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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青春校园>雾锁芦芽>第二十九章 浓浓年味

第二十九章 浓浓年味

作品名称:雾锁芦芽      作者:芦芽深处      发布时间:2019-02-25 09:07:03      字数:7962

  小时候的年是那么美好,是心中久久的企盼,总感觉年的脚步太慢了。秋天的树叶黄了,过了八月十五,吃了一年的第二顿饺子,就盼着吃过年的饺子了。妈妈做的鲜香美味的羊肉麻油饺子,一直是那样诱人,就是一年中最美好的盼望。老是等不来。尤其是进了腊月,反而觉得时间过得更慢了,时常掰着手指数啊数。过了小年,仍然有干不完的事,就是等不来过大年的那一天。
  终于到了腊月三十了。家家户户房前房后忙碌着打扫卫生,清除垃圾,洗涮东西,准备年饭。厚厚的白雪,盖不住年的气氛。寒冷的北风,也刮不走浓浓的年味。
  三十上午是个重要的时刻,全家去山上祖坟隆重祭祀。一大早就忙着准备起来。奶奶准备了四种凉菜,妈妈包下一荜饺子,二姐捏了几个素糕。大大负责准备烩菜。在一个铁铫里面装上白菜,豆腐、烧肉、水粉、丸子,满满档档的,盖子都压不住了。
  小篮里装着馍馍、素糕、羊肉饺子。一担荆条筐子,一头放着铫子和干柴,另一头放上炭块,上面压着纸和香。大大挑着担子,四大牵着驴,弟弟和双文一前一后骑在驴背上出了门。全家人除了奶奶、妈妈、三妈结过婚的女人不能去,其他男女老少一扑溜都要跟着上山。上了花家嘴峁上,远远地就瞭见了。炭窑沟的半坡上长着一棵大柳树,那是当年打发爷爷时的哭丧棒,插在坟前发了芽,现在已经长成一人粗的大树了。
  半路上,四大跑到窑口又拣了半袋炭,添柴添火就是福。到了坟前,大大把供献摆开,三大四大取出炭块,墓前垒起一个小旺火。大家围成一圈,跪在墓前。大大怀着沉重的心情点香,烧纸,纸灰悠悠飘飘升上天去,大家一齐磕头跪拜。
  然后,点着小旺火。把铫子放在上面,一忽儿就咕嘟咕嘟地响起来了。小孩子们眼睛盯着冒着热气、散发着香味的小火锅,都馋起来。大大盘腿坐在冰冷的土地上,慢悠悠地倒上一盅烧酒,神情凝重地洒在坟前,用筷子夹上肉片、豆腐,东一下西一下地扔到坟头。一边扔一边念叨着:“大大,我和娃娃们看你来了,你老在世时,吃不饱,穿不暖,临死都吃不上一口好饭……可怜的。”伴着长长的叹息。
  说着说着,老泪纵横,“啪啦啪啦”地掉在地上。泪水在冰冷的土地上很快和泥土冻成一片。
  “……你老地下有知,今儿我领着娃娃们过来和你过年,与你一起吃年饭,你在那边可以安心了……”大大夹起丸子、粉条,扔在地下,倒上酒,洒下再倒,吃一口,喝一盅。一边儿吃,一边老泪长流地念叨着,和爷爷聊天。
  我和五妹、弟弟、双文他们馋得瞪眼看他,等得都不耐烦了。大大却自顾自地在那儿吃着、喝着、说着。举起第三盅酒洒在坟前,然后自己满上,一口干了。念念叨叨,就像爷爷坐在他面前一样。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三杯酒下肚,大大不吃了。递过筷子,给三大和四大,他俩每人夹了一些菜扔到坟头。然后和弟弟他们一齐夹着吃起来。我和二姐、三姐、五妹站在一边儿,不高兴地噘着嘴看。
  “大家都吃哇,”四大吃了两口,把筷子递给二姐,说,“闺女们也能吃,和你们爷爷一起吃年饭哇。”我不敢上前凑合。
  一忽儿,四大折了两根树枝递给我说:“看,这也是个小子,吃哇。”
  四大在外地长大,没有那么多清规戒律。他一放话,闺女们就一哄而上抢起来。二姐首先抢了个锅盖,用筷子拨拉了一半,剩下的,你夹一口,我夹一口,一忽儿就吃光了。三大在一边儿看着,不和我们争抢。数三姐吃得少咧。
