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一）

　　新兵分配方案公布了，刘小蒙最终没有跟着李有财到师直特务连，而是分配到Ｂ团。
　　部队组建时间不长，各团奇缺优秀干部，岳西北在新兵训练结束前被B团挖走了。岳西北又协助Ｂ团把他带过的新兵一连“拐”走了。
　　说到挖人，各团都使出各自的手段。岳西北是B团二营长龙大江向团长张文友举荐的。
　　龙大江最近才从其他部队调来，刚到Ｂ团时间不长。B团很多干部都觉得他是靠关系进来的空降干部，团长张文友也没太把他放在眼里。这种干部业务不一定行，关系肯定不少，挖人的活应该手到擒来。
　　张文友找来龙大江：“你是上边下来的，关系多，你在师里给咱们团踅摸几个精干点的小参谋来。”
　　龙大江谦和地笑笑：“我来师里时间短，也不认识几个人。”
　　龙大江今年二十五岁，清秀斯文，身材精瘦但健硕结实。平时言语不多，能力十分广泛，好像没有他不会的事情，什么活儿都玩得漂亮利索；大到讲解战略战术，小到修枪修炮修通讯器材，甚至拿把扑克变戏法都让你眼花缭乱。虽然大家对他的来历有看法，不妨碍他上上下下人缘好。
　　直到团里开了一次工作会，颠覆了所有人对龙大江的印象。
　　那天团里开敌情通报会。团参谋长洪扬指划着地图，一二三四讲了一个多小时，几个营的营长教导员埋头奋笔记录，唰唰唰唰一页一页地翻着笔记本，有几个文化水平高写字快的记录足有十多页了。这些情况回去是要逐级传达的。
　　就在众人恨不能把洪扬的每一句话都记在本本上的时候。龙大江却双手对抄在棉衣袖子里，帽檐卡在眼眉，身体靠在椅背上，微微低着头，怎么看都像在打盹儿。
　　洪扬强压住心中的不快，在讲话结束时他决定敲打一下这个刚调来的后门干部。
　　“二营长！”
　　“到！”龙大江瞬间笔挺的站起来，英姿勃发，毫无懈怠。
　　“我刚才讲的边境敌情你清楚了吗？你觉得团里的部署怎么样？”参谋长貌似征询建议，实际他要说的是，你听到我这半天讲了些什么吗？！
　　“清楚了。”
　　听到龙大江不假思索地回答，洪扬感到可气又可笑，到底是年轻呀，到这会儿还没搞清状况。
　　“把要点复述一遍。”看你怎么蒙混。
　　“是。”龙大江一二三四把参谋长讲解的边境敌情提纲挈领地复述了一遍。
　　与会的所有人员包括团长张文友都惊讶地发现，龙大江看似不经意地低头坐在那里，没有记录一个字，可他那个脑子简直就是一台兼有记录、存储和分类整理多功能的机器。几乎所有一直在拼命记录的人都觉得，经龙大江这一概括讲解，敌我双方形势比参谋长讲得更扼要清晰便于记忆。
　　“说到下一步工作部署，”为了不显得僭越，龙大江小心避开了“团里”二字，“除了刚才参谋长部署的几个方面，我还有一个建议供上级参考。我们是不是还可以充分发挥当地民兵的作用，让他们成为我们的眼睛和耳朵。”
　　龙大江起身走向地图。参谋长刚才指画地图时他几乎没有抬头看地图一眼，此时，他熟练地指划着：“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有居民村落，我去看过，那里都有民兵组织。我和他们谈过，他们同意轮流和我们一起巡逻。毕竟我们刚进疆不久，哪些人是当地居民，哪些人是外来的，我们很难分辨，他们却能一眼认出来。人民战争是我军法宝，兵民是胜利之本……”
　　“等等等等，你说你们谈过？他们，哦，就是这些民兵们，他们会说汉话吗？”洪扬打断龙大江的话。他有些意外，这里是伊犁河谷，伊犁州的汉族人口比例很低，主要分布在城市和建设兵团，到了他们团驻地周边的生产队，汉族人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基本不会，我们是用哈语谈的。”
　　“你会哈萨克语？”
　　“马马虎虎吧。”
　　“那，民兵们自己家里的活儿怎么办？”
　　“这里生产大队的特点是地多人少，农业机械化水平非常高，大面积耕播收都是用大型拖拉机播种机康拜因。他们每年只种一季春小麦，基本是靠天吃饭，不怎么搞田间管理，也不注重亩产。不种菜，也不种经济作物。他们的主业还是放牧，以牧马为主，牛羊略少。转场季节用人较多，平时只有一两户人家在牧场照看，所以村民空闲的时间较多，现在冬季更是闲的要命。
　　“这里的民兵组织建设比较完善，每个村的青壮年和年轻姑娘差不多都编为基干民兵，配备有老式步枪。虽然民兵们缺乏基本的军事训练，但是觉悟很高，有与我们军民共建的热情。抽出部分民兵轮流配合我们巡逻，耽误不了生产队的农活。至于他们家里的活，原本就都是女人承担的。何况配合部队保家卫国，也是民兵应尽的职责。
　　“当然，考虑到不能让老百姓吃亏，我们可以组织战士到这些村里开展爱民活动。比如教给他们一些蔬菜和经济作物的种植技术，让团卫生队去搞搞巡回医疗什么的，对提高他们的生活质量很有好处。对于我的这些想法，老乡们都很满意。还有，为了便于沟通，还应该鼓励我们的战士学习一些常用的哈萨克语。”
　　全体与会的干部都非常意外，看似不经意的二营长，不仅把会议内容记忆得完整准确，连下一步的工作落实都走到他们前面了。
　　张文友知道，能和民兵谈好边防共建的事情，可不是马马虎虎的哈语就能胜任的。龙大江调来任职，张文友本来心中颇有怨言，上级派来这么年轻的一个营长，年龄比团里其他几个营级干部差不多小了十来岁呢。这位不定是谁家的公子哥，走后门到这里为下一步提拔走过场赚阅历的，他心里对这样的干部非常不感冒。但是这是师里分管干部的秦副政委亲自安排的，这个人他想要不想要都得要。此刻，他发现，这个年轻的营长比他想象的要优秀。
