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麻绳总从细处断
作品名称:空村活寡 作者:麦熟一晌 发布时间:2019-02-24 14:22:43 字数:5100
到了立冬时节,田野里几乎看不到绿色,只有星星点点的松树和柏树,还保持着一丝树木该有的生机特征。
杨树和柳树,还有其它灌木,裸露着枯瘦的筋骨,任寒风把枝头上残留的一些没有脱落干净的枯叶,吹得沙沙作响。
那些在四处游走的流浪狗们,弓着身子在各墙根寻找着能填肚子的东西,也同时在各墙根滋下一滩滩泛着白碱的尿水来。
上山庄的各家户们,都把炕烧得滚烫,圆盘炉子或者烤箱炉上,通红的碳火煨着“滋滋”冒泡的罐罐茶。一些种植了各种药材的人们,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加工着各种药材。
大多数人为了避免干净的屋子被药材带来的泥土弄脏,就在平时不用的闲屋子里生起了火,专门在那些屋子里加工药材。那些党参,被晒得半柔不干,需要拿针穿了粗线来穿成串。那些当归,需要趁着药材还没干透,磕打掉根杈里的泥土,然后把比较粗壮的根挑出来,再用小刀削去枝末。加工黄芪的更是麻烦,需要把指头粗细又一二尺长的药材根,在一块木板上用绳子拉住,然后双脚踩住拉着绳子来回搓动,直到黄芪药材主根上的毛细须根都滚搓干净后,再用细铁丝捆扎成一束束的小捆。
这些趁着柔劲粗加工过的药材,都要进一步去晾晒或者是烘干。冬日里的晴天气温也不高,但需要把药材摆开了让风吹日晒。有些人也会进一步采用精加工的程序,把各种药材进行抛光或者是切片处理。
槐花又开始了没黑没明的劳作,自从把“驴背梁”上的三亩当归收拾回家后,两只脚就几乎没有迈出过庄廓院门口的那个丁字路口。
照样是每天早上起来喂猪喂鸡,然后才安顿自己的早饭,但早饭往往是做一顿后吃一天,晌午和夜饭都是和早饭一样的路数。要么在土豆糊糊里泡馍吃,要么就是酸菜拌汤泡馍。假如馍做得多,干脆就揉碎了炒一碗馍馍渣吃,再烧一碗鸡蛋汤也算是丰富的。
那些堆在院子里的新鲜当归已经被晾晒的半干状态,当归根杈也由脆嫩变得柔软起来。分布在根杈里的泥土,也由粘湿变得干酥起来,在木板上一磕,所有的泥土便从当归的根杈里掉得一干二净。
槐花看到院子里抖掉泥土的当归足有三千斤左右,要是能完全干透后,估计也有上千斤的干药材。按去年每斤干药材把子三十元左右估算,大概也能卖个两万多元的钱来。两万多元?儿子白勇就会在南方的那个小城添半间厨房,要是添不了半间厨房,能添个上厕所的蹲坑也可以。
那些比较粗大的当归药材根得挑出来,然后用镰刀片削掉侧根,把主根前段最粗的一寸半切下来。其次就是把挑剩的那些当归根,用劈的成两半的柳条捆扎成扁平带尾巴的形状,每一束大致二斤左右的重量,等晒干后也就是七八两为一把。
这个捆扎的过程里,还要在那些全须全尾的当归药材根的中间,卷上从粗壮当归根上削下来的比较细碎的须根。把粗一点的侧根,专门留下来晾晒,目的是在不同的市场行情阶段,按价格的高低选择性地进行销售。
跛子高三也不忘旧情,时常叼空过来帮几把。马秀兰也是个记恩情的人,总以为自己和跛子高三的结合,是槐花做了有力的指点,不然的话,谁也想不到在那个节骨眼上能成全一桩谁也想不到的婚姻。
槐花发现这俩人变了,跛子高三在和自己独处的时候,眼睛里也没有了那种邪光。马秀兰的话比以前多了起来,张口闭口提起跛子高三就说“我家的旺辉……”。
通过马秀兰刻意经常提着跛子高三的大名,上山庄的人都记起来跛子高三是有大名的,起码是从现在知道有大名的。一些和跛子高三上过小学的人们,几乎在家的没几个,嫁进上山庄里来的女人们,也就不知道跛子高三使用过大名的那段岁月。