  三大、四大各点了一支烟,放到坟前。大大取出两个二踢脚,放在石头上用烟头点着,“咚叭咚叭,嘎啦啦啦”的一声巨响,清脆的声音在天空炸开,回荡在山谷里。旁边树上等着的乌鸦惊慌地飞走,沟里的兔子竖直了耳朵张望了一下,调头就跑。
  “下山的时候,每个人都拣上些干柴,不要空手回。”大大说,“图个吉利,一年发财。”大家沿着小路一齐下了山。
  四大不拣柴,他说:“我拣石头呀,石头也是财,拣下石头能盖房。”
  大大也懂得了,也叫我们拣石头,专拣那种平平整整的石块装进篓子里。手里象征性地拿了一根小树枝。
  到了家,我去奶奶那里和她说:“那么好的肉片子,大大就夹得冒到墓圪堆上了。不是叫放羊的捡走,就叫黑老鸹吃啦,我们都吃了一点点。”
  “狼吃的,闺女家还敢在坟里吃?”奶奶不高兴地说我,“馋了回家来吃。”
  “就是你的规矩多。”我说,“小子甚也不做,坐得吃咧。男人们围在那里吃,闺女们老是靠后。”我从小爱认死理,不高兴地对她发牢骚。
  大大进来了,说:“人家谁也不叨叨,就是你话多。”
  “四大让我们吃得。”我反驳他,“以后不和你磕头去了。”
  “你要是小子,就先紧你。”大大说。
  “那还能怨我咧?”我说,“谁叫你不把我变成个小子咧?”
  四大摸摸我的头说:“这要是个小子,那可急溜咧。”
  四点多就要开始吃年饭,我们这里不叫年夜饭,叫拢火糕。因为饭后接着就要拢起高高的旺火。
  这是全年最丰盛的一顿饭。油炸糕、馍馍、饺子,随便吃。妈妈做的灌肠、拌得粉丝、生得豆芽,大大炖得猪蹄、猪头肉,热菜、凉菜尽量凑够八凉八热。过年没有鱼,妈妈蒸了两条面鱼,摆在桌上,也算一道菜,图个吉利。想吃甚吃甚,放开肚子吃。
  一家人围着一张小桌子,挤得满满的。
  大大取出自酿的美酒,黄酒给闺女们倒在小茶瓯里,自己倒了杯白酒举起来。我们齐声说:“祝大大、妈妈过年快乐!”
  大大高兴地一饮而尽。妈妈不喝酒,也不吃肉,拣得吃些素菜。只顾照顾大家。每到吃年饭时,闺女们都要和大大一齐干杯。你一下,我一下地喝上一圈,把闺女培养得比他都能喝了。
  一忽儿,妈妈端上一大盆热腾腾的油糕,又端过一盔碗猪肉粉条丸子大烩菜。喝了白酒喝黄酒,一边吃菜,一边喝酒,完了再从酒坛里舀上。一个个都喝得脸红扑扑的,精神焕发,全家充满了幸福欢乐的气氛。
  喝得差不多了,大大就说:“行啦,我走呀。”起身下了地。
  我们知道,吃饱喝足他就去打麻将了。一年当中,这是他最放松的时候。一直打到接神才回来,每年都一样。
  剩下的事都是我们的了。妈妈收拾饭场子,我们打扫院子。贴窗花、贴对联,接着开始垒旺火。
  二姐和三姐劈柴,我和五子捣炭。要准备一大堆放在墙角,因为初一到初五都不能动手。不要干活,不能动针线。柴火、炭,用的东西都要提前备好。
  二姐负责垒,她有劲。搬来大石头,东边三块,西边三块,稳稳地放好。我和三姐一人抱了一大抱胡麻秸,放在石头中间。
  “四子,五子,到中间跳一跳踩一踩。”二姐说。
  我俩走进三块大石头中间,来回跳腾两下。然后抱着干劈柴放在上面,二姐就开始往上边垒炭了。我和五子抱着大块,一人一下地给她递。她认真地一层一层往上垒,垒完东面的垒西面,慢慢地一人多高的两个大旺火矗立在院里了。前半夜点一个,后半夜一个。
  我和五子跑来跑去,冷风“嗖嗖”地也不进家。粘满黑的双手都冻僵了,跑回家到炉子跟前烤烤,又出去了。妈妈做的新鞋不到接完神,绝不拿出来。脚上穿的还是带窟窿的旧毛靴。冻得丝丝呵呵的,满手裂子。也没有个手套戴,又开始贴起对联。我端着一小盆浆糊,里面放一把用磨秃了的笤帚圪瘩。二姐贴,三姐递。二姐不识字,害怕贴错了。总要让三姐念两遍,才贴到门框上。贴好对联后,都已安顿停当。天色渐黑,我们就把旺火点着了。一忽儿,熊熊大火冒着浓烟烧起来,旺气冲天。映红了院墙、窗户,墙脚的雪都变成红色,屋檐下的冰溜溜,亮闪闪的。我们几个拉着手,跑着跳着,喊着笑着转旺火,一片欢天喜地。
