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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二)

作品名称:那年我们在军营      作者:奇夸克      发布时间:2019-02-23 10:40:44      字数:4199

  第二天清晨,周东方和张树林一起上路了。
  临行前,张树林说什么也不肯要陈香给他的五十元钱,也不让周东方陪他去;几经推扯和坚持,张树林最后同意周东方和他一起去泰安,还是坚辞不收钱。陈香只得把准备给张树林的五十元钱也一并交给了周东方。
  他们坐上了济南通往泰安的火车。车票是周东方买的,济南火车站周东方比张树林熟悉,张树林还没找到售票大厅,周东方已经把车票买回来了。
  车厢里嘈杂闷热,各种难闻的气味充斥着嗅觉,周东方微微皱了下眉,看到张树林毫不在意的样子,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他把韩冬妮准备的五香茶叶蛋和面包放在小桌上:“张叔叔,中午就凑合吃点,晚上咱们住泰山顶上,您看看杜甫赞颂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是个什么气势……”
  “还要住在山上?山里有人家吧?”
  “后山倒是有几户人家,不过爬泰山咱们得去南天门,上玉皇顶。山顶有客栈,咱们可以住在山顶客栈。爷爷带我爬过泰山,晚上就住在山顶客栈。”周东方轻车熟路地介绍。
  “买药还要到山上吗?山脚下没有吗?要是必须上山去买,咱买完药就接着下山回家,不在山上住。”没等周东方说完,张树林打断他。住在山上,那不又得花钱。
  “张叔叔,难得来一趟泰山,住在山上明天早上可以看日出,泰山日出是中国最美的风光。”
  张树林看着周东方,这是个没过过穷日子的少年,不知道旅游那是有钱有闲人的玩意儿;而穷人的时间和体力是用来劳动的,用来养家糊口的。他淡淡地对周东方说:“我没有时间在外面游逛,家里农活很忙,出一天工挣一天工分,全家老小都指着我过日子呢。”
  张树林看着小桌上的食物:“我女儿今年15岁了,还没见过面包是什么东西呢!”
  周东方尴尬至极,他不太会和大人聊天,也没有和穷苦人接触的经验。因为不好意思直奔主题直接问父亲的事,所以在别的事情上和张树林兜圈子聊闲天,看来明显是吃力不讨好。他郁闷地思考着怎么把话引到朝鲜去。
  见周东方闷闷不乐的样子,张树林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人家孩子也是好心好意:“孩子,你张婶生病后我总是爱着急,说话不客气,你别往心里去。我知道你也是好心好意,我呢,也不瞒你,我家日子过得挺难,没有闲钱闲时间到处玩,治病是大事,有空没空有钱没钱都得治。”
  “张婶得的是什么病?”
  “克山病。”
  “克山病?”周东方没听说过这种病,“很严重吗?”
  “克山病是个地方病,也叫地方性心肌病,说是人的心慢慢就坏死和纤维化了。”张树林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周东方第一次听说还有这么一种病:“这么厉害,怎么从没听说过有什么人得了这种病?”
  张树林一脸愁容:“我们家住在山里,据说是吃的水不好,水里不知是缺什么东西还是多什么东西。你张婶病得挺严重的,很多年了,不好治啊。去年大队分配好一点,家里有点闲钱,找了个治这病挺有名的大夫,给开了个方子。就为这治病,你张婶跟我打架,不让我出来买药。我没理她,装上钱就出来了。”
  怪不得火气大,吵了架出来的。周东方想了想,试探着问:“张婶为什么不治病?”
  “她说钱要留着让女儿念中学,我那闺女小学毕业后就回家不念书了。”
  “张叔叔,应该让她继续念中学啊。”
  “我当然知道应该让她念中学,蒹葭她也想念书,小学她在班里成绩第一呢!可我挣的工分只够一家老小吃喝,她妈妈治病的钱从哪儿来呢?”张树林又深深叹了口气,可能心中积闷太多,他经常叹气,“哎,她就是念了书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得回家种地,谁让她是我的闺女呢?”
