢，我就是有贼心也没贼胆啊，就我这幅德行还敢打秀娟的主意，叔你太抬举我了，今儿诚心实意给你老拜年。”稻草人儿跟在田旺屁股后面喋喋不休说着。
　　“算你小子有自知之明。”田旺回头看了胖胖熊一眼说，“你呢？没啥想法？”
　　胖胖熊支支吾吾地说：“没……我……没……”
　　
　　其实，胖胖熊还真是冲着秀娟来的，不知为啥他心里老是装着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折磨着他。他和秀娟是小学同学，而且还是同桌，上学一块儿去，放学一块儿回，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俩慢慢生疏起来，形同陌路，但秀娟的一笑一颦深深印在他的脑子里，泯灭不掉。前天他听说秀娟回来了，心里兴奋而激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看看秀娟，今天一大早叫上稻草人儿，给村里的长辈们拜完年，说要给田旺拜年去，稻草人儿挖苦他你小子葫芦里卖的啥药我一看就明白。胖胖熊拿上次欠条的事吓唬他，稻草人儿不经吓，所以一同跟着来了。
　　稻草人儿和胖胖熊一进屋门跪地磕头，田旺婶儿一把拉起胖胖熊说：“你们来走一趟，我就高兴死了，还真得磕头啊。”
　　“那是啊，必需磕，一年不就一个头嘛，过年不磕啥时候嗑。”稻草人儿嘴贫，“我秀娟妹呢？没在家啊。”
　　“娟儿，你人哥和熊哥来了。”田旺婶儿喊着。
　　秀娟笑嘻嘻从里屋出来，大大方方地说：“二位哥哥好啊？”
　　“你瞧我妹子多会说话，不亏见过世面，和咱这土包子就不一样。”稻草人儿上下打量着秀娟，啧啧嘴说，“我妹子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胖胖熊不敢正眼瞧秀娟，低着头心里嘣嘣直跳，脸也有点发烧，他不知道是咋回事儿，为啥一见到秀娟就这个样子。
　　“婶儿，在你家那个人走了吗？”稻草人儿眼四下踅摸。
　　田旺婶儿热情地给他俩啊递烟抓糖：“没呐，正好上午一块儿在这吃吧。”
　　秋生听到稻草人儿问自己，从里屋出来感激地说：“那天多亏了你们，谢谢了啊。”
　　“咋个谢法？”稻草人儿看了一眼胖胖熊，“待会儿让他多喝几杯。”
　　他们正说笑着，院里有摩托车声，田旺说：“喜子来了。”说着迎出门去，喜子拿了不少东西，他今天穿了一身便装更显得飒爽英姿。
　　稻草人儿一听喜子来了，看看胖胖熊使了个眼色，对田旺婶儿说：“我们还有几家没去拜年呢，先走了，改天再来玩。”
　　“大家在一块儿热闹闹多好啊，你们和喜子都是兄弟坐下来唠唠，好不容易凑在一块儿。”田旺婶儿实心实意挽留。稻草人儿出屋门正和喜子撞了个满怀，他点头哈腰尴尬地笑笑，慌慌张张地离去。田旺乐了：“做贼心虚，这种人见了你们公安打心里怵得慌。”
　　秋生和喜子彼此寒暄之后，喜子告诉秋生他那个案子破了，抓获犯罪嫌疑人十余名，并且到了公诉阶段。秋生听了这个消息悲喜交加，连连说：“谢谢……”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违法犯罪最终受到法律制裁，这是必然的。”喜子信心满满地说，“这个团伙人数之多，手段之恶劣，令人瞠目结舌。他们组织严密，分工细致，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经济链条，给受害人造成了严重的损害。尽管他们很狡猾，我们警方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捣毁了他们的老巢……从某方面说，这和你们受害人积极提供线索是分不开的，我们应该谢谢你们才对。”
　　田旺感慨万分地说：“俗话说‘好有好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好了，大过年的，咱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儿，喜子你今儿和秋生喝个痛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