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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二)

作品名称:那年我们在军营      作者:奇夸克      发布时间:2019-02-22 09:35:38      字数:3932

  傍晚,岳西北来到一班宿舍。
  刘小蒙正坐在大通铺旁的马扎上,拿着一沓厚厚的纸一张一张飞快地看。士兵在军营中被要求,除了晚上睡觉,其余时间均不得上床。
  岳西北问他:“看什么呢?”
  刘小蒙赶紧站起来,略一迟疑,还是磊落地把那沓厚厚的纸往岳西北眼前一送:“我打架的检查。”
  “写这么多,认识很深刻啊。”
  “嗯,我妹妹替我写的,毛笔字,一页没多少,用钢笔抄抄最多二页纸。”
  岳西北哭笑不得,别人代写检查还这么堂而皇之,太不拿他当外人了。
  “你先看看行不行,行的话我就开抄。”刘小蒙边说边把那沓厚厚的纸递给岳西北,“不敢隐瞒领导,从小到大,我的检查差不多都是我妹妹写的。”
  岳西北弯腰从大通铺下拖出一只马札,一屁股坐下去,把身体一侧舒服地靠在床沿上,随手接过来瞄了一眼,只觉得眼前一亮。他神色一振,身体不由自主地随之坐正,右手把那沓纸推出二尺远,仔细端详起来。
  那是一沓十六开页面的红八行黄宣纸,印制和质料上好,是毛笔书写信笺的专用纸。满篇是用毛笔从上至下从右到左书写的行草,笔势娟秀流畅,既有赵孟頫行书的潇洒跃动之意,又带着于右任草书的规整,很有些功底的书法。
  岳西北心中惊骇:“这是刘小沂写的?好漂亮的一手毛笔字。”
  在一个不崇尚文化的时代,很多人连钢笔字都写得七扭八歪,刘小沂却能把一个打架的检查写成书法艺术品,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文化是社会的精神。正常的社会,不仅文化是文化,周围的一切都是文化,经济是文化,企业是文化;甚至日常生活中,吃饭穿衣都是文化。而时下文化遭到大破坏时期,即便是纯粹的文化都不再是文化。如果你依然是一个欣赏文化崇尚文化的人,你会发现,周围残存的一点点文化原来是这样的陶冶精神愉悦身心。
  拿着那沓红八行,岳西北反复由近至远又由远而近地细细欣赏着。在他眼里,已经完全看不到文字表述的检查内容,而是书法的大小章法,如此神通气畅精妙和谐,虽比不上右军兰亭叙古今第一,却也是或小或大,或起或伏,随手挥洒,皆入法则。
  “这检查,这,简直就是艺术品啊……”岳西北赞叹不已,心中越发增添了对刘小沂的欣赏。
  刘小蒙看岳西北夸奖刘小沂,心中很是得意:“我妹妹六岁就被我妈妈逼着写毛笔字,整天永字八法,大章法,小章法,写了十来年了,还说得过去吧。”
  “非常说得过去。”
  刘小蒙把马扎拉近岳西北,和他并排坐着,这是个开聊的架势。
  “小沂一直在少年宫学书法,我在少年宫学武术。‘文革’开始后少年宫各种活动都停了。老师说小沂的字写得很好了,不写下去可惜了,就给她介绍了一个民间的老书法家,小沂跟着老书法家继续学字一直没停。哦,那个老书法家,就是我们学校那个和你长得特别像的同学的爷爷。”
  岳西北心中一动:“那位老书法家,呃,就是教刘小沂写字的那位,他姓什么?”
  “姓周吧,我们学校那个同学叫周东方,他爷爷还不得也姓周。”
  “周——”岳西北心里一阵走神。也不知道何伟有没有给妈妈打电话,是不是应该抽空去一趟何伟办公室。
  岳西北很想再问问那个叫周东方的家事。问问关于周东方和刘小沂之间的事,又觉得交浅言深,有打探别人隐私的嫌疑,张了张嘴,终于没说出什么话来。
  刘小蒙显然误会了:“你也喜欢字?”
