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红白喜事纷纷然（1）

　　如何的红事夹杂大白事，慢慢道来人们就明白了。但见时令计较腊月，朔风骤起，彤云密布，群山苍茫，大雁咿咿呀呀往北飞去。阵阵寒冷荡涤大地，瞬间又到岁杪。新年刷新日子，更新了人们心情。
　　月娥在快乐时节分娩出爱的结晶，呱呱坠地，给胡庄添得新的喜讯，喜上加喜。胡生当爹了，喜得像朝天吹的喇叭花儿，光彩照人。老人又获了一个新“宝贝”儿，是官家千金带来的福星，喜乐满脸。胡生知道以前李江添小孩三天喝喜面条，他也学学。会擀面的前来帮忙擀面条，葱花、芫荽、姜、蒜、瘦肉切丝，做几锅喜面条叫全村喝个皆大欢喜，都说着孩子在辞旧迎新好日子里诞生，福气真大，不是凡品，月娥分娩若到了满月就必待客呀。喜讯不翼而飞，请帖雪片似的往四乡八堡飘去，通知届时随喜赴宴，聚聚高高兴兴，为民间传统习俗。可这风俗到胡生处就成历史经典，谁不图个名望？有些封建意识浓厚的老妇女来看是男是女。带头的五十多岁，肉胖肉胖，头似翻毛鸡，屁股如筛盖，满身红，名叫邱嫂。跟后的穿身花棉衣，能有六十岁，瘦高个，脸腊黄，除了骨头没了肉，头戴围巾，一身旧蓝，说话咋咋呼呼，名叫俊婶。末了的四十多，是个弯腰驼背，一脸白癜风，凹鼻凸嘴，说话不关风，穿灰棉衣，都管称小罗锅。几个爱多事，一齐跑来问老人：“嫂子，大喜小喜？”农村里人都认为，生女孩小喜，男孩大喜。其实大小一样，缺男缺女都不会有世界。大娘说：“大喜小喜都是喜，女孩也是传后人，新社会男女平等。”就来了糖果塞人嘴，意思是叫说好听话。会意了都要看婴儿往屋去。
　　“不满月看啥子？身上都是香水味，扑了奶子小孩没饭吃，咋办？咹？”胡生阴沉而嘶哑地说，“倘若千金受饥，拿你们是问！”都闻闻自己身上香气真浓，都不敢去屋看婴儿了，影响口粮不得了，他胡生能写书上臭。是时，天上飘雪花，瑞雪兆丰年，千金是贵人！胡生心花怒放，要作诗，想不出词，却想起当初大雪里曾在村头和那乞丐的情景，就感扫兴，抓把雪填肚里冷却不记化子。又听的几个老妇女说：“啊哈，俺们以为大嫂说笑话，到底小喜呀。嘻嘻……”胡生眼横竖眉，声如摔碗：“什么小喜？尔等掉衣胞不也小喜？大了一笑就大喜！武则天，女的，照样皇帝。慈禧太后，女的，垂帘听政。印度甘地夫人，同样当总统！几个高烧烧迷了贱脑子，胡吣乱冒！”几个老娘硬势势挨一顿村（俗语，抢白的意思），白落了头雪，囤个脸子，没事邋遢，悻悻而去，出门瞪眼说：“狗逼识字人说话真难听！莫不是吃枪药了的？”各家回了。
　　大哥大嫂得知胡家添丁，喜从天降，喜欣欣、笑盈盈来院里，先抄扫帚扫雪。胡生急急摆手道：“万万动不得的，这是堆银积玉啊，越厚越好！知道为何吗？”大嫂笑起来，说：“啥事一到文人嘴就好听，堆银积玉？不就是雪吗？冬天不下雪，难道夏天下雪？院里是麦田吗？还越厚越好，好到哪去？”胡生指着墙上说：“看看，还说好到哪里？”哥嫂顺手一瞧，墙头那盆干枝梅艳艳如火燃烧着，透着浓浓清香。嫂子笑说：“兄弟，听说你会作唐诗，来一节好听的吗？”胡生就又想起初次与化子雪里的情形，现在感到有污身份，就连着“喷喷”一阵，对梅花仔细瞧瞧说：“容我动动脑子，溜一首比唐诗还妙的古诗来。”呲目凝神良久，蹦出了灵感火花，顺口溜道：
　　堆银积玉满庭院，铁骨铮铮不畏寒。
　　松柏岂能品质比，绿竹似弓腰更弯。
　　牡丹国色色枯萎，碧荷花艳早凋残。
　　孤孤高红秀迎瑞，雪清香染透洁天。
　　大哥听罢，想他咏梅不带梅字，倒也有点意思，但是还是差得远呢，翘着二拇指说：“虽有点儿意思，唉……”胡生道：“哥，叹啥？”大哥见兄弟满脸不悦，不敢实话实说，就虚心假意奉承道：“叹你才华超古，不愧修改唐诗大家！大队选你当干部真的慧眼识金，咱们胡庄有福气。”胡生大喜道：“你可说句实话。定能带领大家改变命运。瞧得见吗哥哥嫂嫂？往年冬天都是雨，再不然干冷干冷刮地皮雪，像撒层干石灰面，没个风光。今瑞雪梅开实乃朝俺女儿来的，因官家千金，白雪公主转世，胡家祖坟有地气冒青烟了。”哥嫂恍然大悟，对梅花鞠个躬，上厨房帮娘捏饺子，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胡生越想越高兴，优良的遗传基因铸造美如天仙官气十足的千金，是胡庄人类历史上的奇迹，就用竹竿挑挂鞭，麻杆火点着，放个连天响。“白雪公主”阵阵啼哭。月娥对窗户喊：“远处放炮，别吓着孩子！”