马秀兰的腰比中秋节那时候粗了许多,屁股的轮廓也似乎宽大了一圈,小腹部也朝前挺了起来。跛子高三几乎包揽了所有的活计,也明显得看出跛子高三黑瘦了不少。但挂在跛子高三脸上的笑,却比以往多了许多。起码跛子高三见到上山庄的老年男人们的时候,往往会主动迎上前去,掏出口袋里的香烟给对方让上一根,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恬着脸蹭别人的烟抽。
槐花从心底里感激跛子高三,也感激马秀兰,但也有时候闪过一丝对马秀兰的嫉妒。但这种念头很快就消失了。
无事可做的马秀兰,经常拿着针线活来混时间,陪着一天到晚加工当归的槐花谝闲话。也许是初冬气候的原因,也许是泥土粗糙的原因,槐花的手脸也变得灰青无光。马秀兰原本红润的脸上,也布满了铜钱大的褐色斑块,显得一张朗月一样的脸枯黄浮肿。
槐花在一个午后,刚吃了一碗鸡蛋汤泡馍,感到腰酸背痛的就没有去洗碗,斜靠在厅房屋窗台下堆着的当归药材上缓着乏。一阵从腹股沟传来的坠疼,让槐花产生了尿急的感觉。
槐花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从药材堆的另一头拿过那只早上倒了尿的盆子,浑身的乏力不想去那个十步外的茅厕,解开裤口就顺着盆子蹲了下来。
一阵淅淅沥沥的响声过后,起身提裤子的槐花发现那个白色的塑料盆里,聚着足有小半碗鲜红的血液。
槐花被那盆子里那一汪还散发着热气的血,照得眼前一阵眩晕,在一只手提着裤腰,一只手扶着窗台沿站了几分钟后,槐花又蹲下来低着头向那个私密的地方瞅了半天。
槐花心里一阵恐惧过后,又回忆起那些来月事的日子来,这种腰疼加上腹部坠疼的感觉,和每次倒霉时几乎一样,难道是自己又年轻了起来?想到这里,槐花又羞怯起来,就去了社长家隔壁的小卖店里买一包红糖,再买了几包卫生用品。从小卖店回来的路上,槐花竟然兴奋得哼了一段戏文。
为了不让把自己着凉了,从小卖店回来的槐花,把厅房屋里的炕又烧了一次,然后把炉子也捅得炉火冒出了炉口。槐花用文革在家时煮过茶的一个搪瓷缸子,给自己煮了一碗焦枣红糖水喝了。
快一个月没有打开微信的槐花,给自己放稳当卫生用品后就躺在炕上玩起了手机。手机的微信群里还没有人发红包,只有早上社长婆娘董洁发的几条产品图片和几段自己认不得的字句。
槐花想给文革打电话,但觉得很突然的说这些不好听,然后就给马秀兰打,问马秀兰干什么着?马秀兰说准备包萝卜肉馅的饺子吃。马秀兰又问槐花歇工了没有,要是歇了就过来她家吃饺子。
槐花犹豫了一阵,给马秀兰回话说自己肚子疼,喝了些红糖水后就歇工了,在炕上躺着还没做饭,也不想出去吃饺子,说早上的馍还有,在炉子上烤了凑合一顿。
槐花在热炕上趟着没有动,天快黑了的时候,马秀兰端过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槐花吃过饺子后顺便下炕把鸡和猪喂了,又爬上炕一觉睡了个天亮。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后,把这段时间里捆扎好的当归药材整齐地码放在西屋的一间隔房里。厅房屋窗台下堆放的散乱药材终于不太多了,槐花心里暗想,鼓足了劲再收拾个三五天,这一年的药材就完全收拾利索了。
腰和小肚子照样在隐约作痛,槐花又煮了一碗红枣红糖水喝了。从当归药材上抖落下的泥土,在院子里堆着,槐花用两个筐子装了后挑出去倒在院门外的猪圈墙根前准备开春了沤肥。
就在把两筐土刚挑出院门的时候,小肚子一阵拧疼,槐花咬了咬牙,坚持着让自己把筐子挑在了猪圈墙跟前。疼痛使槐花扶着低矮的猪圈墙喘着气,麦粒大的汗珠子也从额头上滚落了下来。
刚从娘家里出来准备去村部的兰英,在拐过槐花家门口丁字路的时候,看到弯着腰扶着墙的槐花,兰英快步赶了上来,扶住了槐花的的腰急切地问道:“嫂子你怎么了?要是不舒服,我送你去镇上的医院?”
