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青春校园>雾锁芦芽>第二十六章 宰牲时节 第二十七章 狼影

第二十六章 宰牲时节 第二十七章 狼影

作品名称:雾锁芦芽      作者:芦芽深处      发布时间:2019-02-23 18:41:19      字数:8738

  一过小雪,家家户户杀猪宰羊。小雪至大雪是宰牲的好季节。杀猪宰羊是大大的拿手好戏。我整天跟着他外面跑,走东家,串西家,忙个不停。一忽儿这家请,一忽儿那家叫。我是大大的跟屁虫,他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我嘴馋,跟上他能吃肉,大口大口地吃,吃得饱饱的。我勤快,大大带上我省心。
  去了户家,他炖肉我看火。一炕沿高点的小人儿,钻在灶火旮旯里又上炭,又撸柴的。扒在锅边看他下调料,成了他的好帮手。
  大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香味。一忽儿,大大用筷子夹起一块,放在嘴边吹吹。递到我脸跟前,让我尝。
  “四四,尝尝,好吃不好吃?淡不淡?”他问。
  我一口咬下去,咂咂嘴,点点头说:“嗯,香,香,不咸。”
  大大又夹了一块,尝尝。说:“嗯,再加点盐就差不多。记住,开始不能多放,最后加够。”
  慢慢地,我尝出了肉的味道。分清了咸淡,学会了下调料。
  “好好跟大大学,学会了,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他常常这样教导我。
  “大大,你做的肉和别人不一样,总是那么香咧?”我问他。
  他悄悄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让我看了看,说:“这就是大大的秘密。”然后又装起来了。
  回到家,他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一样一样地让我看。他说:“这些东西都是芦芽山上的草药,你好好记住,学会了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
  我点点头,说:“我就爱吃肉,一定好好学习。”
  “你的口感好,能学会。”大大说。
  大大的秘方传给了我,我又一次知道了故乡的大山里藏着无尽的宝藏。
  大大出去给别人干活时候,总是把我带上。肉炖得差不多了,他用筷子捅一捅说:“你看,肉皮轻轻一捅,噗嗤一下透了,这就行了,盖上锅盖闷着就底啦。”
  这时候,人们就开始叫了。炕上坐的人正在等他。
  “来哇,二哥,上来玩一会儿哇。”
  他上炕打起了麻将,我坐在身边看他出牌。赢了给我二三分,手气不顺的时候就说:“过来四四,给大大起牌。”
  他坐到一边儿卷一支小兰花抽起来。再一上来,他就胡了。总说:“我家四四手气好,她一摸,就能胡牌。”
  
  晚上回到家,妈妈就催起来了:“明儿有空,趁早把咱的猪也宰了哇,不能再推了。”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大大让我告诉二大爷的楞子、七子、表舅舅家的三哥、四哥,不一会儿都来了。抬出一块门扇,支了几块大石头,架了一个案子。
  妈妈在熬猪食的大锅里添满了水,烧得“哗哗”滚了后,舀入旁边一个很大很深,比我都高的黑磁瓮子里,准备褪猪毛。