  “农民的女儿就不能读书吗?大学有很多来自农村的孩子,只要坚持读书,他们都会有不同于父辈的人生。”
  张树林看着周东方清澈的眼瞳:“她的老子不仅是个农民,而且还是个……呃,你爷爷没和你说什么吧?”
  “说了,说您在朝鲜战场被俘了,还说我父亲也被俘了。”周东方直接把话戳透,不然总在外面绕,进入不了主题。
  “这老爷子!其实你今天非要跟我一起来泰安我就想到了,你一定是知道了,而且还想从我这儿知道更多的消息,要不陪我这么个老农民出来有啥意思,有的是小朋友等你一起玩呢吧。”
  周东方突然想起今天本来和刘小沂约好骑车去孝堂山。那是个建于东汉初的郭巨墓石祠。以前爷爷带周东方去过,祠内石壁上雕刻着精美的阴纹图画,有人物禽兽草木山川天地形状,还有反映贵族生活的各种场面,描绘极为生动。上下边缘像花边一样刻着百十匹形态各异的马,每只马寥寥数笔,却栩栩如生。爷爷还告诉他一个民间典故,据说当初徐悲鸿在这石祠里蹲了七天,从此弃油画改国画专画马。后来刘海粟到了这里,看到石刻,惋叹,我要是早来这里看到这些石刻马图,中国就没有徐悲鸿了。昨天和刘小沂说起孝堂山,不知前两年破四旧破坏了没有,本来俩人决定今天一起去看看。张树林的突然到来引发的家庭震撼,他把这事忘得干干净净。
  周东方摇摇头,算了,忘了就忘了吧,和父亲的事情比起来,去孝堂山实在算不上什么事了。
  “张叔叔,您思维反应敏锐,可不像是个农民。”周东方不熟练地恭维着,心中想起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的成语,古人怎么归纳得那么精辟呢。
  “那是,想当初我也是师里的侦察参谋呢。哎,算啦,好汉不提当年勇喽。”
  “张叔叔,讲讲朝鲜吧。”
  “有什么可讲的,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从凯旋门回国的志愿军都愿意给人讲抗美援朝,从战俘营交换回来的志愿军都不愿意再提朝鲜。
  “张叔叔,我是1951年9月出生的,我父亲的牺牲证明是1951年8月,我一直以为我和我父亲没有在这个世界交集过。可您说您1952年3月还看到过我父亲,您能想象我听到这个消息的心情吗?还有,我爷爷,从我记事起他就已是银发如雪,四十多岁头发全都白了。他刚听到我父亲牺牲的消息,神经失常了很久。现在您说我父亲还有可能活着,您想过他的心里能承受得住吗?还有,我妈,我出生时她还不到20岁,她守在这个家里抚育了我18年,我姥爷好几次要给她找个人家,她都坚决推辞了。我们全家人心里都装着周偲泉这个人,您要是知道什么,忍心不告诉我们吗?”
  周东方的话说得质朴,但句句都敲在人心最软的地方。张树林感叹,他还是个少年,口才好得出奇,一句废话没有,句句磕在命门,这都是知识教养见识的累积。张树林心下决定,不管今后怎么样,回去还是先让女儿蒹葭继续念书。
  “小伙子,叫什么名字?”
