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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三)

作品名称:那年我们在军营      作者:奇夸克      发布时间:2019-02-25 13:33:38      字数:4817

  进了岳西北的宿舍,龙大江和岳西北有片刻的静场。
  龙大江原来叫岳大江,是岳家的长子,他比岳西北大六岁,比岳小南大十岁。由于和弟弟妹妹年龄差得多,岳大江很有大哥的样子,妹妹小南最小也最能撒娇,经常爬在岳大江身上说:“大哥哥背。”于是岳大江就好脾气地背着她走来走去,经常是走着走着小南就趴在大哥的背上睡着了。
  解放初期,干部实行供给制,保姆也是供给的。岳家配给了两个保姆照顾孩子。但是,弟弟妹妹在外面受了欺负或委屈,还是要找大哥。岳大江也不出去和那些比他自己小太多的孩子们打架,就背着弟弟妹妹在家中偌大的院子里一圈一圈绕着走着,他们稚嫩的心灵就会渐渐平静下来。那时父亲工作很忙,早出晚归,平时很少能见到面,大哥就是他们孩童时期心目中的男人。
  岳西北9岁那年,跟院外的同学们到一个水泡子里游泳,一个外号叫老四的同学腿抽筋了,岳西北按照心目中的英雄罗盛教那样英勇无畏地跳到水里去救人。老四死死地抓住他,俩人一起在水里扑腾挣扎。最后,人是救上来了,他和老四都喝了很多很多水。他躺在地上不能动,一口一口地往外吐水,心里非常惶恐,觉得自己就要死了。一起去游泳的同学把大哥叫来了,大哥脸色惨白,让他趴在自己的腿上,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直到他肚子里的水吐得差不多了,才背起他往家走。趴在大哥背上,他的心是那样安宁祥和,没有一丝刚才死亡的恐惧。他突然理解了妹妹对大哥的撒娇和耍赖,无非就是想要大哥背着她。大哥的脊背,是人世间最享受最美好的亲情。
  岳西北12岁那年,优秀的大哥不负父母所望考上了清华大学,全家都很高兴。他们家要出一个大学生了!
  但是,一个变故使得一切都不一样了。
  岳西北记得非常清楚,那是一个初秋的夜晚,上弦月挂在天边,一家人在院子里葡萄架下吃西瓜。爸爸和妈妈交换了一个严肃的眼神后,爸爸把大哥叫到他的书房,妈妈和他们兄妹继续留在院子里。妈妈一边给妹妹小南挖着西瓜籽,一边紧张地听着屋里的动静。
  不多时,屋里传来了岳大江近乎声嘶力竭的喊声:“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知爸爸又说了些什么,几分钟后,从没见他掉过眼泪的大哥,像狼嚎一样哭起来,悲怆而苍凉。岳西北感觉那天大哥哭了很久很久。
  妈妈把受惊的小南揽在怀里,对他们说,“以后大哥哥就不叫岳大江了,他的亲生父亲姓龙,他以后叫龙大江。”
  妈妈把目光转向岳西北:“我本来说先不告诉大江,但你爸爸是个传统的人,大江已经十八岁了,爸爸一定要让他改回祖姓。”
  岳西北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说这句话时看着他,他感到一丝不安。
  岳大江从小一直都姓岳,那是父母亲要给他一个心理健康的童年。成年以后要改姓龙了,那是父亲坚持要让男丁认祖归宗。
  少年的岳西北在洒满月光的院子里,茫然地问妈妈:“那大哥的亲爸爸呢?”