  我蹲在猪圈旁边看着,妈妈过去把圈门打开。可是它似乎知道噩运已经来临,在圈里躁动地转圈,不肯出来。楞子伸进木棍捅了两下,它才不情愿地从小门里钻出来。旁边放着半盆猪食,它跑过去“忽沓忽沓”地吃起来。没等吃完,三哥慢慢过去猛地一拽,它一蹬腿就逃脱了。于是众人拿着棍子追赶起来。你一下,我一下地打,打得它吱哇乱叫满院跑。
  我真是有点同情它,上半年我还和它一起睡过觉。心想:“好好的,一下就把它弄死了,多可怜啊。”
  这真是一场狂欢和痛苦的大合唱。猪吱吱哇哇地哀嚎声和人们兴奋地追赶声,交织在一起。一会儿,它跑不动了,速度慢下来,愣子冲过去,抡起大棒朝它背上使劲一抽,就爬在地下喘上粗气了。几个人上去,七手八脚地把它按住。拽起腿往案子上“咚”得一扔,使劲摁住四条腿,头伸在案头外。
  林贵叔叔手脚麻利地冲过去,对着脖子就是狠狠一刀。随着一声痛苦得尖叫,鲜血从脖子下“忽突忽突”地冒了出来,散发着热气,流入案头下装着半盆莜面的黑瓷盔子里,院里弥漫着血腥的气味。猪的痛苦得呻吟,随着鲜血的流尽,无声无息了。这时大大才接过杀猪刀接着干起来,一个肥大的猪头很快割下来。这是乡俗,自家的猪不能动手屠宰第一刀,死在自己手里。这是讲究,是同情还是忌讳,不知道。
  妈妈和七子已经把滚烫的开水装满了一大瓮。为了保持它的高温,大缸下的四周还拢着柴火。
  紧绑的两条后腿中间穿过一根粗粗的木棍。两个壮实的后生喊着“一二”,一声一齐使劲,高高抬起,对正瓮口,猛地将没头的猪身栽入滚烫的开水中,没入水里。几秒钟后,迅速举起拉出放在案板上。这时四个人每人拽着一条腿,热气腾腾地摁着烫手的猪身往上推搓。很快,一把一把的黑毛利利索索地掉了下来,露出白白的肉皮。这里有个火候问题,也是个技术活儿,长干得人都知道。温度低了,动作慢了,毛就不好褪。褪不干净,返工可就麻烦了,还得烧上松香油一点一点地往下粘。
  大大出去帮乡亲们干活,从不要报酬,好多人都愿意请他。今天是自家杀猪,大家都来帮忙。褪得白白净净的猪吊在木架子上,开膛豁肚,肠肠肚肚、心、肝、肺分别掏在大盆里。我和三姐、五子坐在一边儿翻肠子,洗胃、洗肚子,然后把洗涮干净的东西扔到锅里炖上了。
  新鲜的肥膘大肉,冒着热气在架子上吊着,就一家一家得开始分开了。最肥的好肉,首先给奶奶送上十斤。三大、四大、二大爷、林贵叔叔,亲朋好友,无论多少,都要送。一百七八十斤的猪,都值不住分。我和三姐、五子,端上盆盆绕街得送,一会儿就剩得不多了。
  “她老娘家也给上十斤哇。”大大和妈妈商量。
  “不用啦。”妈妈说,“一个正月好几口子来了,住到二月二才走,还送甚咧?吃上就行了。”
  到黑夜点灯的时候,头蹄下水炖好了。热气腾腾地捞下两大盆,香气四溢。全家人围在盔子周围吃起来了。大大和妈妈坐在一边儿把剥好的肉压在盔子里,我们啃骨头。饱饱地美餐一顿,就算晚饭了。
  一年到头,只有在这时候,全家人围在一起,大口地吃肉。可是妈妈没福消受,她不吃,只是忙乎得伺候大家。其乐融融,伴随着鲜美的味道,深深地印在童年的脑海里,使人无法忘怀。
  
  第二十七章狼影黄昏
  
  整个腊月,是最忙的季节。腊八是第一个节日,我们这里有砍冰祭祀的习俗,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反正腊八前几天就开始准备上了,有的人家早早得从初五六就开始砍上了。因为村里只有两口井,一到冬天水就流的慢了。大早起跑上几趟就没了,去的晚了坐在井边边等着,圪洇上好长时间才能舀满一担。井边大桶小桶排下一长溜。家家户户熬粥等不上。所以人们早早地去汾河滩砍冰,说那是芦芽山上流下来的圣水。