  家家户户院子里都烧着了旺火。夜空上飘起白烟。妈妈在灶王爷前供了十五个馍馍,烧纸磕头。安神以后,就关上门不出去了。大家脱了鞋,争先恐后地上炕围在一起打扑克,一直到困得睁不开眼。弟弟早已叫不醒了,妈妈还在忙。
  她的事情多会儿也做不完。后半夜,我们一个个横七竖八地躺在炕上呼呼地睡着了,她和二姐还在小油灯下缝东西咧,这才叫熬年咧。实在日怪咧,非要等到年根了,她才赶趁着做咧。
  天还黑黑的,正睡得香甜。迷迷糊糊中,就听见“咚咚叭叭”地炮声传过来,把我们惊醒。陆陆续续,东面一阵,西面一阵,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一家接着一家,上街响了,下街响。楼上院响了,楼下院响。房后永云奶奶家也响起来了,越来越近。我们忽里老腾地爬起来跑到院里,站在旺火前烤手,听着四面八方的鞭炮声,望着烟花照亮夜空,沉浸在兴奋之中。
  这时大大才慢悠悠地回来,看见这座旺火烧得差不多了,过去把另一座也点起来。一片红光映照着他挂满喜悦的脸。墙头的雪、屋檐上挂着的冰溜溜又一次闪亮起来,映成暖暖的红色,充满喜气。大大拿出纸、香依次给灶王爷、天地爷、财神和土地爷各路神仙,一一敬香烧纸。我们跟在他后面一个一个地磕头。
  烧完纸,进家取出二踢脚大麻炮,栽到院中,“咚叭咚叭”地放了五六个。清脆的响声拖着白烟,在山村的上空飘荡。与别人家的炮声交响成一片。这时,我急急忙忙跑进屋。从锅头边取过妈妈提前暖好的衣裳,美滋滋地换起来。弟弟揉揉眼睛,换上新衣裳,头戴妈妈新缝的老虎帽从屋里跑出去。全家人都换了新衣裳。二姐找来一根长木棍,挑着一辫小炮递到弟弟手里。我伸手用一根香火给他点着,噼里啪啦地响了两串。大大今年高兴,买了两个“起火”。说:“四四,从碗柜里取一个出来,点着放了。留一个过十五时再放。”
  我跑进家从抽屉里取了一个给了弟弟。在旺火上点了一根松枝,让他点,他害怕躲到一边,不点。我拿上,蹲得远远的,点着那根长长的稔子,一下嗞嗞地冒起了火花。弟弟捂着耳朵躲在大大身后。突然“呲溜呲溜”地冲向空中,弟弟妹妹拍手欢呼,五彩缤纷火花四射,伴着喜悦和兴奋在夜空中闪耀。
  神接下来了,村子里的鞭炮还在四处不断地响起。
  我们一伙拔腿就往外跑,像一群乱飞的麻雀到了街上。叽叽喳喳,前面一群,后面一伙,挨家挨户见门就进。一进门爬倒就磕头,站起来就喊着要吃“翻身葫芦”,要糖果,装到口袋里就跑。跑完坡院跑楼底,走了东街窜西街,几乎整个村子都要转一遍。嘻笑打闹着,一片欢庆的气氛。
  直到正月十六以前,都是尽情地玩耍,无忧无虑,吃了玩,玩了吃。
  每年正月,村里要闹红火,在学校院里东面教室前,搭台唱戏演节目。这时,家家户户都要通知亲戚朋友过来赶会。
  初六起唱,二老舅舅一家四口子拖儿带女早早的来了。过两天,老舅舅一家也来了。家里、炕上都是人。只要过会,七大姑八大姨的都要过来喝酒吃饭,住上好几天。妈妈不能闻那肉味,炖下大骨头,奶奶坐在锅头掌着勺子。给老舅夹了两大根,上面有不少肉。他们在桌子上吃,我们眼馋得站在一别儿看。
  “四四,你和五子出去喂猪的哇。”妈妈把我们打发出去了
  我在院里舀了猪食倒在盆里,看着它吃完。然后,坐在檐台上看着黑子舔盆。五子凑到我跟前,悄悄地说:“咱俩喊‘来了个老舅舅’。”
  意思是讽刺人嘴馋,到别人家混饭。于是,在窗户底下轻轻喊了一声:“一、二。”就开始了,“家里来了个老舅舅,好吃懒做挽袖袖,老舅舅挽袖袖……”
  一忽儿,又来一遍。
  二老舅舅戴着个瓜壳帽,从屋里出来了,大概听见不好意思了。和我说:“不好好看狗的,瞎叫唤甚咧?”
