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红白之事纷纷然（2）

　　仔细寻思古人的二十四孝，实乃泱泱华夏传统文明之精神。为人子者，当以大孝为灵魂，昭日月之情，彰大地之意，辉千古之荣光，跻圣贤之大道，标榜史册。胡生深受启发，当知老人养儿育女受尽劬劳之苦，是尽孝心，天经地意，就顶风踏雪，一路南行。他明知罗四叔黑鳖养殖场生意很火，本来一句话就可解决之事，却不愿求人——自己有身份呀，你见有几个当官的求老百姓？村支书的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管几万号人呢，相当部队的军长师长的级别。四叔为了自己和月娥美满婚姻没少出力，虽是承许写书给他扬名，也不知道马年猴年能成功，总不能命令人家贡献个大黑鳖吧？更不能低三下四去求要吧？当官的就有官的尊严。
　　他死要面子活受罪，就很费脑筋思考大半天，看着空中飞舞的鹅毛大雪，旋来旋去，还是落到地上，越积越厚。今年小麦一定大丰收，好年成人们有福，娘决不能有什么好歹。近八十了，还没有抱抱孙女呢，您得健健康康地活着，活个一二百岁，当儿的也不嫌多。人家孟东为尽孝大雪里能哭出竹来，王祥为了尽孝在厚厚冰里暖出鱼来，我要跳水弄出鳖来。倘若水结成冰，就来卧冰暖鳖，学学古人孝道，想着为了给娘满愿，神不知鬼不觉当回小偷吧！也能惊天地泣鬼神的。
　　大黑鳖养殖厂，打了一圈围墙，安了铁丝网，门口大狼狗守护，白天关在笼里，黑夜放出来，戒备深严。罗四叔好精明，警惕性比天还高，你能高过我吗？给你来个出其不意，攻取无备，不战而屈你之鳖！想着自己是孙子兵法战略战术的大家，正好在大黑鳖的战役里施展要术。
　　正想时，风雪忽然减小，自言自语：“天也帮助我了！”雪光辉映，如同白昼，远见两个黑影晃动，那便是护场“大将”。千万不能被它发觉，如若发现了，偷鳖不成不说，反而搭上一条性命。听说后沟的二虎子仗自己身强体壮，去年半夜三更偷鳖，不是被这两个家伙给咬死了？因这事打官司也没打赢，白搭一条命。他二虎子白搭，我是大队干部决不能白搭。让这两条奴才性命白搭，也算给二虎子报仇了！二虎，你得感谢我了。
　　他挽紧裤腿，绕到山脚的松林顺着偏僻处拐到墙角偷偷瞄那狼狗，心里说：狼狗啊，你们尽职尽责没错，可我尽孝比你俩高尚。妨碍孝道，理受惩罚！二位死后，我给念往生咒，生到极乐世界享福去吧！福享足了，再来世上就不给大黑鳖看大门了，就当干部；当干部了就当贪官，是贪官就能成千成万地刮脂民膏、贪污腐败，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钱财如海，金银似山，玩不完的美女，花天酒地，八面玲珑，风光无限。或者变成国王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养一群狼子狼孙，名留千古！好好感谢我吧！想到此处，取出那样东西，“嗖”地一声顺风投去。狼狗再能还是能不过人的计谋，浑然不知上当，闻闻那天上掉来的“馅饼”香到了心里，很快吞到肚里。胡生看得真切，万分高兴，听见狗子低低哀叫了几声，就静静地躺倒在雪地不动了。胡生打个侧脚跑了过去，发现狼狗不出气了。他轻轻松松，畅通无阻。就感谢化子配的药其效如神，麻醉野猪的药想能闹死狗，真能闹死狗！帮大忙了。听说罗四感冒不在厂里住了医院，只有值班打更的人。更房里灯光雪亮，炭火通红，几个人正围着桌子搓牌九（骨头或塑料的赌具）哗哗作响，吆吆喝喝。“天罡！娥武九！地六！人十七！猴子对，天地人鹅长文杂，猴子下山一齐拿！通吃！”