  一到初七,全村男女老少更是摸黑起来。挑着担子,背着篓子,携着篮子,扛着洋镐,拿着镢头,赶着骡子和毛驴,拉拉溜溜出了火河沟,到汾河滩上去刨冰。简直像赶会似的,热闹非凡。
  出了沟口,一下公路,远远望去,河滩的冰面上已经来了很多人。东一伙,西一伙拉拉溜溜,到处是刨冰的人。不光是火河沟的,还有附近西马坊、细腰、吴家沟、张家山、车道沟的。好多村子的人都过来刨。据说腊八那天,用汾河圣水的冰祭祀神灵,能保佑山里人福寿安康,五谷丰登,六畜安宁。
  我和四大、三姐、五妹各自拿着东西。大大牵着骡子,驮着篓子。在河滩的冰面上转了一圈,找到一片晶莹厚实的冰面。于是大大、三姐和四大一人一片,转着圆圈刨起来。冰屑四处飞溅,头上,脸上,脖子里,衣服上,溅得到处都是。冰沫很快就化了,贼凉贼凉的,抬起袖子擦擦继续干。
  冰面上转着圈刨下一道深槽,镐头伸进去使劲一挠,“嘣”的一声,一大块冰蹦就起来了。我和五子不停地抱着往筐子里扔。大家热火朝天,呵着白气。帽子上、头巾上结下一层白霜,身上的冰沫子,一忽儿就化了。袖子湿了,裤腿也湿了。刨下不少,大大先装了两篓子。剩下的小块,四大挑了一担,三姐挈了一篮,我背了一小袋。回到家往院里一放,妈妈取出纸来,烧过,才能往大锅里倒。烧上火不一会儿就化了。澄了砂子,舀进缸,就成了熬粥的水。这是人们敬仰的芦芽山圣水,汾河源的神水。
  然后把清洗干净的豌豆、豇豆、红豆、绿豆,各种各样的粮食放进去。还有红枣,核桃、等等都要加上。添上水,加上炭,咕嘟咕嘟整整熬一夜。
  腊八这一天,妈妈早早就起来了。首先提着一篮冰,这是头一天专门留下的,四处摆放。锅台前是灶王爷,柜子后墙上贴着财神爷。院门口是土地爷,各放在碗里一小块。家门口的窗台上一边摆一块,敬门神。甚至杏树杈上、茅房里都要摆一块。这里的人们对大山充满了敬畏,一草一木都有神灵,广袤的山野孕育着他们的精神家园。
  放完后,三姐和妈妈在锅里挖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腊八粥。用筷子一圪蛋一圪蛋地夹着放在冰上。没等到冰化了,老鸹、喜鹊子在房檐上等着了,趁人不在就把窗台上的叼走了,黑狗把茅房里的舔了。它们都记着这一天呢。
  烧过纸,开始包饺子。妈妈用粉条、豆腐、黄菜拌馅,大家一起上炕包起饺子来。扞得扞,捏得捏,一会儿就好了。那时白面少,吃的是豆面饺饺。舀上一碗八宝粥,搁点糖精,一人一大碗,很香很香得吃着。一大锅粥,每人每天一碗,一直吃八天,叫腊八粥。
  腊八过后,全家更是忙得四脚朝天了。围莜面、磨豆面、碾糕面、压水粉、摊杂饼、蒸馒头、炸麻花、蒸丸子、炸散子、做豆腐。所有的能想到的,都要提前安顿,开始干起来。甚至玉茭窝窝头也得蒸两瓮子。这一切全由妈妈一人操持,闺女们跟着干。大大基本不干。
  那会儿小麦队里每人一年分上十来斤,磨不下多少。只能过时过节、亲朋好友们来了应酬一下。白面馍馍大年三十蒸上一笼,祭祀灶王爷后,娃娃们才能吃一个。白面饺子只有在初二早上接完了财神后才能吃一顿,想吃下一顿就得等到八月十五了。
  忙忙乎乎很快就是小年了。烧纸送灶王上天后,小孩子们抢得吃了麻糖。刚坐下,妈妈又念叨上了:“还没拉豆子咧,拉下还得早点送到西马坊排队咧。”
  “多会儿了,才想起来拉石瓣?”大大还嫌她动作慢咧。
  “唉,事情多的忙不过来。”妈妈说,“这也不误事,前两天让玉仙问了,说让改天过去。”大姐家在西马坊村,那里有个豆腐房。
