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红白之事纷纷然（3）

　　娘吃过大黑鳖，心里安静，叫人心里稳贴了一会儿。太阳溶化残雪，春的脚步悄然而至。山上林木浅绿，河里芦苇抽芽，小草给大地描绘新秀；生机蓬勃，欣欣向荣。胡书记忙完大队公干，仍然坚持不懈地奋笔耕耘，兴致勃勃写一篇《得子记》。他以生动的词汇、精炼的语言叙述自己年纪轻轻就有了宝贝女儿深感无上荣耀，并夜以继日查遍《辞海》《康熙字典》为女儿选择名字。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如愿以偿。觅到具有非凡意义的名字——胡施綄金——意为胡家比浣纱西施还更美丽的千斤小姐——白雪公主。有“胡施綄金”这位白雪公主从天宫来到自己的世界，才感到人生是多么地精彩。一高兴，灵感沸涌，自编自唱一首《公主之歌》，手舞足蹈唱道：
　　公主啊公主
　　好洁白
　　高贵的腊梅雪中开
　　王母的瑶池
　　玉皇的宫院
　　香风翩翩降临人间
　　嘹亮之歌
　　唱来太阳暖
　　无边冰雪化作甘泉
　　浇开了明媚的春天
　　百花丛中
　　呵护公主的心愿
　　公主啊公主……
　　胡生唱得动情，自以为佳创，欲使全村闻之，称赞自己，掂着广播筒子，往楼顶亮大嗓门，乐乐伯叔老少爷们，好诗多给好评，扩大自己的知名度，岂不美哉！
　　刚上两个台阶，大嫂百般愁容跑来，拽着胡生就说了一句话，胡生惊慌失措，面色陡变，直把腿肚转起筋来，好似瘫痪一般，起不来了。大嫂死活把他薅起来，火急说道：“你不必这个模样儿的，娘的事立等你做主的。”他双手撑着膝盖，颤颤巍巍站起，心想，娘不可能如大嫂所说，哪有鳖汤把人补坏的道理呢？就一瘸一拐看娘去了。
　　来到床前，见老人样儿，甚是难看，面色发白，他更加害怕了，心说嫂子没谎报军情。就大声呼唤，要把娘唤回来：“娘，您咋了？可别走，孙女还等你抱抱呢。您还没享着福，可别轻轻易易一去了之！”娘听而不闻，张着嘴，呼吸困难，鼻翼翕动，肩头耸摇，似拉风箱一般，额上滚着一串串豆大汗珠，四肢抽搐一会儿，忽然头一仄歪，没了动静，说走真的走了。走得好痛苦的。
　　“我的亲娘啊！娘为儿女劳苦一生，连孙女一眼还没看到，就这样走了。娘啊娘，您咋这样狠心呀，走得令人心酸！我的老天哇，您成天叫儿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还没等到儿头出地、光耀宗祖的好时候您就等不及了，也不看孙女面，就撒手尘寰？您是啥娘呀！娘，儿一天不能没您呀娘。娘成天盼儿娶妻抱子，可实现娘的夙愿，您就毫无挂念匆匆忙忙地离去了。啊，许是爹爹拽您走的？若非如此，就是娘你重男轻女，你个老封建啊，目光短浅……”
　　大嫂见胡生一个劲地说白走了的老人，磨叽得不成样子，就给他指指月娥房间，怕坐月子的人受刺激，只能忍声吞泪把磨叽咽肚里去了。他细瞧娘的口唇有点儿发紫，就想起来化子曾说老鳖忌荭苋有毒之说，自己当时何以忘个一干二净了呢？酿此大祸！弄了半天，娘是中毒走的呀！“娘您平时对化子好，他如何不给娘说老鳖同苋菜使用剧毒呢？不知他逃哪里了，假若能见，必定问他为啥不给娘说明！”胡生埋怨起化子来，“坏人坏心！”
　　大嫂说：“说陈毛烂私己有啥用？你说人家化子给你说过鳖苋同吃有毒，你咋忘了呢？还怨化子呢。他若在，咱娘不一定这样！”大哥也说道：“娘一声怨言就没有离我们去了，还说没用的干啥？难道还让娘生着气走吗？事情过去了，啥也别提了。咱娘闰年闰月快七八十岁了，又值胡家添丁，也算喜丧。都高兴才是！”
