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公证亲情（3）

（六）
月亮圆了，这个月的月亮，圆的与以往不同，因为是八月份的月亮。仲秋节，在中国人的眼中，是仅次于春节的团圆日子，其实世界上本来没有特殊日子，仍然是普普通通的一天，不过是人为的赋予了它某些使命，再杜撰些神话上去，便立刻使这一天变得神圣起来，千百年来一直神圣着。
老莫在被搁架里，掏出一瓶酒来，拿起来看看，放了进去，又换了一瓶出来。儿子回来吃饭了，得给他起瓶好酒。老莫的这些酒，都是在城里生活的弟弟给送的，他一直舍不得喝，也只有儿子回家过节的时候，才能把它们摆在桌上。
孙子媳妇在炒菜，自从她进了门，老莫说小两口挣得少，跟着我们吃吧。这样虽说是帮助孙子解决了不少生活难题，但老莫自己也得到了实惠，因为老莫太太从来都不会做饭，炒菜经常不放油盐，一家人意见纷纷。现在可好，孙子媳妇能下厨，做的菜味道也好。
子谦领着子涵先进来，后面跟着莫长林和田兰，老莫笑呵呵地看着，这种家庭的和睦，毕竟是天下老人共同的心愿吧。前些日子，他总担心儿子和孙子闹别扭，现在看来，父子没有隔夜仇，当然，这点小事，更算不得仇。长林今天的心情也好，进屋来跟父亲讲点时下的新闻，评论一番。自打儿子升了副局长，父子间这样的交流，还真是少见，老莫心头高兴，甚至有些激动。很多年了，他都习惯了，顺着儿子的情绪走，只有儿子高兴了，他才会觉得这日子幸福、有盼头。
田兰下厨，帮着切了一盘香肠，上次吃饭，老莫太太和孙子媳妇在忙活，田兰坐在炕头上，被莫子谦“请”了下来，让她帮着去收拾瓦筷。莫子谦的越格行为让她恼火不已，但恼火归恼火，她也知道上有老下有小，她在家里摆局长夫人的架子是理亏的。而且，她对莫子谦还是很顾忌，这小子就在莫长林的税务局当临时工，可却连他亲爹加局长的面子都不给，她这个继母还能怎么办？无非是背后和莫长林抱怨几句吧。
莫长林打开那瓶酒，先给老莫倒了一杯，老莫很少得到这样的殊遇，端酒的手都有点颤抖。一家人浑浑和和地围坐着吃饭，气氛倒也融洽。酒过三巡，莫长林对父母说晚上准备点东西，晓玉要来吃饭。老莫太太出奇不易，刚想答应又下意识地偷眼看看大孙子，见子谦脸色突然变了变，却还没有回话。莫长林见儿子不作声，又开始说找三仙姑看了，说晓玉和子雨都是属虎的，相差两个半月，八字相合。
莫子谦感觉有人在下面掐他，他知道一定是妻子，但他不在乎，只是在逗着子涵：“小妹，考你一句成语，二虎相争，下一句是什么？”
子涵笑嘻嘻的说：“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呗。”
子谦大笑，这种无所顾忌的笑声，在莫长林耳朵里，感到非常刺耳。他终于抢先发作了，“我告诉你莫子谦，以后这事你少管，上有你爷你奶，下面有我，轮得到你管吗？”
莫子谦看他急了，也不用藏着掖着了，“再下面，还有我妈呢，我妈最烦就是溜须拍马屁的，刘长川他们家那急不可待的样子，你看着不烦吗？”
莫长林站起来伸手就要拍桌子，田兰看不是事，劝他坐下，吃饭呢，说这些干什么。老莫太太在这件事上，是倾向儿子的，但是她却不想让这爷俩打起来，也在旁边劝着。莫长林终于恨恨地坐下来，眼睛瞪得像铜铃：“不是这个概念，你要是能掏钱给子雨结婚，你再来管这件事。”
子谦冷笑：“你不也不掏钱吗？你也别管。”
莫长林语塞，伸手就要掀翻桌子，却被田兰抱住，于是他一边挣扎着动手去打，一边破口大骂。
老莫不知道帮哪个好，老莫太太却站在了儿子这边，痛骂子谦：“你还吃着我的呢，怎么不让老人省心，你奶给介绍的人，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子谦毫不在乎，站起来就走，边走边说：“三表哥就是你介绍的，我能不放心吗？”