  妈妈马上就安顿起来,大大去南房拔开粮柜的插板接了一布袋黑豆,大约有七十来斤。秋天打下的黑豆,都从柜顶一袋一袋地装入那个大大的粮柜里。下面有一个漏口,用插板挡着,需用时打开,就流下来了。大大肩上扛着袋子,手里拿着一根粗麻绳。妈妈端着一个柳条簸箕,上边放着升子和笤帚。二姐提了一个大笸箩,我在后面跟着,五子在家看弟弟。我们来到前院邻家的小石磨上。一来地方小,毛驴走不开。二来东西不多,不值得去大磨,就人推。
  五尺的石磨,担着一根粗粗的桦木磨杆。二姐在前头,背上拽着一根绳子拉,我在后头撅起屁股推。大大揪起布袋,对正磨眼往上倒。三姐绕着磨盘四周不停地用笤帚扫。扫一会儿,除一小簸箕倒进笸箩。妈妈蹲在在笸箩边儿,一簸箕一簸箕得把黑皮皮簸去。大大倒了四五次就快拉完了,黄黄的豆瓣装下多半袋子。
  看看差不多了,我说:“走啦,先回去做饭咧。”
  “看你,贼得,又想回去偷懒咧。”二姐说。
  “那你不用吃饭?”我呛她。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就怕别人少干下。
  “没甚事了,让她先回去安顿哇。”妈妈说。
  到家刚刚和起一盆莜面,他们倒拿着东西进来了。
  搬过河捞床,把和好的面搓成棒棒塞进河捞床的筒子里,放好压杆,手扳着往下压。可是我没有劲,压不动。又站起来坐到压杆头上很吃力地用屁股往下压。别人看着,谁也不过来帮忙。
  “你们都是些死人?”大大骂起来,“看她压不动,不会过去帮帮忙?”
  “她应承下做饭,就叫她做,”五子说,“反正我不和她做。”
  “那你不做饭,担水去。”大大瞪了她一眼。
  三姐上炕来。我搓面棒,她压。不大一会儿,一笼莜面就压好了。抬起架到锅上。二姐地下看火,我又到炉子上弄酸菜汤,菜汤好了,河捞也熟了,一家人乒乓二五地吃了。
  “那谁放牛去?”吃完饭后,大大问。
  “我去。”三姐赶紧说。她最爱出去放牛,可精咧。出去把牛赶到阳坡坡晒着,自己暖暖和和地靠在牛背上,就唱打起来了。三姐唱得山曲好极了,脆铃铃得像打了茶碗一样。我说她:“出去信天游得哇。”
  她别了我一眼,走了。永云奶奶家最高,她坐在家就听见传来的歌声。和妈妈说:“改转唱得实在好听咧,老远就听见了。”
  三姐的山曲是从放羊汉、二溜子那里听来的,不敢在家里唱。在学校是唱革命歌曲,到了外面就瞎胡唱山曲。
  “可会享受咧,”大大说,“家里都忙得不可开交,她倒在外面舒心地唱打咧。”
  五子待要担水,她从小爱干净,担水的时候,都要把脸和手洗一遍。大大安排她:“就那三个水瓮,担满就行了。”
  其实,担水可是个累活儿,她却喜欢。三个黑磁大瓮,快有人一般高了,担满了少说也得十几担。直到我从西马坊送了豆瓣回来,天都黑麻胡子了,她还没有担满。
  剩下做豆腐的事只有我去了。
  大大牵出毛驴,放上鞍子,架上笼垛。篓子里一边装了半袋豆瓣。拉起缰绳慢悠地出了村。到了半路,不想走了。让毛驴停在一个土圪塄边,我一跨就骑上去了。可是颠颠打打地,坐在硬硬的鞍子上,硌得屁股疼。于是路边拣了两块大石头,装进一个篓子里。把另一边的布袋抽出来,垫到鞍子上,就舒服了。
  毛驴脖子上的铃铛“叮叮咚咚”地响着,出了沟,上了公路。一忽儿,迎面“哒哒哒”地开来一辆拖拉机。灰毛驴一惊,调头就往回走。我赶紧跳下来,拽紧缰绳。等着拖拉机过去,它才敢走。不大一忽儿,对面又开来一辆拉炭的大卡车,“嘀嘀”两声喇叭,它又吓得不敢走了,又是调头往回走。
  我急得跳下来,拉起缰绳就抽它。
  “你咋这来胆小咧?要是再不听话,我就抽死你……”气得我骂它。
  狠狠地抽了好几下,它才调回头走起来。村里的毛驴,少走大公路,胆小。
  到了细腰的木桥边,又窄又滑,不能走。我下来牵着它从桥下河滩走过去。远远地就望见西马坊了。过了河也就二三里路。