“是兰英呀!你回来了?”槐花说。槐花让自己直起了身子,然后把挡在眼前的一缕头发挠在了脑后。
“我昨晚回来的,给我哥的娃帆帆拿棉衣,帆帆现在咱县上念书,住小饭桌的,顺便去趟村部送个材料。”兰英边说着话,边从随手背的一个小包里掏出一片纸巾给槐花擦着脸上的汗。
“哦!你忙去,忙你的事去,我没事么,身上来了么就肚子疼,咱女人就这样子么。”槐花说。
兰英把槐花扶进了院子里,又把槐花扶到厅房屋里的沙发上坐定,自己也拉过一只小板凳坐下来后问槐花:“嫂子你上岁数了,活不能像以前那样没命地干,咱毕竟是女人,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哩!”
“没事么,咱泥人土性子么,累一天,睡一夜就好了。就是这次麻烦又来了,这都断了快三年了,怎么又来了?”槐花说。
“啥?已经断了三年了?这次又来了?”兰英连着问。
“就是么,来就来了,量还大得就像宰猪的刀口哩!”槐花说。
兰英听了槐花的描述,没有表现出惊奇和欣喜的样子,紧缩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后说道:“哦这样啊!嫂子,你别干活了,休息一天收拾收拾,明天去县医院检查一下,一定要去,你去了就找妇科的王红,那是我的同学,业务水平很好的,待会我给打个电话说说,明天你一定要去,不能马虎啊!”
槐花被兰英说得吓了一跳,心里也不安了起来,本想坚持下去把院子里剩下的药材收拾完,然后再歇缓上几天顺便去县城打探一下药材的市场行情。
“咱女人常见的事么,忍忍就过去了。”槐花说。
“哎呀!嫂子,你千万要听我的,检查一下没坏处么,难道你不想去看看芳霞们?”兰英说。
“去去,嫂子一定去,白贵明天给小饭桌送米面和油去,我还要给装鸡蛋的,这就趁着一起去。”槐花说。
一天的时间里,槐花从炕上到茅厕,跑了不下五六趟,炉子上熬煮着的红枣红糖水也喝了三四碗,可是肚子时疼时胀的没有缓解……
“骟驴”白贵从自己家里装好了面粉和土豆,还有新榨下的两桶菜籽油也被装上了三轮摩托车。槐花早早地喂了猪和鸡后,没有吃早饭,只喝了一碗红糖水就着嚼了几口干馍。这段时间积攒了二百个鸡蛋,把鸡蛋装进泡沫箱里后等白贵过来。
三轮摩托车一路颠簸,终于到了县城,槐花提前在去县医院的路口下了车,“骟驴”白贵直接去了小饭桌那里。
白贵在小饭桌说了槐花去县医院的事,圆脸女人冬花心想,这马秀兰有了身孕,不会槐花也有了跛子高三的娃吧?但也不对啊,自己记得槐花以前说过她已经身上不来有二年了。想到这里,圆脸女人冬花给芳霞和“骟驴”白贵安顿道:“白哥你和霞霞去医院看看,别多嘴问啥,注意听着就成。这人看病要有个陪员么,槐花不识字,文革又不在家,咱就是槐花嫂子的家属么。”
“哦就是,看我这人粗心的,就没想到陪着去。”白贵说。
“没事,咱现在就去,陪陪也好,有忙需要帮的话咱跑个腿也合适。”芳霞说。
槐花没有在门诊大厅里挂号,而是直接去了二楼找兰英的同学王红。王红把槐花领到一张妇科检查床前自己亲自检查了一番,又问了许多槐花最近出现的症状和平日里的习惯。
王红没有说检查的结果,又把槐花领到一间超声检查室里,让另外一个女医生给槐花做B超。近二十分钟左右,给槐花做B超的那个女医生看了王红一眼就没有说话。王红神情严肃地问槐花:“家属不在吗?”