　　胡生隔着门缝瞧得仔细，原来是李江、四娃、六子、杨庄的苗爽。苗爽这小子不地道，偷过七子的野猪崽，没被逮着，捡个便宜，竟然得到罗四的信任。最后那个人顶多十六七岁，长的和大毛相似，但绝不是大毛，不知大毛死哪里去了。李江坐庄家，见自己是猴子对，高兴得了不得，又来重复一句“天地人鹅长文杂，猴子下来一起拿，通吃”，便“呼啦”一声将桌上钱收个精光，其余人唉声叹气。四娃说：“别泄气，这局李江非栽泥沟里不可！”
　　胡生爱出风头，要大喊一声“抓赌”可又一想不能因小失大，就悄悄离去，蹑手蹑脚来到鳖池边，准备进攻。忽听松林传来鸱鸺叫声，吓了一跳，定神更房仍沉浸在赌博里。想壮阳酒听化子说是唐朝宫廷秘方，敬德饮此酒浑身冒火打开冰凌牵马跳水洗澡就不怕冷。他就把壮阳酒喝个撅肚子，浑身也如烧火一般热着，脱了衣服，“扑哧”一声跳水里偷鳖。
　　按说寒冬池塘都结冰，但罗四照化子的盐和石灰末配比投水防冻，故鳖池不会有冰，反而还有温度。鳖在水不咬人，离了水就不善良，往死里咬。他抓鳖有技巧，能在水里一手捉几只鳖，暗喜自己是捉鳖大王！跳出水来，那较大的可能是个公鳖，异常凶猛，脖子一扭，咬着他的手，两个较小的鳖兴许是母鳖，缓缓伸长脖子咬着嘴角的地仓穴。地仓穴是很痛的穴位，痛庝入心，拽也拽不掉，好似鳖嘴和肉长在了一起。他全身滚烫如火，湿淋淋的，拼命往家奔去，一路哀求老鳖饶恕自己，不咬就放两个，只用一个给娘解馋。我的孝心，天地就知道，老鳖如何不知呢？可水族不通人心，不轻易松嘴，死死不放。胡生心怕半路里倘若被鳖咬死，就前功尽弃，不能进孝那就糟糕透了，忍着剧痛，鼓足勇气，犹如离弦之箭，“嗖嗖”地飞似一般。此时此刻风雪又更加猛烈，好像是帮助胡生把鳖整掉似的。
　　到家，把个门拍得“咣咣”地响，胡生痛得“哇哇”大叫：“开门！开门，快开门！快啊，要痛死我！”月娥楼着女儿正作甜梦，被突然怪叫吓醒了：丈夫声音咋是这般难听，莫非贪事了不成？说：“别慌，我去开门！”因她动作不麻利，只听“呯”的一声，门被踹开，反弹发出“吱扭吱扭”的响声。月娥见丈夫赤条条寸丝不挂，身子冒着白烟，手挂大鳖，口角也吊两个黑鳖，四爪频频弹蹬，像妖精一般。吓得她“妈”呀一声，跑到床上盖着被子，搂着女儿不敢动弹。
　　胡生钻进厨房，拿刀割掉一个鳖腿，救下指头；又将嘴角的鳖割了爪子。三只腿的鳖在地上流着血爬，就想到当年给陈斗天送老鳖的情形，历历在目。要是那时给娘炖鳖保养身子，也不会有今天的病灾。就赶紧将鳖逮起按到盆里盖牢，穿上衣服，飞快跑到卫生所包扎伤口。
　　医生正在看电视，听见敲门，开开见是胡生捏着指头来了，问：“指头咋了？”胡生说：“破笔杆子咬的！”医生给消了毒，边包边说：“笔成精了，还有牙齿呢？”胡生笑道：“可不是嘛，生个千金啥都变了，叫我休息的！”包扎毕了，医生惊奇问道：“嘴角咋了胡书记？也是笔咬的吗？”胡生笑了一阵，啥也不说，付钱。医生不要。说声“谢谢”就快步回家了。
　　到屋，对娘耳语一阵，说自己弄了几只大黑鳖，好好给娘补身子，娘强壮是大家的福气。娘脸上有了喜色，说竹篓有红苋菜，同鳖炖炖好吃。胡生说：“知道了娘，我歇会儿就准备。”
　　也是太累的缘故，到里间躺到妻子脚头，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时一瞧风雪霁之太阳露出鲜红的脸儿，大地晶亮，银辉闪闪，房檐垂挂的冰柱一米多长，十分好看。大哥大嫂来看娘，胡生叫嫂子给娘炖黑鳖苋菜汤。听哥嫂小声谈着吴妈失火之事，胡生问明了，方知自己昨日慌乱失心惹的祸了，就走了出去看吴妈去。