  一忽儿就到了大姐家。一进院,铁匠四就看见了,他是大姐的公公。
  “四四,今儿给我送甚好吃的来了?”他可爱和我开玩笑咧。
  “给你送来个大石头。”我回敬他。
  “真的?”他说,“我正想要石头咧。”
  “那你搬下来哇。”心想,正好不想费劲咧,“就在篓子里咧。”
  他扒到跟前一看,果真里面放着两块大石头。
  “好,”他说,“平平整整的正好用来垒地基。”
  “外你搬下来哇?”我正好还不想动手了。
  大姐急忙过去和他抬下笼垛,取出石头,卸下豆瓣,拴好毛驴。
  “给你驮来石头,有甚奖励咧?”我笑着问他。
  “下窖取山药去哇,”他说,“取出来给你烧得吃。”
  我不理他了,每次到大姐家,总要指使上干活。不是取山药,就是取萝卜;要不就是推窝窝搓鱼鱼,可会使唤个人咧。
  进了家,我和大姐说:“妈妈说让你过去问一问,早点儿给咱做上。”
  “前儿我就去了一趟,还没定下日子。”大姐说。
  “妈妈说能做上,就等着;做不上,就回来,家里的事可多咧。”
  “早也没有和人家定下日子,今儿恐怕是不行了哇。”她婆婆说。
  “那我走哇,家里忙的不行。”我说,“豆瓣放下,你看的闹哇。”
  “要不你俩去磨房看看,早些和人家说好,腊月事多,抓紧些闹。”她婆婆说。
  我和大姐相跟着出来,走着到了村西大坝的坡上。二里多路,一忽儿就到了。这里原来是油房,进了腊月不榨了,改做豆腐坊。磨胡麻的大磨,磨豆子,炒胡麻的大锅熬豆浆。宽大的房子里有两盘磨,两匹骡子正拉着大石磨,在磨道里踢沓踢沓地走着。乳白的豆浆糊糊从磨缝里不停地流出,流到石板铺的磨底盘上。
  “你们一次能做多少?”进去后,大姐就问看磨人。
  “你有多少?”他问。
  “六十来斤。”我说。
  “唉,不多,两锅就完了。”他说。
  “明儿能不能做上?”大姐问。
  “看哇,甚不甚先把豆子送过来哇。”他说,“一有空就给你磨。”
  我们返出来,牵上驴把豆瓣送下后,大姐说:“要不你就住下哇。”
  “他还没定准,等甚咧?”我说,“回哇。”
  进了村,我和大姐说:“来时,妈妈吩咐让你买几条红裤带。人们说今年年限不好,有灾疫咧。好多人家扯布做红腰子,她嫌贵,说买上几条红裤带也行了。”
  “那走哇,咱们过去看看。”她说 。
  到了供销社,大姐挑得买了八条。回到她家,牵上毛驴就走。
  “驴就放下哇,不用牵了。”大姐说,“你那两锅豆腐一百二十斤咧,我可给你抬不动。让它驮哇。”
  正常的作法,一斤豆子二斤豆腐,我那一袋豆瓣也能做一百二十来斤。
  “那你黑夜喂上就行了。”我说。
  “知道,家里有草咧。”她说。
  出来走到街上,正好碰上本村的爱如。他正赶着骡子走过来,打了个照面。
  原来,前儿他去姑姑家送豆子,走到杀志沟半崖上,骡子失突跌下几丈深的崖底,当场就摔死了。叫人弄回去宰了,卖了一部分,剩下的借了姑父的骡子驮着回去再处理。
  “正好,你要想回,和爱如一起走哇。”大姐说,“天气不早了,我也不用操心了。”
  我俩相跟着走了。爱如牵得骡子前面走,我在后面跟。过了河滩,进了沟,路过张家山的沟口,他突然说:“四四,我想去姨姨家。”他姨是张家山的,我知道。“想早些把肉处理了咧。”
  一听我就不高兴了:“那你咋不早些说咧?走到半路上才说不回村了。”
  “要不,你和我一齐去哇。”他不好意思地说,“住上一夜,明儿白天就不用怕了,早早地回。”
  我最不待见这种拖泥带水的人,说得好好的,半路就变卦了。干脆地说:“我才不去咧。”心想,“跟上一个后生去亲戚家,像甚话咧?”