  岳西北怔了一下:“哦,喜欢。”
  “好说,我让小沂也给你写点什么。在家没来当兵时就有人要她字呢,一个没有名气的丫头片子写的字有什么好要的。其实有的人是自己喜欢,有的人是借机讨好我爸,谁都知道夸他女儿的字比什么马屁都管用。”
  “噢,好啊,求之不得。”
  “老三篇怎么样?隶书还是小楷?”
  “都行,都行都行。”
  
  新兵集训开始之后,每天起床号一响,各新兵连队以连为单位集体出早操,每天早操内容都是单一的跑操。有时是连长带队,更多的时候是由值星排长带队,喊着一二一的口令整齐队伍的步伐,还不时带领全连官兵高喊着“一二三——四”。
  新兵连跑操的路线不是在教导队操场上跑圈圈,而是把连队拉出营区,在东西走向的公路上跑操。教导队营区处于一个交通要冲,向东几百米是通向师部的路口,向西几百米是通向新源县城的路口。几周下来,各新兵连战士们几乎都把东南西北的路跑了个遍。
  刘小蒙非常看重跑早操。对早操时全体战士震天价喊“一二三——四”,也有他自己独到的理解和执行。他觉得在集体宿舍里睡了一晚上,宿舍里的煤烟味体臭味甚至打嗝放屁臭鞋袜味,不知吸进了多少浊气,跑步能加快血液循环,此时高声喊口号,可以增加新鲜空气吸入,加快污浊之气排出,对身心健康大有裨益。同时还可以赶走睡意,激越身心,以清新饱满的精神状态开始一天的训练生活。
  另外,刘小蒙还有一个内心的小秘密,那就是可以毫不羞涩的练练嗓子。所以,刘小蒙每次喊队列口号,都是可着嗓子使劲喊,同时他也注意体会利用声带和口腔共鸣发声,为自己将来成为老兵或者成为指挥员时可以用洪亮的声音发号施令。不知是不是别的兵也都这么想,总之部队队列喊口号所有兵们都和他一样竭尽全力。
  先前林汉中教育刘小蒙出了点纰漏,要不是岳西北给他兜着,差点坏了事。所以到了新兵连以后,尽管刘小蒙不幸又落到林汉中手下,但林汉中没有再找刘小蒙的碴。在训练开始两周之后,林汉中甚至开始喜欢刘小蒙了。刘小蒙虽然还是有些目空无人桀骜不驯,但他的确是认真地带着参战的意念在严格要求自己,在训练中每一个动作都十分认真,仔细揣摩老兵的动作要领;即便是最基础最简单的动作也都做得一丝不苟非常标准。机敏的反应,常年的体能训练,使他的队列动作简直可以说是漂亮。由此刘小蒙很快在新兵操练中脱颖而出,林汉中经常叫刘小蒙到队列前给其他新兵做示范。甚至在全连集合操练中,刘小蒙也因为动作正规英姿挺拔被叫到队前做单兵示范,一时间在新兵中大出风头。
  女兵的队列操练可没有刘小蒙那么风采飞扬。
  首先罗星星喊操就张不开嘴,低声细气,没有音量,没有威严。“稍息”“立正”各种口令说得没有抑扬顿挫没有长短音像是平时聊天说话。
  其次女兵们动作也不果断干脆。虽然她们尽量迈着大步,看上去还是扭来扭去。向左转向右转经常搞不清方向,弄个俩人脸儿对脸儿是常事儿,然后就一起嘻嘻哈哈地笑场。
  岳西北让林汉中给她们喊了几次操,林汉中操着他的河北口音,带着爆发力喊着:“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齐步——走”“立——定”。
  果然,有了长音就有了预备姿势的准备,女兵们队列动作都好了很多。
  再换罗星星喊操,她一拉长音自己就笑,女兵们也跟着一起笑。结果就还是那种聊天式的喊操,女兵班的队列也就还是走得一懵一动邋邋遢遢的。
  女兵的直接领导新兵一连长李有财和一排长岳西北都有点哭笑不得。训练这三四个小女兵,虽然没有必要像孙子弑王妃那么严格,也不能太看不过眼。俩人简单商量了一下,干脆把女兵班放到一班林汉中手下一并操练。这样一来就对一班的队列成绩产生了很大的负面影响,所以一班的新兵老兵都极大的不乐意。上级发话了,也不能不执行,只好带着她们一起操练。于是,女兵的队列水平开始了缓慢的进步。
  新兵的队列水平在日复一日的操练中稳定的进步和提高着,对此大家心中都很笃定。但是,还有一道难关是男兵女兵都很怵头的,就是夜间紧急集合。
  这天,晚上熄灯号之前,天下大雪,女兵们簇拥着一起去遥远的厕所例行睡觉前的最后一道程序。
  看着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刘小沂伸出手,接着落在手心的雪花:“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她边吟诵边伸出舌头舔着手上的雪花,“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哎,新疆的雪真干净,你们尝尝,甜的呢!”