  “他爸爸和你们爸爸是战友,解放战争中牺牲了。”
  妈妈给他们兄妹讲了大哥的身世。
  岳天云曾是赣西南罗霄山脉的一个穷孩子,父母早亡,从小在当地富绅龙耀宗家中放牛。龙耀宗有两个儿子,龙若愚和龙若水。他们哥俩和岳天云这个年龄相仿的顽皮伢子整天混在一起,有时在一起打架,有时在一起放牛,也有时小哥俩带岳天云一起到家里请的私塾先生那里认字。龙耀宗是个开明绅士,准许岳天云把牛喂饱后可以和小哥俩一起读书,对此,岳天云对龙老爷十分感恩。岳天云比龙家小哥俩勤奋,功课自然比他们好。后来,岳天云作为书童兼侍仆,和龙家两兄弟一起去了黄埔军校。
  大革命时期,龙若愚参加了国民党,龙若水和岳天云参加了共产党,从此龙家兄弟分道扬镳。解放战争时期,在惨烈的解放临城战役中,龙若水壮烈牺牲,最后托孤龙大江给岳天云;再后来,岳天云派当时的警卫员何伟从老家把龙大江接出来。和许多我军高级军官的后代一样,龙大江是在部队保育院长大的。1948年龙大江初到部队保育院的时候,登记表上写的是:岳大江,3岁,父亲岳天云,某部师政委。岳天云和苏清秀结婚后把大江从保育院接回家,大江从回到家的第一天就认定,他和保育院的其他小朋友一样,战争结束了,他们都顺理成章地回家和父母亲团聚了。
  龙大江没有去清华读书,那是他第一次叛逆。他在岳家一直做着孝顺父母的好儿子,疼爱弟妹的好哥哥,作为长子他自觉地为父母分担,照顾弟弟妹妹。有一天,他突然发现他和这个家庭没有任何关系。他心中非常清楚养父母对他恩重如山,知道弟弟妹妹对他深深依恋;但他心里别扭,不知道应该怎样继续面对家里每一个人。那时他那么年轻,还不能把自己各种杂乱纠结的心绪梳理清楚。他作出一个决定,不去上大学了,他要离开家,他要成为军人。此时,海峡对岸反攻大陆甚嚣尘上,他要为父亲报仇。
  岳天云常年在军队担任政治工作,一直温文尔雅地解决着最复杂的政治和人事问题。但这次,他暴怒了。他坚决不同意龙大江放弃清华去从军。他摘下墙上的武装带,扬言要“揍死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兔崽子”,但最后,他没下去手。
  苏清秀多日以泪洗面,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不能抚平龙大江心中的哀怨。她一遍遍地对龙大江说:“儿子,一下想不清楚咱们慢慢想,不要忙着做决定。”
  父母亲,准确地说是养父母,对他的态度越是紧张,龙大江越能产生一种被高度重视的快感,他一半认真一半置气地坚持着。
  苏清秀最先妥协了,她不愿意让大儿子心里不高兴。岳天云却始终强硬地坚持着不准大江去当兵。最后,连苏清秀都不明白了,岳天云送了那么多想当兵的人去当兵,鼓励那么多有知识的学生去当兵,为什么就不肯让大江去当兵呢!上大学固然比当士兵发展前景更广阔,但是既然大江非要去当兵,那就让他先当几年兵,以后也可以再去军校读大学啊。
  岳天云一反平常,决不让步,父子俩僵持着。
  最后,龙大江胜利了。他趁岳天云下部队二个多月的时间,自己拿了户口本到武装部报名,体检合格后就跟着征兵的部队走了。
  岳天云回家后,龙大江已经到部队了。
  岳天云没有像苏清秀预想的那样暴怒,他只是非常难过,连连叹息:“我怎么跟他父亲交待啊!”
  岳大江在入伍前正式改名为龙大江。
  那是一个军事大比武的年代,龙大江很快在部队脱颖而出,成为军事技术尖子。
  龙大江参军后的第一年,经常给岳西北写信。他以这样激烈的形式离开家,不好意思给父母亲写信,他知道他写给岳西北的信会在全家传阅。
  在信中,他告诉岳西北,说他刚离开家就开始想家了。他在离开家之后才知道他是多么爱这个家,多么怀念这个家。在那些寂静的夜哨岗位上,在那些辗转不寐的月光下,他无数次地回想他的童年,回想比亲生父母更亲情的养父母,他后悔自己在成年之后那样无情地伤害他们。但是,龙大江在但是后面讲了很多他的部队、他的战友、他的军事技术,他的骄傲和光荣……最后,龙大江说,他不后悔选择了入伍当兵,无论是为了他的生父还是他的养父,他都会成为一名出色的中国军人。
  岳西北在给龙大江的回信中,没有说母亲苏清秀看了他的信以后失声痛哭,只说,妈说让我告诉你,你是家里最好的儿子,偶尔有一次不听话依然是最好的儿子,我们都等着你休探亲假时回家团聚。
  他在信的最下方写着:哥,听说你现在军事技术特棒,回来一定教我两招。
  入伍第三年,龙大江还没来得及探一次家,就以他出色的军事技术被选调到一支执行特殊任务的部队。他的一切活动都成为特级机密。每年家里只能接到他三两封来信,他的通信地址是北京一个四位数字的信箱。
  全家只有父亲一个人知道大哥的情况。偶尔,父亲在饭桌上对他们说,你们的大江哥哥表现非常好,在他那支部队里,他仍然是最出色的。
  
  像想起了什么,岳西北忽然蹲在地上:“我看看你腿上的伤。”
  “没事,都好了。”龙大江边说边坐在椅子上,撩开裤腿让岳西北看。
  岳西北只看了一眼那个狰狞的伤口,马上把脸转向别处:“还疼吗?”
  “早不疼了,看你这样儿,还是军人呢。”龙大江把岳西北的帽子往下扯了扯,盖住他的眼睛,“好了好了,看不见了。”
  这是童年时大哥经常对他玩的把戏,岳西北的眼圈红了。
  “腿伤恢复好了还回原部队吗?”