  “你咋不过来看咧?”我说他。
  随手从檐台上抽了一根柳条撵得抽他。柳条是妈妈编簸箕用的材料,堆在一别儿。五子院里绕一圈,跑进家里把他碗里的肉骨头拿上。我俩一人一块,又齐声喊起来:“家里来了个老舅舅,好吃懒做……”
  喊了半截,大大进来了,掉头就跑。他进了家,奶奶就告我们的状:“看看你那两个灰闺女,还打她老舅咧。”
  “因为甚打你老舅舅?”他出来,站在门口瞪着眼问。我边跑边说:“二棍子馋嘴嘴,灰老汉拐腿腿……”
  老舅舅排行老二,别人叫他外号二棍子。大大拿起柳条就打,跑不及,我三下两下就上了树。一上树,他们谁也没办法治我了。总是这样,初六以后就吃不上好吃得了,只能吃点残汤剩饭。一腊月做下的东西都让他们吃了。恨得我俩,就想把他们早早地撵上走了。
  
  黑夜,村里组织文艺演出。在学校院里教室前的台子上搭起棚子,挂着两盏大汽灯,一片雪亮。那时,村里还没拉过电来。黑夜一演戏,就点汽灯。三姐穿上我那一身灰军装,头戴五星帽。手拿红缨枪,和同学们一齐唱:“红星闪闪,放光彩,红星灿灿,暖心怀……”
  完了,一忽儿台下的人喊起来:“来一个好的,唱个好的……”
  三姐唱了一首山曲。
  “三月里桃花花开,
  “妹妹你在山崖
  兰袄袄红鞋鞋
  走到哥哥面前来……”
  “唱得好不好?再来一个要不要?”台下一片掌声,起哄声:“要,要,再来一个。”
  “这是谁家的闺女?哪请来的?”人们在台下议论着。
  “再唱一个!再来一个!”台下又起哄了。
  “六月里山丹丹开,
  妹妹你在山崖。
  毛眼眼小手手,
  走到哥哥面前来。”
  三姐又唱了一曲。台下还是一片喝彩声。
  三姐很少在村里演出,打上脸子,化妆起来,人们都认不出来。回到家,奶奶问大大:“你知道台上唱歌最好的那个女娃娃是谁?”
  “不知道,没见过,大概是外村来的哇?”大大不喜欢这些,随便看看,不大操心。
  “那是你家三闺女,”奶奶说,“全村人都夸她唱得好咧。”
  大大没高兴,反而皱起了眉头,说:“那是唱得个甚咧?哥哥呀,妹妹的。”他还是老脑筋,认为干那不好,总是说王八戏子吹鼓手,低人一等。
  “唱了几辈子啦,”奶奶说,“这山旮旯旯谁还管这咧?”奶奶最爱听信天游,二人台这些小曲。
  其实,三姐在贯圪蛋中学就是文艺骨干,经常登台演出。我们都知道,不敢告诉大大,害怕三姐挨打。
  黑夜回来,大大骂她,说不用去演了。她不听,穿着我的军装跑到别人家住着不回来。
  我只好穿了一条薄裤子,冻得窝在炕上出不去。妈妈找出一条厚厚的旧棉裤,红裤带一紧,暖暖和和的。穿着去了戏场子。刚到校门口,三毛蛋、春宝、卫东、润虎四五个人穿着新衣裳,正在一边儿玩。见我穿着老厚子棉裤走过来,三毛蛋说:“你咋和张忙老汉的裤裆一样了?”
