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回春梦断
作品名称:空村活寡 作者:麦熟一晌 发布时间:2019-02-24 14:42:37 字数:3465
槐花暂时被县医院安顿在一间宽大的病房里住了下来。没等到太阳落山,文革也从省城兰州赶了回来。
“骟驴”白贵拿着槐花递过来的院门钥匙,发动起三轮摩托车就回了峪河镇的上山庄。面如死灰的文革,在病房里陪着一脸懵懂的槐花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晚。
槐花那只没有扎着吊针的左手,被俯在床沿上的文革握了一夜。也许是文革的双手传过来的久违了的温度,也许是右手上扎着的吊针起了作用,槐花睡了一个最香甜的彻夜觉。病房宽大的玻璃窗户外面,院子里已经有车在开出开进。病房门外的走廊里也逐渐响起了人声。
昏头昏脑的文革,从病房的卫生间里胡乱擦了把脸。等文革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从小饭桌赶过来的冬花,已经把一只保温饭盒和一塑料袋素包子,搁在了病床旁边的床头柜上了。
圆脸女人冬花,冲着刚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文革呲了一下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在病床上平躺着的槐花,看到进来的冬花,就从病床上坐了起来。圆脸女人冬花赶快上前要扶槐花躺下来,槐花却笑着说道:“把咱婆娘家害的月子病,你们就当皇后娘娘伺候哩!”
“看你说的,这平时忙么,咱女人家就是劳碌的命,管它是啥病,来了就安心歇着,咱睡一天也好,睡一月也好,天塌不下来,也叫男人们把咱伺候上一回么?”圆脸女人冬花说。
“嘿嘿!天生的劳碌命,这躺下了叫人端吃喝还怪别扭哩!”槐花说。
“呵呵!看你说的,这人么!该缓的时候就缓,该歇的时候就歇,家里地里的活一辈子都干不完。”圆脸女人冬花说。
“唉!缓啥哩?家里养的张口货等着喂哩,院里没收拾完的当归还乱堆着的,把个女人家害的月子病么,抓些药拿回家慢慢吃,住医院里天天要花钱,天天要麻烦你们几个操心送饭,这福不是咱庄农汉的蛮婆娘享的。”槐花说。
“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顶不住了还有我跛子顶哩,你叫唤啥哩?安心把你的病缓着。”是跛子高三的声音。
在病房地上呆立着的文革,看到跛子高三和“骟驴”白贵提着几个袋子走了进来,连忙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香烟给俩人让烟。
“人家医院不让吃烟,你们就烟火紧得很。”圆脸女人冬花说。
“今天不吃烟,医院里不叫吃烟,改天咱回去了再消停吃白哥的好烟么,白哥从兰州挣大钱哩,好烟有的是。”跛子高三笑着说。
“家里的事你别牵心,我能回去我就喂鸡喂猪去,我回不去的话,我妈就喂了,钥匙在家你二婶拿着的。”白贵给同族兄长的文革说。
文革手里举着刚从烟盒里抽出来的两根香烟,嘴里连忙答应着“好好好”。
“秀兰早上刚烙的油饼馍,还热着的,袋袋里还有煮鸡蛋,你们赶快趁热吃了。”跛子高三说。
槐花叫大家都坐下来吃,说这麻烦大家多不好意思,平时地里的活全靠大家帮手,这躺医院里还麻烦得大家都不安生。
“骟驴”白贵从自己提来的一箱牛奶里拿出了一包,叫文革拿去用热水把袋子烫热了叫槐花喝。槐花说她和冬花熬的鸡汤就成,牛奶她还喝不惯。就在大家说着笑的时候,王红和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年长医生走了进来。一个头发花白的医生去了病床前查看槐花的情况,王红和另一个戴眼镜的医生领着文革出了病房的门在走廊里说话。
“你是病人的丈夫?”王红问。
“是,我就是,我是白文革。”文革说。
“你们也太不负责任了,妻子的病都那么严重了,平时就没察觉,还成年累月的干那么重的体力活。”王红说。
“唉!家里就那么个情况么,庄稼汉的屋里困难大么。”文革哭丧着脸说。
“是这样,病人的状况很不好,你们得有个心理准备,但也不是完全没希望,王大夫都是你们找的,咱也就实话实说,县医院治不了这类的大病,建议转院去兰州的大医院看看。”戴眼镜的大夫说。
“好好,我听你们安排的,王大夫我信得过,是我堂妹白兰英的好同学哩!”文革说。
“我联系了兰州的肿瘤医院,我实习时候的老师就在那个医院里,情况我大致都说了,具体的事情你们去了后尽量听人家的安排。”王红说。
文革又赶忙从上衣口袋里往出来掏香烟,戴眼镜的医生摆了摆手说道:“你过来到办公室办一下转院手续,把该拿的都拿好,中午就安排救护车送你们去兰州。”
跟着王红和戴眼镜的医生办好了转院手续的文革,回到病房后就说要去兰州治疗。槐花听了去兰州的话,竟然在病床上哭了起来,说家里一大摊子事,哪有闲功夫去兰州享受安逸。
还是跛子高三的嘴能说,黑脸红脸地都扮演了一阵,终于说得槐花同意了去兰州。听到要转院消息的芳霞,风风火火地打了出租车过来,把一条新毛毯和一箱牛奶,一塑料袋香蕉塞进了医院院子里等待着的救护车里……
在文革和槐花去了兰州的时候,兰英跑前跑后地准备槐花的各种资料,极力寻找有关大病救助的途径,在已经摸底排查完的资料里,把槐花家的资料又补录在“精准扶贫户”的审核材料里交了上去。
在南方不知道干着什么工作的白勇,也拉着一个行李箱回到了兰州。槐花看到进了病房的儿子白勇,从肿瘤医院的病床上吃力地坐了起来说道:“我的娃呀!你好好干你的工作么,又请假又花路费的,妈没事,妈就是累的月子病么,输几天水就好了,你回去上你的班去。”
在病床前放下了行李箱的白勇,揉了揉鼻子,低着头说道:“没事妈,你咋不给我打电话哩?单位刚好放假,我还正准备回家帮你收拾药材哩!”