“不在,我家男人在兰州打工,经常不在家,儿子在南方上班,家里就我一个人。”槐花说。
“哦!是这样啊!你得办个住院,治疗几天比较好,炎症厉害得很,千万不敢再拖,最好是马上联系直系亲属陪护。”王红说。
正在说话的时候,芳霞和白贵也摸到了检查室的门口,听到了王红和槐花的对话。
“过几天行不?我家里烂摊子一堆,我收拾整齐就来,家里要安顿好了才成么。”槐花说。
“哎呀!家里就给邻居说说,你别操心那些了,咱就联系家属要紧,别管那些猪呀鸡的。”王红笑了笑,用手抚着槐花粗糙的手说。
在门口站着的“骟驴”白贵,这时候插嘴说道:“听大夫的,你别管家里的事,把钥匙给我,就那些药材么,我抽空就给你扎了,猪和鸡我早晚也就替你喂了,你需要从家里带啥就说,我摩托车跑得快,专门给你送过来,你就听人家大夫说的,住下来治治。”
“听大夫的,你就住下来,饭有我给你送,你就听人家大夫的。”芳霞也说。
“哦!来人了啊!这是亲戚还是?”王红说。
“邻居,也是关系相好的庄里人。”槐花说。
王红领着槐花们去了检查室外的一排椅子前,让大家先休息一会,等中午后安排住院的事情。在槐花和白贵们继续说着话的时候,王红去了自己的办公室,在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后,就和兰英通了足有半个小时的电话。
可怜的槐花哪里知道,死神已经眷恋上了自己。兰英在电话里听了王红的结论后,就马上找白贵问槐花男人文革的电话号码。
王红在电话里说,基本上可以定性为“鳞状细胞癌”,活检只是个最终确定的过程。兰英也从白贵那里问到了槐花男人文革的电话号码,大致上给文革说了一下槐花目前的病情。
刚和兰英通过电话的“骟驴”白贵,脸上难看得就像一块婴儿的尿布,悄悄地一拉芳霞的袖子,就往医院门诊楼的外面走去。被白贵拉着袖子的芳霞,也从刚才的气氛中察觉到有些不对,但至于什么不对?她也说不上来。
“霞霞,麻烦哩!槐花估计是癌。”白贵说。
“你咋知道?人家大夫没给你说啥么?”芳霞吃惊地问。
“嗨!你想想,兰英叫槐花来医院检查的,刚才那个大夫是兰英的高中同学,人家是专家哩,刚才兰英问文革的电话时给我说的,现在就咱三人知道,千万不能让槐花本人知道,得哄着她瞒着她。下午还要继续检查化验一下确诊这个事,安排住院哩!”白贵说……
下午学生娃们都从小饭桌去了学校,圆脸女人冬花和芳霞们都陪着槐花做检查。接到兰英电话的文革,也急匆匆地从兰州往回来赶。
经过又一番的确诊,槐花的病最终被确诊为宫颈癌二期,并伴有腹后淋巴膜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