　　说起来也巧，娘走这天，正是“白雪公主”满月的日子。胡书记家的事儿，红白相兼，喜悲交并，实属少遇。村里人对此感受各不相同，大多数人深感伤心。可这山里风俗也许因佛教熏染与别处不同，有白事，人们都不哭，送到墓坑，土一盖上，入土为安，烧几个七纸就完事了。据说这样做很有道理，也是对中华民族传统孝道一种特殊的继承。老人在世，当儿女的应该全心尽孝，嘘寒问暖，好吃好喝，夏打扇子冬暖炕，渴饮茶来饥喂饭，有病百天不厌烦，早倒二便晚洗脚，百依百顺事椿萱，喜眉柔语多欢颜。二老八九十岁活到晚辈的孝顺里，无病而终，儿女问心无愧，因之不掉眼泪的。假若平时不孝父母的人，对老人不管不问，恶言相向，有病怕耗银子不给诊疗，失去敬爱之心；待到老人离世，只装撕心裂肺一般，捶胸顿足，痛哭流涕，咋排场咋干，卖个苦丧嚎天动地给人遮其耳目，何等荒唐？是为非但不孝，实实大恶逆子也，天打雷劈，不足为奇矣。足见人类孝道，实乃吉祥之义、和平之本、安邦之基。中华绵延数千年，全凭孝道传承，尔后方有仁义礼智信的存在。桐柏山区人民，在孝顺父母上给社会做出良好的榜样，闪耀着孝道历史传统光辉，提高人类正能量。
　　老人心地善良，平素身体健康，怎么悄无声息地说走就走了呢？走的叫村里于心于理十分难受呀。您与人为善的品质像阳光一样，亮着别人，暖着别人；您是良心的北斗，快乐的指南，胡庄不能没有您！老人啊，您知道吗？您这一走，天地暗淡，山水无光，您是人们心里的太阳。老人静静躺在灵床上，面容安详而红润，好像是熟睡了一般。雪白的装老衣穿戴齐备，显得十分圣洁，像从天国走来的救世主累了休息休息好给人们传授福音一样；又像不带传奇色彩的观音菩萨，从普陀山紫竹林徒步而来，休息休息再度化众生。浓缩着宇宙的大慈大爱展示极致的安静美德，老人啊您是累了，安心地休息吧。
　　大凡人咽气之后，心性善良之者，必阳气后竭，身子柔和面色红润而吉祥；性质丑恶之徒、阴险奸诈之人必阴气后绝，其身僵硬，面色青黑而痛苦。老人面有幸福的微笑，像给人们辞行，到另个世界参观旅游一遭再回来团聚，因舍不下尘世的人们。善良厚道的老人呀，您在时，四乡八宝的人们大多受到您的恩惠，就连外地讨饭的化子来到您的门前，您都给以怜悯同情，视如一家，施舍温暖。您老人家的处世，充满佛菩萨利乐众生的慈悲精神，您看透了人世间的所有一切，为了解除别人的痛苦自己宁愿自己吃苦。您的善言善行永远铭刻在胡庄的心地。刚刚见到后继曙光，您就这样撒手走了，走得天伤地悲，日月无光！走得让人割心揪肺，无限哀痛！满村得知老人走了，无不以泪洗面，惋惜阵阵。如果上苍有灵，快快给老人起死回生，这世界不能没有慈祥的老人，天地舍不得老人离去！
　　岁近八十高龄谢世自然是喜丧，按老礼老大操办丧事理所当然。兄弟合计妥当，大哥登记前来吊孝的礼单，胡生登记前来赴满月喜筵的礼钱。按理说喜宴应该推迟不能和白事相并呀，可人们早就准备了，不知老娘走得突然，不能再发推迟的帖子，客人就送了双份礼钱。胡生动了心机，想红事礼是钱，白事礼也是钱，娘的丧事固然是喜丧，走了免受累了，岂不是个好事？这好事与我的“白雪公主”有密切关系的，白事礼金大哥你没理由收，应该完全归我胡书记管理才是。恨老大不懂理，亏你还念过私塾哩，给没文化人一样，不懂理的人没啥好说的。他越想越气，怒目而视，走上去要白事礼金登记本。大哥觉得奇怪，老么今个怎么了？高声责问：“干啥？干啥？”胡生气汹汹劈手夺过白礼登记本，怒道：“干你不论理！娘的丧事理应我操办，你篡权！”大哥被浑头逻辑搞得莫明其妙，啼笑皆非，问道：“你这是啥道理？咹？！”胡生指着大哥的头，咬牙切齿道：“啥道理？钱道理！因娘健在时曾说，‘儿呀，你是老幺，等你娶妻得子了，假若娘不在了，丧事由你操办。’当时化子也在场听得仔细，李江说化子在河北，不信你去问！身为老大，孝字当先，敢不听咱娘的话？”
　　“娘，老幺说您说的话您说了吗？您可秉公执法呀娘！”老大说了几遍，“打小您惯老幺，惯得他不懂礼数！快给个结果吧娘，别叫他胡闹了！”娘就是不答话，不回答就等于没说，你胡生再编也成不了长篇小说，也蹭不上作家。老大要账本，老幺不给，两人不顾客人面子，大吵大闹。胡生火起，揭筋捋膀，大有挥拳之势，脚的功夫也动起来了。看这劲他准备用对付老二的手段来对付大哥，可老大早有防备。