“哎我的好娃呀!你安心工作么,放假了陪女朋友玩耍去么,妈能成,家里的活有妈哩,你别操心,你也大了,要把自己的身体操心好,按时把饭吃饱,在外面要多操心自己哩,别管我和你爸。”槐花说着就哭了起来。
文革端着一饭盒热好了的牛奶进来,看到儿子白勇已经来了。文革把饭盒放在窗头柜上,转过头来就训斥儿子白勇:“你还知道回来?你还知道你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槐花听到文革骂儿子,就抓起床头柜上吃了一半的桔子扔过去打文革。桔子扔在了文革的额头上,又落在地上滚进了病床下面。
白勇没有吭声,就端起他爸刚放下的牛奶,坐在床沿上给他妈的嘴里用勺子喂。
“我的娃你喝,妈不喝,你饿了就喝,那个柜子里还有你爸买来的面包,软软的好吃很。”槐花说。
“妈,你赶快趁热喝,我等会吃,你想吃兰州的牛肉面不?我等会出去给您提一碗回来。”白勇说。
“我的娃你想吃就吃一碗,我和你爸有馍哩,这医院里要天天花钱,咱不进钱还往出去花哩,妈不吃。”槐花说。
槐花扭不住白勇,就喝了两口喂过来的牛奶,槐花对文革说道:“有盐吗?”
“没盐,医院里没有这些,忘了没从外面馆子里要一撮。”文革说。
“甜得我胃里泛酸,放些盐好么。”槐花说。
文革知道槐花是找借口不喝牛奶目的是把牛奶留给儿子白勇喝……
在肿瘤医院住下的第三天,槐花被切除了子宫。王红的那个老师摇着头说“晚了,太晚了,都扩散了。”
槐花没有像别的手术后的病人那样被安排定期化疗,而是安排到两周后出院。其实文革心里清楚,这是人家那个老师不想让花那些冤枉钱,与其在人财两空的结果下取个心安,不如省下钱来用在以后生活的刀刃上去给儿子解决大事。
回到家的槐花,在文革和儿子的陪伴下,过了一个温暖又舒心的年。一些从外面打工回来的人,也陆续来到文哥家探望槐花。
由于兰英高中同学王红的帮助,经常被注射了杜冷丁的槐花,在回到家的这段时间里没有再感觉到病痛带来的过大折磨。
槐花从别人的眼神里,也察觉到了自己得了治不好的绝症。这个胆小又倔强的女人,反而没有了那种悲切,只是一个劲地催白勇去上班,只是交代白勇要对未来的媳妇要好好对待。
牛奶、水果、羊肉、鸡肉成了槐花有生以来的伙食,槐花想吃一碗调了浆水菜的杂粮饭,文革总是以对身体不好的理由拒绝了。
槐花再也没有经受过风吹日晒的脸,苍白中带着一丝红润。在惊蛰过后的第二天,槐花没有等到猪圈后面的那树槐树花开,在炕上被穿戴一新后,握着儿子白勇的手慢慢地松了开来,随着手的松开,嗓子里“咕噜”了一声后就眯上了眼睛……
劳苦了半生的槐花,在三天后飘着雨夹雪的早上,被上山庄不多的几个男丁们,装进一口刷了清漆的柏木棺材里,在伴着“呜哩哇啦”的唢呐声里,抬到了“驴背梁”上当归地角上埋入土里。
瘫子婆婆死了都没有掉一滴眼泪的马秀兰,在自家的院子里哭了个天昏地暗。送完槐花的那个下午,跛子高三在羊场里,把一头不吃草料在场地上乱跑的羊用木棍打了个半死。
上山庄的人经过了三天白事的忙碌,又回归了平时的那种冷寂。庄廓院前后的那些杏树枝头上,粉色的花苞已经悄悄地鼓了起来。那些湿润的泥土里面,许多嫩黄的草芽,也在一夜之间探出了头。
插在“驴背梁”上槐花坟包上的那根白色的引魂幡,在一场春雪过后已经破烂不堪。白勇在一个早晨,从他爸文革的手里接过了一沓医药费的报销款后,就趁上“骟驴”白贵的三轮摩托车去了川了道里的火车站。
那个“梦想与生活”的微信群里,一些人在晚上照样发着各种图片表情,照样有人在三更半夜不咸不淡地聊着天,照样有人为了几毛钱的红包游戏而吵架……
(完)2019年2月21日夜•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