  方放推开她的手:“你别在这封资修了,这种天,要来个夜间紧急集合就全傻眼了。”
  最近几天,教导队夜间紧急集合的频率明显增加了。
  “是啊,越是恶劣天气就越悬,不会真的……一语成谶,方放,赶紧啐三口。”刘小沂环顾着雪天一色的四周,也担心起来。
  “呸呸呸。”
  尽管方放非常认真地啐了三口,该来的还是来了。
  半夜二点钟,寂静的兵营里突然响起尖锐的哨音,夹杂着李有财粗犷有力的四川口音:“紧急集合,各屋不准开灯,全副武装到操场集合。”接着又是像鬼子全城戒严抓李向阳一样不间断地阵阵急促的哨声。
  几乎所有的新兵房间都炸了锅。黑灯瞎火的营房,每间宿舍都摸索着穿衣服打背包。
  因为睡的是通铺,男兵那边抓错衣服裤子穿错鞋的,找不到背包带捆不上背包或者连带别人的被子一起捆上的,各种洋相比比皆是。
  女兵这边也是极度混乱,刘小沂没找到袜子,也没摸到衬衣,只好光着脚穿上大头鞋,就着背心套上棉袄,冷风嗖嗖的往里钻。方放的背包带打了死结解不开,背包打成三横两竖就不够长了,只好像逃荒的老乡一样把被子捆成两横一竖。杨小杨在打背包时把雪白的床单夹在了背包外面……
  等全体新兵们用了十几分钟时间跌跌撞撞的跑到操场上时,用狼狈来形容已经很不够了,那简直就是惨不忍睹。
  各连清点人数,完毕。李有财高声发令:“向右——转。成两路纵队,跑步——走!”
  队伍绕着营房外面的公路跑了二公里。
  虽然已经经历了几次夜间紧急集合,这次依然是千姿百态。有人鞋带跑开了,跑着跑着蹲下系鞋带,后面的人拥上来,一连串的大马趴。有的人跑掉了茶缸,循着叮叮咚咚的滚动声追出队列。方放和好几个男兵都把背包跑散了,就用右手夹着背包左手按着挎包跟着前面不整齐的队列趔趔趄趄地跑。杨小杨的背包外面挂着白床单迎风飞舞猎猎招展,像林海雪原的小分队奇袭威虎山。
  教导队首长对新兵在夜间紧急集合中狼狈百出见怪不怪,队列讲评也没有太多的训斥,只是说平时要多练勤练蒙上眼睛摸黑练,还说让大家有个思想准备,以后夜间随时都可能紧急集合。什么时候能够达到5分钟内全体集合完毕,这个训练就算合格了。
  队列解散后,女兵们踢踢踏踏往宿舍走。刘小沂边走边叹气:“听着没,夜间随时紧急集合,随时啊!达摩克利斯剑高悬着。”
  方放抱着她的被子:“哎,真盼三个月快点过完,新兵训练结束了,到医院肯定就不会这么紧张了。”
  “还说呢,都是你乌鸦嘴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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