　　“使不得，使不得！办丧事扛幡杆摔老盆的事儿，古来就是老大！胡书记要改天换地呀？”有个九十多岁的人满头白发，骨肉嶙峋，腰弯得如同虾米，就是个精神矍铄——他是胡家家族长辈，有名的胡圣人。见事不公，劝道：“胡生，千万不要坏了族规，若不识好歹，执意忤逆，鬼神就给你过不去了！”胡生曾在佛家信过半截鬼神，后来半截没了，独独地只相信名利，在大庭广众之前，动劲闹上一闹，也是出名的好办法。就和老大争个你死我活，架势威武，嗓门狂涨，甚是吓人，都以为胡生的精神病又犯了。
　　“老人还没出殡，你俩真没出息，为钱斗开了，脸皮子比城墙还厚，不怕客人嘲笑？墨水子都白喝了？”罗四衣着朴素，四十多岁，也是为个养鳖劳累过度，发白面皱，咋看就像个小老头。他得知表嫂走了，前来行礼，见他兄弟闹得真不像话，劝解道：“当老大的理应高姿态，胡生年轻光热见钞票，你就让他又该如何？常言说‘退一步天高地阔，让三分心平气和’胡生是大队书记，给个面子你能有亏吃吗？”老大好识劝，经济里作出退让了，按族规继续操办娘的丧事。
　　娘躺在棺材长眠不醒，前来送葬的四面八方涌来，胡生连说：“喜丧喜丧……”边说边记账边收钱，很忙乎。出殡，一帮响器喇叭吹吹打打，五六个劳动力用木杠抬着棺材，往胡家老坟莹走去。老大雪上加霜，披麻戴孝，扛个柳木棍，棍上端挂着白纸剪作的白幡，微风里缓缓飘着，就叫幡杆。“咔嚓”一声，十字路口摔老盆，瓦片四飞，噗噗踏踏落了一片。
　　一路悲哀，扶着灵柩到坟地。所有胡家宗亲尽皆戴孝，男人无泪，女人泣哀。老二呢？老二杳无音讯。姐姐回来，只说二弟在她家住了一节，后带大毛悄悄去了个无影无踪，不知哪走了。二舅舅来了。二舅舅也快七十了，瘦高，约六尺余，头发胡须全白了；烫红脸、高颧骨、眉毛浓密、蒜臼鼻、宽嘴巴，极像姐姐容貌。他拿了几瓶“张家老烧”酒，把酒洒到棺柩上，祭奠姐姐，噙泪水说：“姐姐您从小跟爹爹上山打野果酿酒，你好喝酒，捐个大酒瘾。弟弟我送姐姐几瓶咱自己酿的酒，到那头慢慢品尝，也顺便看看咱爹娘，说姊妹伙的过得很好，叫老人家放心就是。姐姐您一路走好！”说着“梆梆”往棺柩磕了几个头，其声震耳。
　　突然，撞来一个青年，衣冠不整，披头散发，满面尘垢，手持利刃，眼冒凶光快步靠近棺椁，不知为何。这青年大多都认识，不是别人，正是大毛。人长得真快，不几天的小孩子，眨眼就成六尺多高的大人。大毛随父亲流浪到山西煤矿找到了挖煤的活儿，听到奶奶去世，悲痛欲绝，原装原样跑了回来。胡生见大毛来者不善，大有夏仇弑君之举，吓得他绕着灵柩飞跑几圈，往月牙滩逃去。大毛并不追，却把自己的左手垫在灵柩，右手举刀，“呯”的一声，砍掉一根二拇指头，鲜血直流，染红了灵柩。只听大毛发誓：“不干一番大业，誓不登胡庄！”说罢，将刀一摔，匆匆离去。“胡家不凡，后代有种！”许多人叹息。后来大毛真的出息了，成了矿山老板，资金百万。
　　灵棚搭得好气势！请来戏班，唱了两天哭灵戏；接着请道士先送灵。送灵胡生内行，隆隆重重做几天法会，喜丧划个分节号。胡生看一大片祖坟，就立即想起过去清财里奸雄曾说的有关坟地之事，占了风水能出官宦。月娥家的祖坟就在太白顶往东拖下的一条龙脉，高峻挺拔，穿岬越峡数十里，到深山老林里东靳庄南竹杆圆结了真龙大穴团聚着的地气甚巨。记得刻碑那天，天上有龙飞。《入地眼穴》是阴阳风水的宝典，有句名言：“有气斯有水。”你看那真龙大穴，气势不凡，两山夹溪，碧流潺潺，周遭环抱，龙凤呈祥，一米深处，穴土如血，实为风水宝地。老关将父母骨骸葬于彼地，就当了小石镇镇长，肯定还会飞黄腾达呢！而且老关父母占了那宝地之后，老关不久便生了如花似玉女儿两个，尤其月娥占的生日时辰极佳却给自己当了夫人，天作之合。现在又天降白雪公主，皆系风水使然，万万不可小觑。为后代能再出个朝里大官，主宰国体，想起奸雄，就满怀天大的希望赶紧打电话，请皖东孙庄老奸雄前来相商风水之事。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