  “周东方。”
  “好,周东方,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让我再想想。”
  “谢谢张叔叔。”
  “谢什么!”张树林说的想想,是想想要不要和周东方讲战俘营的事情,而不是想想当年是怎么回事。那些事深刻在心头,不想去想都做不到。
  周东方已经叫了他不下十声“张叔叔”,张口闭口称呼“您”,声声恳切,句句尊重,这让常年遭人轻蔑歧视的张树林心中大受感动。看着周东方殷殷的眼神,张树林觉得还是多少得给孩子讲点朝鲜战场的事情。他琢磨着怎么和这个阳光少年启齿,那些个经历很多都不是那么阳光的。
  他决定从正面讲。
  于是他从志愿军入朝参战开始讲起。
  1950年9月15日,美军在麦克阿瑟指挥下在仁川登陆,战火烧到鸭绿江边,美国空军不断侵袭我国领空,轰炸我边境城镇,屠杀我国人民。10月8日毛主席发出组建中国人民志愿军赴朝参战命令,上百万新中国优秀儿女雄赳赳气昂昂踏上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征程。十几天后开始了抗美援朝第一次战役,在朝中边境地区,歼敌1.5万人,把美军从鸭绿江赶到清川江以南;11月第二次战役,把美军和李伪军推至三八线以南,扭转了战局,毙伤俘敌3.6万人,其中2.4万美军;12月第三次战役,战线推至三七线,歼敌1.9万人;第二年也就是1951年1月第四次战役,中朝与美军在三八线南北拉锯,志愿军在汉江南岸坚守二十一天,攻占汉城。歼敌7.8万人。
  张树林此时就像昔日的侦察参谋,历数各个战役我军取得辉煌战绩的详细数据。
  “张叔叔您记性真好。”周东方由衷地说。
  “那是,当初为什么我能当上侦察参谋,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周……呃,你家的地址我只看过一次就记住了。”张树林没说他在哪里看到周偲泉的家庭地址,那是每个志愿军在作战前都必须填写的牺牲后烈士证明和遗物寄送地址。
  “第五次战役没有那么顺利。从4月末到6月初我们在三八线附近打了五十多天,歼敌8.2万人,但是我军损失也很大,伤亡7.5万人。我们师遭重创,被俘了7000多人,是志愿军被俘人员最多的部队。”
  张树林目光黯淡了,沉默了。他哆嗦着掏出一包纸烟,划了二根火柴才点燃了。他深吸了一口,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的味道。
  周东方懂事地站起来,取出自带的搪瓷茶杯,到开水间打了一杯开水,放到张树林面前。
  “那,我父亲和您是一个师的吗?”周东方委婉地问起父亲。
  “哦,不是,周偲泉是志司的。五次战役过了一多半了,他到我们师来办事,在师部和我住在一起。他好像是要找个什么人,找没找着不知道,部队纪律大家都知道,他不说的事情我们谁也不问。”
  “不巧的是他刚来二三天我们师就接到打穿插的任务,大家都很兴奋,周偲泉也很兴奋。他说总在机关呆着没意思,想到基层部队打打仗。我估计他可能是故意找个借口来我们师的,志司的人应该知道作战部署;也就是说,他应该是知道我们师要有行动的。
  “我们带了七天的干粮和力所能及的弹药。因为战线不断延长,我们的后勤供应跟不上,每次进攻主要依靠部队自身携带粮弹,因此攻击也只能维持一周时间。后来美军摸到了我们的规律,说我们是‘礼拜进攻’。
  “穿插刚开始我们边冲边打,势如破竹,直驱敌后。几天后,我师出击过远,粮弹将尽,部队也疲劳了。这时,敌军在空军掩护下,以坦克摩托化步兵沿公路平行追击,空降兵在我们退路上降落,抢占桥梁渡口隘路,很快堵住了我军打开的缺口,把我师隔绝在敌后。
  “据说这时志司通知各部队停止追击,但我们的电台被炸坏了,和上级的通讯联络断了,所以没有接到通知。”
  “然后呢?”周东方的心揪起来。
  “然后,师里决定分散突围。我们的师首长们在抗战期间和解放战争多次分散突围成功。但是这次是在朝鲜战场,四周荒山野岭,我们地形不熟,语言不通,而且,我们已经断粮了。”
  可以想象弹尽粮绝的一个师官兵在敌军重兵包围下是多么的无助。想到父亲就在这一群被包围的人群中,周东方痛彻心肺。
  “有人提议宰杀军马给部队充饥,被首长否决了。因为战马是我们的战友,于是大批战马被放进了深山,我们饿着肚子开始突围。我们被分开三五成群向各个方向突围。很快就遭遇到敌军,战斗中我们几个人和部队打散了,我被敌军炮弹炸伤,醒来后发现我被扔在一辆卡车上,已经是美军的战俘了。”
  “我父亲呢?”
  “从突围一开始我和周偲泉就走散了。”
  “那……”周东方还想接着往下问。
  事情讲到最关键的时候,泰安火车站到了,他们得下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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