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暖暖的冬天

　　大雪封了地，果园里没活干，田旺又收拾起豆腐车子走街串巷。秋生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这一个多月来多亏了田旺夫妇照顾，他感激不尽，救命之恩没齿难忘。秋生也曾想把回家的心思告诉田旺夫妇，但总是说不出口，他发现自己和田旺夫妇的感情与日俱增，还没报答他俩呢，就这样走了良心上过不去，不走吧，他又担心自己的父亲，纠结着举棋不定。田旺夫妇好像看透秋生的心事，在一次吃晚饭的时候田旺情真意切地说：“想回家就回去吧。”说这句话的时候田旺已眼泪汪汪了，田旺婶儿也掩面抽泣，秋生心里酸楚楚的，他安慰说：“叔、婶儿，我不走，我要和你们一块儿过年。我先给家里写封信，省的家里人牵挂。”
　　“那是，那是，你写好了我给你寄出去。”田旺婶儿破涕为笑说。
　　田旺擦擦眼睛，乐不可支地说：“咱爷俩有缘，说句良心话，我真不舍得你走啊。”
　　白天田旺出去卖豆腐，秋生和田旺婶儿在家干一些杂活，闲暇之余，他写点文章抒发一下心情。晚上三个人坐在热哄哄的炕头上吃着饭，有说有笑其乐融融。田旺健谈，博古通今而且诙谐幽默，秋生和他在一块儿觉得很开心。田旺喜欢饮酒，晚饭烫上一壶酒有滋有味地喝着，三人亲如一家，沉静而平淡的日子里充满了快乐。
　　
　　这天早饭后，田旺和往常一样推着豆腐车子走了，田旺婶儿说回村里拿些东西。家里只剩下秋生自己，他干完杂活儿，看了会儿书，觉得冷清和烦闷，于是披了件大衣走出屋门，果园里皑皑白雪在阳光的照耀下明亮刺眼，微风里带着丝丝寒气。秋生踩着厚厚的积雪，踏出动人的音符。高深莫测的悠悠碧空，银装素裹的苍茫大地，饮风俏丽阿娜多姿的树木，婉转啼鸣的快乐小鸟，这些富有诗情画意的景色让他突发灵感，脱口而出：“洁白的世界，没有污染的风，描绘一幅美丽，如少女情窦初开，纯洁而无暇……”
　　秋生为自己的诗兴大发激动万分，他想用笔记下来，于是匆匆回到屋里刚写完，田旺回来了，秋生高兴地问：“叔，今天卖的这么快啊？”
　　田旺将帽子摘下来扔在炕上，乐呵呵地说：“有个结婚的全包圆了，秋生你看这是啥？”田旺说着从衣兜里拿出一块手表。“戴上看看表链合适吧。”
　　“叔，这么贵重的东西……”秋生推辞着，“还是留着吧。”
　　“看看你这孩子，见外了吧，专门为你买的吗。”田旺佯装生气，“快戴上。”
　　秋生推辞不过，只好接受馈赠：“谢谢叔。”
　　“瞧你这孩子，和我还客气个啥。”
　　田旺和秋生爷俩正开开心心说着，田旺婶儿也回来了，她见爷俩兴高采烈的样子，开口便问：“你爷俩有啥好事儿？看把你们乐得呀。”
　　“没好事儿就不兴乐嘛。”田旺向秋生使了个眼色说。
　　田旺婶儿给秋生拿来了衣服和其他生活用品，还有一封信。
　　“谁来的？”田旺拿过信一看，牛皮信封上印着××日报字样，他感到蹊跷，自己和报社没有任何联系，会不会寄错了？再看看收信人名字后还有收转二字，田旺恍然大悟了，“秋生，这是你的信。”
　　秋生拆开信封抽出信笺，几行铅字跃然纸上——
　　赵秋生同志，你好：
　　你的散文《人间真情》，经研究决定我报拟采用，望继续赐稿……
　　秋生激动兴奋的眼泪都流下来了，若不是田旺夫妇在身边儿，他肯定会乐得蹦高儿。
　　“今儿咱爷俩好好喝一壶，庆祝庆祝。”田旺乐滋滋地说，“你这孩子有出息，将来能干大事。”
　　中午，田旺婶儿特意炒了俩好菜，田旺打开一瓶特麯，或许是因为高兴秋生并不推辞，爷俩边喝边聊。田旺三杯酒下肚情绪变得有些激动，他说：“你们赶上了好时候，不像我们小的那会儿，饭都吃不上哪还有钱念书呢。”
　　一老一少越聊越高兴，不觉间一瓶白酒底朝天，秋生对自己的酒量感到震惊，半斤酒进肚了并没感觉有啥不舒服，相反觉得有种飘飘欲仙的惬意。田旺又打开一瓶，说：“今儿高兴，咱爷俩儿喝他个一醉方休。”