　　散会后，张文友随意问龙大江：“开会时你为什么不记录呢？”
　　“职业习惯。以前的部队要求任何情况都不准许用纸笔做记录。”
　　趁一次去师里开会，张文友问师里的秦副政委，龙大江是从哪个部队调来的？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职业习惯。
　　秦柏寒沉吟良久，才说：“给你交个底，他来自总参情报部下属的一支执行特殊任务的部队。这是个机密事，说到你这为止吧。”
　　张文友惊呆了。我国目前还没有国安局和特战部队的建制，他只是影影绰绰地听说总参下属有一支执行无国界限制任务的部队，那是一支多么神勇的部队啊，龙大江竟然是从那里来！他想起上级印发的介绍对面边境沿线各个边防哨所情况的小册子，包括具体的人数、装备，甚至排以上军官的姓名、军阶、毕业于哪所军校、年龄、婚姻状况等等，都写得清清楚楚。这些情报应该都是这支部队提供的。
　　张文友顿时觉得像捡了一个大便宜，也就是说，龙大江不仅军事常识思维意识分析判断都高出他现在所有的营级甚至团级干部，军事技术也必定是佼佼者了。
　　“那，把他放到我们团上级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正常调动。他身上有伤，不再适合执行特殊任务了。”这是秦柏寒告诉张文友以及师里干部部门的理由。
　　张文友很念旧，他也像很多部队干部那样栽培自己手下的旧人。但他非常明白，在战争一触即发的新疆边境，要完成好保卫国家的任务，可不是仅有听话和私人感情好的下属就行，必须有能撑得起残酷战争的优秀军官和优秀士兵。非常时期需要非常人才。
　　张文友再次让龙大江帮助找几个精干的小参谋，他看好龙大江的眼光，他希望龙大江能给他找到和龙大江本人差不多，或者再培养培养就能差不多的年轻军官。这一次他是诚恳的，有期待的。
　　龙大江想了一下：“我真的不认识几个人，如果举贤不避亲的话，或者你可以考察一下师直侦察连一排长岳西北。”
　　举贤不避亲？张文友有些不解，他曾经问过秦副政委关于龙大江的身世，据说他是革命烈士后代，没有任何一个有直系血统的亲人。
　　张文友向秦副政委提出要岳西北调到他的B团，并说明这是龙大江举荐的。
　　一向沉稳含蓄的秦柏寒睁大了眼睛，半晌才说：“他还真是举贤不避亲哪！”
　　张文友问：“怎么你们都说是举贤不避亲？龙大江和岳西北是个什么亲啊？”
　　秦副政委沉吟了一下：“岳西北的父亲岳天云中将是龙大江的养父，龙大江是在岳家养大的。”
　　“岳西北是将军的儿子啊？”张文友犹豫了，他不太想要高级干部的孩子。不过想到龙大江的军事素养和处事为人，看来岳将军的家教还是优秀的。既然龙大江能开口推荐，应该还说得过去。行吧，那就他吧。
　　岳西北的调令到达侦察连的时候，他还在新兵连参加后期的新兵集训。龙大江在电话里事先告诉了岳西北，他将被调去B团作训股任副连职侦查参谋。岳西北非常兴奋，他以后可以和龙大江在一起工作了。
　　岳西北以即将离开师直连队去道别为借口，找到负责这批新兵调配的军务科长何伟，先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告别话，最后书归正传：“何叔叔，听说下面团里兵源不足，教导队这批新兵还有分配到各团的指标。”
　　本来各团的新兵应该由各团分头集训，师教导队集训的新兵分配方向原则上是师各直属队。但是由于A团和B团进疆以后担任了繁重的三支两军工作，部队干部战士处于分散居住分散管理状态，缺乏大规模集训新兵的空间和时间，所以师里给各团代训了部分新兵。
　　“何叔叔，您把新兵一连就给Ｂ团吧。您带来的兵，兵源很不错。”看何伟不正面回答，岳西北上话他。
　　“那是，不看是谁带来的兵。”
　　“这么说，您同意了？”
　　“再说吧。”
　　“行，您费心。”
　　这次岳西北找何伟，还有一件事。在教导队带新兵没时间出来，出来了就捎带问一嘴。
　　“何叔叔，我上次让您问我妈的事您问了吗？”
　　“什么事儿？”
　　“就是有个人和我长得一样的事儿，您都忘啦？”
　　“哦……”何伟犹豫了一瞬，“我问过了。”
　　“我妈怎么说？”
　　“她也觉得奇怪，还说天下还有这么像的人！”
　　“那肯定是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应该是没有什么关系吧，世界这么大，一二个人长得像还不是挺正常的事儿。”
　　“哦。”岳西北相信了。哪有自己的孩子流落民间母亲不知道的。“行，那我走了。何叔叔您记住了，一连啊！”
　　何伟毫不客气地回答：“我可没答应你。”
　　何伟虽然嘴上没有松口，但在新兵分配时，他还是把新兵一连整体划给了B团。
　　带新兵的老兵都回了原部队。最郁闷的是李有财，他带的新兵一连划给了B团。用他的话说，这三个月白忙活了。
　　对于岳西北调去B团，林汉中非常不舍。岳西北安慰他：“我走了，你就有位置了。”
　　果然，没过多久，林汉中被提拔为师直侦察连一排排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