三表哥就是老莫太太介绍的，结婚半年就离婚了，老莫太太一听这话气炸了，也跟着儿子乱骂着孙子。子谦也不再说什么，拉了妻子就去了商店，买来几件锅碗瓢盆，虽然以他的经济状况，单独起火是非常困难的，但他不能后退，因为他的后面，不只有弟弟的目光，更有母亲的目光。
这一年的仲秋节，莫子谦小两口，在家焖了第一锅米饭。
老莫太太准备好了东西，晓玉却没有来过节，儿子一家人也没有过来，她想招呼孙子过来吃，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是忍住了。

（七）
莫长林正在单位恼火，是因为儿子莫子谦“收拾”了刘长川，刘长川是个司机，家里养了一台客货车，这一天被主管个体车辆的子谦，征收了车船使用税。本来单位人都知道刘长川和莫副局长走得很近，听说两个人还要成为亲家，所以谁都不好意思去让他缴税。但今天他落在子谦手里，毫不客气，没说话先把税票开了，刘长川面子上心理都过不去，这边拖着，那边找老婆去税务局里要莫局长出面。
但莫子谦这回是铁了心了，为了方便征收，他在当地的交通管理站有个办公室，这一下午就在那，和刘长川耗上了，不说一句话，只是拿着税票子晃。局长签字不看，单位电话一个不接，后来嫌烦，干脆把电话线扯下来。刘长川面色铁青，到了晚上，仍然不见莫子谦有一点放行的意思，这才咬牙切齿地把钱交上了，对他来讲，这不是损失了几百块钱的事，而是颜面扫尽了。老婆和他开车回家，一路上安慰着：“你上啥火，连他爹的面子他都不给，你等着他回家挨收拾吧。”
莫子谦回家没有挨收拾，在局长办公室差点挨收拾。莫长林在第二早上就把儿子叫进办公室，一脸严肃地说了一句：“你最好别在单位干了，邻居对你反映不好。”
这个理由过于牵强，甚至有点可笑，子谦当场就还击了：“邻居对我反映不好，可以回家谈，现在在单位，你说不让我干就不干了，我得问问一把手林局长去。”
莫长林一听就炸了，干脆拉下面皮来，痛骂儿子，“养你这么大，给你结了婚，现在翅膀硬了，连我的面子都不给。”
子谦听不下去，转身就想离开，莫长林意犹未尽，上前就是几巴掌。子谦用一只手挡着，另一只手迅速开了门，谁知道莫长林不依不饶，好象要把这段时间的郁闷都要发泄出来，竟然脱了鞋，用一只脚跳着追出来，举着皮鞋往儿子头上削。
办公楼里来来往往都是人，此时无不惊讶地看着这对父子。莫子谦横下了心，突然回身用力抢下父亲的鞋，远远地丢了出去，皮鞋划了一道弧线，落在了走廊的另一端，同事们也在这个时候围了上来，有人打着圆场，有人给莫长林去捡皮鞋，子谦则窝着火，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把门用力摔上。
林局长敲开了门，问了问情况，他听到莫局长让儿子回家的理由，居然是“邻居对你反映不好”，不禁有些啼笑皆非。看子谦眼睛都红了，明显是刚刚哭过，林局长安慰几句，“你爸就这个脾气，有时候就像小孩子似的，上来一阵笑脸又上来一阵哭脸的。”
林局长还真是了解莫长林，到了下午，就觉得做得有点过分，主动来和儿子打招呼，还摆出一付慈父的样子，问打疼了吗？子谦正在和同事聊天，看父亲问，也就随口应了几句。
税务部门───在今天的社会，是挺有权势的，到哪都有人请吃饭。莫子谦晚上被两个同事找去，有一位个体户请他们，他心事重重，酒也多喝了几杯，出来后脚跟已经有些发飘，好在还能找到回家的路。进了家门，妻子已经睡着了，看厨房还有给他留的土豆丝，莫子谦突然有些苍桑感。自打和老人分开过以后，他们已经很久没买肉吃了，自己倒也罢了，经常在外面吃着鲜鸡肥鱼，只是委屈了妻子。