  老光棍张忙老汉成天穿的一条烂棉裤,裤裆一圪堆。流下的尿一片一片的,成了白花花的碱印子,人们都笑话他。我不待要理他,想进去看戏。妈妈只会做这种老式裤子,为了暖和,不好看也只好穿着。一会儿,三毛蛋过去用手捂着润虎的耳朵。悄悄嘀咕了两句,他俩就大声喊起来:“四闺女长蛋了……四闺女长蛋了……”可难听咧!
  低头一看,自己的裤裆鼓起一圪堆,走起来,脱雷脱雷地好难看。
  气得我在一边儿找了一根树枝,跑到过去追着就打,吓得他们四处逃散,一忽儿就不见了。
  我再也没心思看戏了。回到家,找出一把剪子“噌噌”两下就把裤裆剪了。剪下一个大活叉,坐在炕上摆弄来摆弄去,不知道该咋办。心想:“糟了,妈妈看见又要挨打咧。”
  只好悄悄换上那条薄裤去找二娃奶奶。她也会裁缝,正在门口坐着闲聊。
  我把裤子递给她说:“奶奶,看看我这裤子咋弄咧?剪坏啦,不会闹啦。”
  她起身进了家,拿起来一看,说:“狼吃的,好好的裤子,咋剪成个这?”
  “那些男娃娃们笑话我咧,”我说,“拿回家就剪了。”
  奶奶笑着说:“我给你看咋闹。”看了看说,“这顶弯能凑合地用,可是上边不行,不敢剪了。缝过后剩下一半,正好盖住,肚子上也不冷了。”
  “那咋弄咧?”我还是不明白。
  “挖上窟窿,钉上扣扣,正好压住了。”她手把手地教我。
  那时,村里除了两三家有缝纫机,都不会做新式裤子。许多人都是掩裆裤,包括二姐都快嫁的人了,经常穿的也是掩裆裤,谁也不会做。
  “那你给我闹闹哇,奶奶。”我说,“要不回去后,妈妈可要打我咧。”
  “那的话,你缝裤裆,我给你弄襻襻,那费事,你不会。”
  我按她的说法,缝住边,掏了扣眼,钉上扣子。
  她蹬着缝纫机“噔噔噔”,不大一会儿,五条裤襻就好了。她量好位置,我一条一条地缝上,穿上红裤带,心满意足地走了。
  平时穿裤子,就是一条红裤带。一头小铁勾,一头小铁环。上茅房时解开搭在脖子上,一不小心就掉进茅坑了,还得往出捞咧。这下可好了,穿上裤袢,再也不用担心了。
  高高兴兴进了家,妈妈扳着我的裤子说:“这是谁给你闹得?可是缝好了。”
  我看看她不说话。
  “这是有高人指点咧,你还能想出个这?”停一停又说,“我那一圪蛋棉花咧?”她忽然想起裤裆上剪下的那一片棉花来。
  “这回又给你省下了。”我说,“以后我也学会了,再也不做那掩裆裤子了。”
  二姐打完扑克,一进门就看见了,惊奇地说:“谁给你弄的?”说着就把我抱上炕,三八两下就把我的裤子扒了。
  她拿在手里翻来翻去看了好几遍。
  “今儿黑夜不要看戏了,和我把裤子改了!”她命令道,我不敢违抗。
  吃了饭,她换了裤子,就和她改。弄来弄去,弄了多半夜,才好了。
  第二天,我正跟着大大正在二大爷家打麻将,二姐急急地跑进来,她凑到大大耳朵跟前,悄悄嘀咕。
  “咋回事?”大大瞪大眼,声音很大地问了一声。
  “跟上文公团的跑了。”二姐说。
  大大把麻将一推,说:“不打了,有事咧。”
  跳下地,拿了一条棍子,一直追到西马坊的庄子墁口。三姐跟着两人,背着铺盖正要过河。
  原来西马坊的宣传队听说她唱得好,专门派人来叫她去排节目。
  拽回家,大大严厉地教训了她。生气地说:“咋说也不听,以后再要不听话,打断你的腿!”