　　其实，田旺的酒量非同一般，一斤半酒不在话下，他自己独饮却从不过半斤，但特好喝，一天不喝酒像掉了魂似的没精打采。好喝酒的人偶尔喝醉了耍耍酒疯无可非议。俗话说：“常在河边走，焉能不湿鞋。”可田旺喝了那么多年酒从未耍过酒疯，这对一个好喝酒的人来说多么难能可贵啊。有时候田旺“马失前蹄”顶多睡觉，一睡就像死猪似的，谁扥也扥不起来。田旺婶儿深知丈夫的酒德和秉性，所以不反对他喝酒，甚至怂恿丈夫喝酒。有人说：愁烟闷酒。以酒浇愁愁更愁。有的人遇上啥不顺心的事儿就爱喝酒，以此化解心中的烦恼和郁闷，但一沾上酒就不能自控，不是摔盆子砸碗，就是鬼哭狼嚎骂大街，更甚者以身试法锒铛入狱……而田旺在烦闷忧愁的情况下，一般滴酒不沾，即使馋得满屋子乱转，也要咬牙忍着。这时候田旺婶儿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于是炒俩菜烫壶酒极力劝说他喝，田旺终于抵挡不住诱惑，最后喝得酩酊大醉，一觉醒来烦心事儿云消雾散了。
　　酒这东西的确能刺激人的神经，激活人的情绪，就连平日少言寡语的秋生也被酒精弄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了，什么天文地理啊，古今中外啊，周易八卦啊，文学理论啊；什么中伏萝卜末伏白菜，芒种三日见麦茬……听得田旺眉飞色舞，笑逐颜开。田旺婶儿见他爷俩高兴快活的样子，心里感到无比的欣慰，自从两个女儿出嫁的出嫁，打工的打工，家里就剩她夫妇俩，除了没白没黑的忙活之外，很少有这样欢乐的气氛。
　　田旺高兴之极，饱经沧桑而红光满面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阴霾，他摇摇头喟然长叹：“我那小子要是活着的话，现在和你一般大了，都怪我，不该打他。”
　　一提起儿子，田旺伤心得直落泪，田旺婶儿也用衣襟擦着眼，欢乐的气氛顿时荡然无存了，天气仿佛一下子变的寒冷。
　　
　　田旺夫妇婚后的第三年，终于有了自己的爱情结晶——宝儿。田旺夫妇视宝儿如掌上明珠特别溺爱，或许正是过分的娇生惯养，宝儿自小养成了任性、自私的性格，在家里就是个小太阳，一家人围着他转。稍有不如意耍脾气使性子，甚至满地打滚，田旺夫妇只能变着法儿哄，除此之外没别的法，他可是心肝宝贝儿。宝儿十一岁那年夏天，大姐带他赶集，在集上他看上一件玩具非要大姐买，大姐身上没钱了，好说歹说总算把他哄回家。回到家宝儿有恃无恐向大姐耍起威来，连踢带踹，大姐气急了顺手将宝儿推倒在地，这下宝儿发疯了，他长这么大还没吃过亏呢，爬起来跑到厨房拿了把菜刀要和大姐玩命，大姐吓得撒腿就跑，宝儿见撵不上大姐一扬手将菜刀抛向大姐，说来也巧菜刀正击中大姐臀部，血流如注。邻居发现了把大姐送到了村卫生室。田旺夫妇闻讯赶回家，一见宝儿正得意洋洋没事儿人似的，田旺顿时火冒三丈，一把抓着宝儿抡起了巴掌。起初田旺婶儿还一个劲儿说：“该打，该打……”但后来见田旺越打越凶心软了一把搂着宝儿，宝儿拼命挣脱母亲，气急败坏跑出去了。
　　天渐渐黑了宝儿也没回家，田旺夫妇庙里长草——慌了神，于是四处寻找无果而终。一天，两天……五六天过去了，仍不见宝儿的踪影，田旺夫妇急得像热锅的蚂蚁寝食难安，第七天晌午头儿，在河里洗澡的社员发现了宝儿的尸体，田旺婶儿抱着面目全非的儿子哭得死去活来，田旺顿足捶胸，痛不欲生……从此，这个充满温馨幸福的家庭失去了欢声笑语。
　　最近两年，田旺才从失子之痛中解放出来，但那刻骨铭心的悔恨却深深烙在他的心上。今天田旺与秋生对饮之间，无形中触景生情，寄存心中的的情感如山洪爆发一泻千里……
　　过了小年，岁月的脚步越来越快了，村庄里偶尔响起了鞭炮声，锣鼓声，高音喇叭里播放着流行歌曲，处处散发着年的味道。
　　田旺本打算回村里过年，但考虑到果园里一大摊子，鸡鸭猪羊，乱七八糟的东西倒倒腾腾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最后决定在果园里过年。田旺婶儿开始忙活年货，蒸馒头，蒸枣糕，煎炒烹炸，忙得不亦乐乎。田旺和秋生把房前屋后拾掇得干干净净，屋门口儿贴上了对联。田旺夫妇焦急地等待着小女儿回家，尤其是田旺婶儿成天价坐卧不安，每天下午站在果园门口望着那条唯一通向村里的羊肠小道，自言自语：“翅膀硬了，飞出去就不知道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