　　他很快去对面高地吴妈院里嘣开了。吴妈院年味很浓，树身贴着鲜红的“满院春光”，影背墙贴着“出门见喜”，门封对联挂得整齐。柴垛粘上“慎防烟火”。吴妈头发花白，顶块红手巾，穿个一缠新，喜气洋洋，煮好饺子，盛一碗，边吃边说：“哟，双喜临门，放炮给上天报喜呀？”胡生说：“报喜报喜，嘣个吉利！”吴妈饺子吃得快了，噎了一戗，捋捋脖子说：“吉利送到家，财运多多发！远点远点，别烧了柴禾，指它做饭哩。”胡生不答话，只顾嘣吉利。
　　突然，大嫂火烧火燎、上气不接下气跑来，捂着胸口说：“生弟，咱娘她……”他见大嫂没魂样儿，不祥之兆笼上心头，大事不好！甩了鞭炮，往家飞奔。岂知鞭炮和柴垛亲热开了，热热闹闹，噼里啪啦，闪着火花，浓烟滚滚。鞭炮高兴完了，火就开始起大了，熊熊烟红，辟辟削削，猛烈伸缩，舔舐着雪花飞舞的天空。吴妈吓得面色如土，声泪哭求：“火神爷呀，都过年的，你咋着给我过不去的，发脾气烧我的柴干吗？您宰相肚里能冲船，我有啥不对的多多包涵，饶了我吧！年节里谁不吃饺子？要是没柴，拿啥煮饺子吃呀？！”火神爷听而不闻，越烧越凶，一会儿房子也快着了。吴妈声嘶力竭哭喊，“你个死火神爷呀，浪你妈的啥呀？欺负一个老婆子算你啥能耐？救火呀，救火呀，火神爷要烧死老人的了……”火焰很快舔到房檐，吴妈跪在雪地要哭断肠子，求道，“佛菩萨大发慈悲，保佑可别烧了房子，盖这房千辛万苦，自己累了一场病，若烧时自己也跳火里不活了……”也是个人老声不老，哭声惊动全村好心人，人们持着铁锹，掂着盆子，一锹锹、一盆盆的雪块“扑嗵扑嗵”往火上猛盖，真乃善心动天，风也小了，火焰这才落下，渐渐熄灭了。吴妈站起，拍拍膝盖雪，哭咧咧地说：“别盖雪了，柴禾湿透了没法煮饺子吃了！多谢大家出手相救，不然，胡生就火烧连营了。他必须赔偿柴禾损失和精神惊吓费！”治保主任心想，这老婆子孤苦伶仃，甚是可怜，言之有理！就掏出一百元给老人填补损失，安慰道：“就这吧吴妈，胡书记正在闹心哩。我替他赔偿您老人家，收下吧！”
　　胡生三步并作两步到家，惊恐问道：“娘？娘究竟如何？”大哥瞪他一眼，道：“上不来气，床上躺着的！”床前一盆炭火烧得正旺，暖烘烘的。他先去里间，见月娥搂着孩子睡熟了，甜甜的样子，打着均匀的鼾声，很幸福。他给妻子掖掖棉被，顺便一个吻，才来到娘的跟前。娘张口抬肩，喘息有声，胡生说：“娘亲，您为何如此这般模样？意欲何为？吓死人也！”娘白白眼不说话，还是不停劲地喘。大嫂怒他一眼道：“成天拽文，啥时候了还拽文？你朋友化子呢？”摸摸娘的前胸又说，“要是化子在，针针灸，娘这病就能缓解了。”听到化子名子，老人病好像有点儿轻了，指着自己胸口，嘴唇蠕动，声音低弱：“化……化……”胡生耳朵贴到娘嘴唇边，听一会儿，大声道：“病成这样还提化子？令人作呕！究竟要干什么？”娘听不懂文绉绉的话，只能摇摇手，比个圆，指指嘴。他问大嫂：“娘的意思你明白吗？”大嫂说：“不明白。你说啥意思？”胡生说：“是想吃馒头！”大嫂拿馒头给娘，娘摆摆手，摇摇头，还是比个圆。嫂子已经猜到什么了，看看胡生，无话说。胡生道：“娘想吃肉，增强体质！年节都是肉，快给娘炒吃去！”大嫂说：“娘要吃大黑鳖！能弄吧？”胡生那嘴贴着娘的耳朵道：“您为自真的要吃大黑鳖？”娘就点点头。胡生又说，“你你不是说过大黑鳖是华光老祖放生的灵物吃不得吗？”老人欠欠身，努努嘴，用力说：“顾不得华光老祖了，光顾想着黑鳖解馋的，快快给娘逮去吧！儿呀，精尽孝道，想想古人王祥卧冰吧！”看漫天飞雪，胡书记面露难色。大哥肠胃不好，蹲半天厕所，回屋，拍拍身子雪，见谁也不语，问咋了。大嫂说了因由，大哥却道：“老母劬劳，生养儿女艰辛，莫说思食黑鳖，就是要吃儿女肉，我在所不辞。想古人王祥卧冰、孟冬哭竹、孝庄救父，感天动地！我去求罗四说说，跳水里逮个黑鳖给娘吃。”胡生有些感动，想哥哥身体欠佳，还是自己去吧，说道：“哥嫂照护娘，我找四叔，多弄几只来吃，母亲康复！”言罢，揣瓶化子配制的壮阳酒，想鳖场有狼狗护门，又拿一样东西，踏着茫茫风雪，寻思着事儿往黑鳖养殖场去了。未知胡生能否弄着黑鳖，且向下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