  他从右边的叉路进了沟,我朝南往火河沟走去。
  “跟他去,住上一黑夜,还怕别人笑话咧。”我边走边想。
  虽然阳婆已经落山了,但平时自己也是经常一个人黑天打地的疯跑嘛!总共也就是五六里路,心里根本不在乎。
  天上的红云彩渐渐变暗了,西边坡下密密的荆棘窝子,在风中吹得飕飕直响。土埂上干巴的野草、蒿子在暗淡的光影中摇晃。我沿着坡下的路,一边走一边把十根红裤带拧成一条粗粗的棒。绕在手腕上,甩打着转圈。扭着屁股,跳打着,唱着:
  “满天的星星没月明,
  黑灯瞎火好伤心。
  叫一声妹妹快开门,
  西北风吹得冷生生。
  哎圪哟哟,冷生生……”
  这是跟着放羊汉听下的,他们出了外头,站在山坡上,摔上一鞭子,就唱起来了。没人管,甚也能唱。我扯开嗓子唱着,好像在为自己壮胆似的。
  拐了一道弯,路过阳洼圪蛋,一群麻雀叽叽喳喳“轰”的一下飞过沟那边。扭头一看,东边的圪塄上卧着一条灰不溜求的“狗”,竖着两只尖尖的耳朵,离我两三四丈远,瞪着眼睛正朝我看。
  “这是谁家的狗,我咋没见过咧?”心里有点奇怪,只要是村里的狗,我都认识。相信一定是外村的野狗。
  它乍起毛绒绒的大尾巴,在地上“啪啪”地甩着。心想:“这家伙吓唬谁咧?才不怕你咧。”拣了块石头扔到那边的沟里,说:“叫你厉害。”
  可是它没动,仍然卧在地上,继续“啪啪”得甩着尾巴,眼里射着绿幽幽的光。
  我继续往前走,手腕上甩动着一捧红裤带。嘴里唱打着,屁股扭打着,没有丝毫的惧怕。
  “看那个狼,看那个狼……有狼咧……”
  突然,右手阳洼圪蛋的坡上有人喊起来。
  猛回头,只见那只“狗”起身一跃,出溜一下,就蹿得没影了。
  “那是个狼?它咋不过来咬我咧?”心里琢磨着,仍然不相信。
  那时我心里没有一丝恐惧,相信狼是有灵感的,能感觉到我不怕它。估计它闹不清,我手里绕得那条红裤带是甚的武器?不敢轻举妄动,这家伙可聪明咧。突然有人喊了一声,一惊就跑了。但我那会儿想不到这些,始终认为那是只“狗”,一直是大摇大摆地走着,不把它当回事。
  原来,柱柱叔二十三完婚后,今儿去细腰回门。丈人家来了好多亲戚,住不下,他一个人参着小径,从坡上回来了。我听出来就是他的声音。
  不待要理他,只顾朝前走。忽然前面出现一片黑森森的马茹茹圪针窝,被风吹得沙沙直响。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害怕的感觉。
  “那里头是不是真有狼咧?”心想。
  他吼了两声,反而让我紧张起来了。暗暗地琢磨着,从地上拣了一块石头,紧紧攥在手里。心里毛毛的,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等一等,跑甚咧?站住!……”柱柱叔从半坡斜着插下来追我。
  “把狼给你撵跑了,还怕甚咧……”
  “我才不怕咧!”