　　他来到高地，见不少村人给吴妈送这送那，吴妈一边说感谢一边拽烧剩下的柴禾往屋挪。柴禾依然散发出焦臭的气味。俊婶见胡书记迈着方步走了过来，笑说：“吆！胡书记视察民间灾情来了？”胡生付之一笑对吴妈说：“对不起，都怪我一时粗心大意惹的灾，给您造成了很大损失。”掏出一百元又说，“这您能买一大垛干枝柴，收下吧。”吴妈说：“这钱我不能要。”胡生忖，这死老婆子要饭不吃枣花馍，穷蹩得不行了！听得吴妈又说：“治保主任替你给过了，谢谢胡书记关心！”胡生爱听好听话，笑得脸儿似朵花儿。吴妈仍说，“胡书记你真有本事，就带社员群众发财致富，叫小草屋变成高楼大厦，别说你放炮，就是你放火我也不害怕！”胡书记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一定拽着老百姓过红红火火的日子！”吴妈端出一筲箕油炸藕说：“你家喜上加喜，你娘身子上岁数了，大年里也操办不了炸货，公安刑警侄子唐河买的藕，还有好调料，我把藕刮了皮，切小段儿，煮熟兑了精盐、四川魔椒粉、广东的八角面、澎湖蟹精，还有化子以前弄的香叶、砂仁、豆蔻、草果打的细末，腌了半宿，洒进好面，搅拌搅拌，芝麻油炸成色香足味好食品，你尝尝香不香？”胡书记捏一块填嘴嚼嚼，心想，这婆子烹饪有一套本事，说：“香，味道鲜美！”丢下钱，接过筲箕家去了。
　　走了半节转回来了，吴妈说：“你不要了？钱你拿走，我不要双份子钱！”胡书记笑道：“与火灾没关系，心意，收下吧！您的心意我也领了。回来给您说，有我当支书，你有啥困难只管对我说，村委自然照顾您。”吴妈笑起来说：“知道你是好孩子，回吧，回吧，给你娘尝尝。”胡生说声：“谢吴妈了！”就“咯吱咯吱”往家走。到家，大家都尝过，称赞道：“好味！”
　　冬月里，天短夜长。直觉不大一会儿，太阳又没了，夜空蓝蓝，寒星闪闪，月挂峰巅。山村都是阵阵的鞭炮声，洋溢快乐之情。还有冲出一道光亮，跑天上响的“起火箭”，特别忙乎。起火箭长着红色细腿，上头是炮的身子，指头粗，二指长的捻子垂挂，火点着，“啾”的一声尖响刺耳，飞上天空“啪”的一声，绽放绚丽的火花，光彩夺目，唤出新年的喜庆。夜空里，到处闪现起火箭的丽姿和烟花，浓缩着年的味道。
　　大嫂拿刀杀鳖，鳖自知不妙，挣扎着掉在地上，三只腿拼命逃。这劲是不知道跑不出如来佛的手心，但是要最后一搏，以求神奇。胡生以极快的速度，捉了鳖，逐个按在案板，“呯呯呯”，鳖头落地。大嫂取碗接了鳖血，给娘喝。娘脖子一伸，一饮而尽，舌头舔着口唇说道：“喝了就精神。真鲜，还有吗？”大嫂说：“没有了，咱炖鳖吃。”娘说：“好哇，苋菜多些，少放点儿精盐，醋须多点儿，火要加大，鳖酥得快，越酥越香，解馋。”锅里“咕嘟嘟”翻花响，好出味，奇异的香味满村香。人都说胡支书家年过得“闷刀淆”（意指特别好的年节）。
　　胡生舀一碗鳖汤，先给妻子端去。月娥熟睡，丈夫轻轻拍醒，小声说：“亲爱的，辛苦了，跟着咱娘沾沾光，喝碗鳖汤进进补。”月娥坐起身披着棉袄，胡生说：“我喂你。”妻子感动，觉着气味冲，耸着鼻子嗅嗅，差点儿哕，说：“太腥，你要腥坏我呀？啥光就好沾吗？快给娘进补去吧！”就把鳖汤端给老人，娘闻闻，直觉异香扑鼻，一连喝了三大碗，又吃了几坨鳖肉，才觉解了大馋，打着呼噜入了梦乡。都看娘安然入睡，想疾病一定痊愈，很快康复，无比高兴，忙着整饺子馅，准备包饺子。胡书记快乐开心，取出一把“起火箭”“啾啾啾”放了半盏茶的“起火箭”，很是以为得意尽兴了。殊不知自己瞎跟化子熏染医学有年，却不知人上年岁，虚火偏盛，进不得大补。鳖汤补劲不小，无异于火上浇油。及至夜半，娘心里热得受不了，直呼要冰吃。胡生的兴致一扫而光，甚是惊吓，不意娘的病情如何反复得了，就半真半假求一阵子“狐仙”，结果无济于事，娘一个劲呼叫：“大热，要热死个娘的，拿冰来！冷一冷的舒服！”胡书记就忙三倒四团一坨雪，塞进娘嘴里，娘就安静到次日晨曦初上。不知老人能否病愈，且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