  吓得三姐两天没敢出门。
  正月十三,县文公团进村选拔文艺骨干,面试。第一个就把三姐选上了。大大打麻将不在,人家和妈妈说,到了团里就是正式工作了,还要发工资咧。甜言蜜语地把妈妈说动了。
  “那就去哇!好歹今后有个出路。”她说。
  趁大大不在,三姐悄悄卷了一床小被子,就跟着人偷偷摸摸出了村。二姐在街上听人说了,急忙跑去告了大大。她可心短咧,嫉妒三姐上学,还嫌她不下地干活儿。担心三姐走了,家里少个劳力。和妈妈说:“这都毕业啦,还老在外边疯跑甚咧?”
  大大赶着骡子,拿着鞭子。追了十来里,到了细腰河滩才把她追上。县里的人好说歹说,说三姐是个人才,要重点培养。大大就是听不进去,把哭着的三姐硬是拽回来。
  从来没见过他那样生气,一进家门就动手打起来。可是这次他真的动气了,挥着鞭子,撵得三姐从地下跑到炕上,从炕上跳到地下,哇哇直哭。吓得我和弟弟捂着眼睛躲在墙角都不敢看。
  “慌慌找个人家打发走算啦!”大大气得说,“找个主,就有人管了。”
  过些日子,来了个媒人,说亢宝成老师看上她了。亲家和媒人来了家商量,三姐说要一台缝纫机,他妈在一别儿半天才说了一句:“这是逼命咧哇?”
  “你家的命就值台缝纫机?”二姐也不会拐弯,一句话呛了她。一下将住了。过一会儿大大在炕沿上磕磕烟灰,不客气地说:“邻村上下的,找个对象,还能把你逼下个那?既然这样就拉倒哇!”一句话,就戳摞了。
  过完十五,村里的红火就结束了。又开始了新一年的劳作,三姐心情不好,不愿出去了。我天天早早地出去放牛。
  一天,从地里回来,院子里静悄悄的。喊了两声,没人答应,进家一看,炕上放着一盆油糕、一盆烩菜,还有一盆子起面窝头。
  “咋回事?”心里有点奇怪,掉头出了街上。四处瞭望,看见妈妈和岳富奶奶在石子坡下站着,大大蹲在半边儿抽烟。
  我跑下去,看见妈妈眼里含着泪花。
  “不用伤心了,”岳富奶奶安慰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到时候该走就要走咧,女大不能留。”
  一听就知道说二姐,急忙问妈妈:“二姐咧?”
  “你回来的时候没碰上?刚走了一会儿,”妈妈说。
  “我看见翠翠姐了。”
  “她是送你二姐去来。”翠翠是她的好朋友。
  二姐真的走了。趁着年的余味,跟着姐夫走了。也没举行仪式,走那些繁琐的礼节。简简单单吃了一顿饭,悄悄地走了。因为二姐夫的家远在三百里之外,必须早早的走,赶在中午以前举行婚礼。
  我问大大:“为甚不提前办一下?”
  “他从小没妈,有些东西准备不了,也不用那么多讲究了。”大大说,“只要你二姐过意就行了,其实那些都是个形式。”
  二姐夫给大大留下五百块钱走了。也没办酒席,请客吃饭。
  进了家,大大和妈妈坐在炕上,谁也不动筷子,默默地坐着。他们都伤心了。大大少了一个顶梁柱,担子更重了。我和五子却暗暗庆幸,从此家里少了一个欺负人的“二阎王”。
  春期,地里的庄稼都种上了。队里突然开会,说上级来了文件,要包产到户,单干。可是有许多社员不同意,说这两年工分由过去四五毛变成六七毛了,生产发展了。再搞单门独户,恐怕不好干了。队干部说,上级有政策,必须分。一直拖到青苗一拃高了才分开。牲灵和羊分的分,卖的卖。猪杀的分了肉,集体所有的东西都分了。大大赶的马车给了别人,自己分下一头骡子、两头牛,还有六十多亩山地。这就是全家赖以生存的东西。生产队一解散,集体没了,只能靠自家单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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