  说着在前面快步地走起来,嘴里还念叨着:“那是只狗,不是狼!我才不怕咧。”
  “要不是我把它撵跑,早就把你叼上走了……”
  “胡说,它敢咬我?”我倔着说,“走到跟前,它都不敢动。”
  “今儿可是我救了你的命啦,还嘴硬咧……”
  进了村,我在前面跑起来,上了石子坡,一转身进了院。
  妈妈在屋里正摆弄着,用她那巧手制作的漂亮花馍、枣山,摆下一篦子。二姐和三姐在锅边滋啦滋啦地炸着香喷喷的油糕,老舅和大大在炕沿边坐着抽烟。我甚也不想看,上炕一头栽倒就躺下了。
  我前头进屋,柱柱叔后边进院。
  “林寿哥,林寿哥……”一进来就大声地喊起来。
  “谁啦?进来哇……”大大在屋里应着。
  “今儿可把四闺女救下啦。”他一边进屋,一边说。
  “咋回事?”大大一看是柱柱叔,警觉地问。
  “我从细腰回来,刚上阳洼圪蛋,远远地看见对面路边的圪塄上卧着一只大灰狼,使劲喊了两声,它才吓得跑了。”他激动地说。
  “四闺女在哪咧?”妈妈着急地问。
  “仔细一瞅,路边走着个小孩子,跑下去一看是四闺女。”
  “真的?”大大在一边儿惊讶地说。
  “那还有假?我亲眼见的,”柱柱叔说,“你问四闺女。”
  “那是只狗,不是狼!”我还是倔着说,“我扔了一石头,它都没跑。”
  大大一下心里明白了。如果是狗,它肯定跑了。要是狼卧着不动,那可危险了,他懂得。
  “狗就狗哇,”他接着说,“要是狼的话,早就吓跑了。”他故意反说,怕我心里害怕。
  我躺在炕上,头有点发懵,身上紧紧的。大大伸手摸摸我的头,冰凉冰凉地冒着汗。
  “哎,这闺女是不是吓着了!”他叹了口气,忧虑地说,“那就是只狗,不用怕,有大大在咧。”
  妈妈上来,摸摸头说:“这闺女打摆子咧,头烫的。”
  老舅舅在一边儿说:“哎呀,慌慌叫叫魂哇,准是让狼吓着了。”
  “快不要说那东西了,我可是怕咧!”妈妈挠挠头说,“一说狼身上就起鸡皮疙瘩。”
  “看你这人。”大大回头别了她一眼,“不是看四四该咋办咧?到不让说了。”妈妈从小受过惊吓,一提起狼,她就敏感。
  大大坐在身边安慰我:“四四,那是狗,不要怕……”
  我有点恍惚,发冷,不想说话。他卷了一支烟出去了。一忽儿回来说:“奶奶让过去咧,过来,大大送你。”他掉过背,靠在炕沿边。
  我挣扎着爬起来,大大背着去了奶奶家。
  他把我放到炕上,奶奶铺开被子,钻进去就躺下了。
  “俺娃不用害怕,奶奶给你叫魂。”她相信我的魂灵吓跑了。
  说着给我解开衣裳,把腰子脱下来,里子朝外一翻,团成一团,塞进了灶火口,让我睡了。
  第二天,大公鸡在房顶咕咕咕一叫。窗户纸微微发白,奶奶就起来了。她从灶火口取出腰子,推开家门。站到门坎上,翻过来,抖了两下。
  对着空荡荡的院子,喊起来:“四四,回来哇……四闺女回来哇……”
  一股冷风吹进屋里,转身关好门重新穿上。这样连续叫了三晚,我的魂魄回归,精神好起来了。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