  “回不去了,关系已经转到野战部队了。”龙大江低下头,“我是找秦叔叔调到咱师来的,毕竟这里离战争最近。我知道你也在这儿,知道你一直都很优秀。我估计秦叔叔一定征求过爸爸的意见,爸不点头他才不敢要我呢。”
  岳西北非常感慨:“咱家走了一个亚瑟,回来一个牛虻。”
  “我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很多事情早就想明白了。当初赌气去当兵,真就像爸说的,是个不知好歹的兔崽子。年轻的时候心里只会埋怨,不懂得感恩。爸爸是宽厚的,他从来不计较我的态度,一直在鼓励我照顾我。我被选调到特战部队前,爸爸到我的部队来过,他很认真地像对平辈人一样和我谈话;说特战部队是执行特殊任务的,如果决定要去就要准备随时牺牲,没有英名传世,只能默默献身国家。我是不怕牺牲的,虎父无犬子。但咱妈一直不同意,爸在和我谈话时捎去妈妈给我写的信,十二页纸,苦口婆心,就是不让我去。我看了妈妈的信,那份担忧,那是亲妈才有的不舍和牵挂。”
  这次龙大江在执行任务时负伤,苏清秀很快赶去他养伤的医院。起初岳天云不同意苏清秀去,说这支部队有自己严格的纪律,人家医院各方面条件都很好。苏清秀没说什么,可没几天就心脏病发作住进了医院。岳天云妥协了,和龙大江住的医院联系;也是巧,龙大江所住医院院长曾经和苏清秀一起工作过,反正都是部队军医,就说是请了个专家会诊,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让她去了。
  龙大江感慨着:“原来在家时就觉得妈妈慈祥可亲,这次负伤之后才深切感受到,我们在她心里有多重。看到妈妈这么紧张我,我都不知道我以后还能不能无牵无挂地去拼杀了,我不是怕牺牲,我是怕妈妈的心脏病受不了我牺牲。
  “养伤的时候,有一天午睡醒来,妈妈正低着头给我剪脚趾甲。我看她头顶上都有白头发了,不知不觉,爸妈年纪都大了。我觉得该陪在他们身边照顾他们了,但是现在部队需要我们,就像老话说的,自古忠孝不能两全。”
  岳西北叹了口气:“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如雪。”
  “你还是那么书卷气,怎么就当兵了呢?”龙大江疼爱地看着这个弟弟。“当时我病房里还有一个负伤的战友养伤,看到妈妈那么心疼我,照顾得那么周到体贴,战友就问我,你是不是你家的独子啊,看你妈紧张成那样。我没和他说妈妈不是我的——”
  龙大江突然停了下来,他为生活在这样一个家庭里,有这么亲情的严父慈母而庆幸。虽然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们的家比世上很多纯血缘家庭都更温情亲近。
  兄弟俩在岳西北的房间里聊到傍晚。
  晚饭前,岳西北问龙大江:“师里办事还得几天吗?过两天咱俩一起走。”
  “怕不行,事情已经办完了,团里让我明天顺便把新兵一起带回去。”
  看岳西北有些扫兴,龙大江哄他:“反正你以后就在团部机关了,经常有机会见面,你去了我请你吃狍子宴。要不,今晚你到招待所来和我一起住吧。”
  岳西北犹豫了一下:“还是你住我这儿吧,明天早上你和新兵一起走也方便。”
  龙大江扫了一眼岳西北的宿舍,那是新兵一连四个排长共同的宿舍。有两个排长已经回去了,铺上是光光的木板;还有一个排长是特务连来的,为了陪着他的连长李有财,要等明天送走一连的新兵以后再走,铺上还摆着整整齐齐地行李。
  岳西北看龙大江打量他的宿舍,解释说:“我和他商量让他换个宿舍住,就一夜,没问题。”
  “好,那就住你这儿。”
  特务连的排长听说岳西北多年没见面的大哥来了,很痛快地换到教导队探家的战士宿舍去住了。岳西北硬塞给他一盒雪莲烟。那是个刚提干的陕西兵,来自贫瘠的黄土高坡,家乡挣钱十分艰难,眼下正精打细算地攒钱准备回家娶媳妇,平日过得特别节俭。几番推辞不下,陕西排长小心翼翼地把雪莲烟装进上衣口袋并系上扣子。他很快就要探家了,届时就可以少买一盒烟,而且还是这么高级的锡纸包装的烟,这是来了生产队长和大队干部才递的烟呢。
  龙大江和岳西北围着炉子又聊了大半夜。
  岳西北对龙大江的那支神秘部队生涯充满着好奇和向往,龙大江也尽可能详细地把可以告诉我军基层干部的情况讲给岳西北听。
  从龙大江淡定的讲述中,岳西北听得出来,龙大江在那支特殊的部队经历过非常人能承受的野蛮训练和惊天地泣鬼神的严酷战斗,此外,还有英勇顽强的牺牲奉献和全中国人民皆无所知的默默无闻。
  天快亮时他们才打了一个小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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