（八）
这一段时间，莫子谦压力挺大的，元旦期间，两份同学结婚，再加上一位同事生小孩子，弄得他身无分文。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是鸡鸭鱼肉往家买，他却只能看着。
老莫不想孙子受这样的委屈，他们老两口退休工资都高，还有点积蓄，都这把年纪了，留着干什么？还不是为着让儿孙过得好一点。他告诉老伴，给孙子拿几百块钱过年，老莫太太事实上早就撑不下去了，这几天包点饺子炖个鸡什么的，都去那边喊他们来吃。但这小子是属驴的，愣是啃咸菜疙瘩，也不肯过来。她有时真的挺生气的，为什么他偏偏要反对晓玉这一家人呢，晓玉人长得俊，还会来事，过阳历年的时候，晓玉的妈给送了十斤鸡蛋，还要请她去喝酒呢。
莫子谦接受了祖父母的资助，他必须得有点钱过年，给双方老人都买点东西，再去看看大舅。自从母亲去世以后，大舅始终对他们很关心，尤其是对子雨，去年想外甥了，还在单位请了一个多星期的假，特意跑到部队去看了一趟。当舅舅的做到这一步，也真是难得了，就是亲爹莫长林，也从没有想过去部队看看。
相比之下，子谦对继母的兄弟就从不理会，有时走到对面都不抬头，莫长林曾对子谦提意见，要他尊重一下田兰的亲属时，每次都得到儿子的一个不屑的目光，只能让他干生气。娶了田兰以后，莫长林想方设法把她的弟弟老六，从农村带过来生活，给他安排了一个不错的工作。在继母的所有亲属中，老六是子谦见面最多的一个了，彼此也熟了，还都能比较友好，不过子谦的称呼，一度让田兰恼火万分而又无可奈何，他直接就叫“田老六。”
然而，这次去舅舅家，提了两瓶酒，却和舅舅发生了争执。“你弟弟给我来电话了，说你爹把刘长川姑娘给定下来了，他家什么人家，谁不知道，溜须舔腚个玩艺，也就你爹得意吧。我告诉你子谦，子雨说要自杀，我看你管不管？”
莫子谦气不打一处来，声音也高了起来：“我怎么不管，八月十五那天，我为这事都分开单过了，只要子雨不同意，谁说了也不好使。”
舅妈闻声过来解劝，大舅总算缓了口气：“我知道你不能不管，要是你爹敢逼子雨，你告诉我，我把他家给砸了，有什么呀，不就是一个副局长吗？你看把他张狂的，走道都恨不得横着走。”
大舅的脾气也冲，他还真是说到做到的一个人物，年轻的时候因为莫长林打自己的姐姐，大舅拿着板锹追了莫长林两条街。现在子谦有了舅舅的支持，登时感觉有了主心骨。就等着子雨转业了，一切都会有个结果的。
子涵已经敢在外面放炮了，子谦的妻子领着她，把鞭炮一个个拆下来，点燃了往空中丢。子谦正在挂灯笼，屋里老莫又摸出瓶好酒来，这阵子儿子和孙子经常发生争执，他的心里也不痛快。今天过年，一家人总算能团团圆圆坐下来了。
莫长林是傍晚的时候才来的，搬来了一箱啤酒，算是给老人的礼物。进屋看大家都在等他，他也露出了笑脸，是呀，春节可是中国人的首要节日，就算有什么不痛快，在这一天，也不能显露出来。
子谦两口子和子涵在打扑克，不时发出愉快的笑声，这让几个老人看着比较欣慰。这也是田兰进了莫家门以来，对子谦唯一的好感了，她虽然这些年，没有得到子谦真正尊重过，但她却明白，子谦这小子不会装假，也不会溜须拍马，连自己的亲爹都不愿意低头，所以喜欢子涵，也完全是出自内心的。
老莫一家人，又围坐了起来，一团浑和，你敬婆婆一口，我敬爸爸一杯，喝完了酒，吃着花生瓜子，看春节晚会。半夜钟声敲响的时候，左邻右舍已经响起了鞭炮声，子谦也出去放了一挂，老莫太太早把包好的饺子下到锅里，三鲜馅的，韭菜、猪肉，还有莫长林拿回来的虾肉，吃起来味道鲜美。可惜，子涵没有坚持到这个时候，早早地钻进被窝里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