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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二)

作品名称:那年我们在军营      作者:奇夸克      发布时间:2019-02-20 14:17:52      字数:5584

  刘小蒙对图书馆的兴趣源自对书的渴求,这种近乎痴狂的癖好源自他的母亲赵建玫从小的培育。
  赵建玫是沂蒙山区一个不太开化的县城里地方绅士的女儿,尽管家中富裕,但让女孩子去学校读书,在当时当地还是个颇受舆论拷评的事情;所以让女孩子读书的人家很少,赵建玫是县城里极其稀少的几个女学生之一。她并不是像大多数孩子被家长逼着把学习作为一个光宗立命的手段,她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学习,在学习的过程中其乐无穷。她天资聪慧,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当时县完小有一个制度,年级考试第一名的孩子不用交下一年的学费,赵建玫只在第一年入学时交了学费,之后再没有交过学费,这在当时曾是一段街头巷议的佳话。小学毕业后赵建玫进了师范学校。后来日本鬼子来了,赵建玫在时任中共县委书记的大哥带领下参加了八路军。她参军后的第一个工作,正是师范学校毕业生的职业——部队文化教员,教战士学习文化,那时她刚刚年满15岁。
  赵建玫和刘正梁的婚姻,是在八路军宣传队当队长的二哥介绍的。二哥和刘正梁是娃娃时私塾里的同学,后来又都在山东战区打仗,走动就多一些。赵建玫和刘正梁都是文化人,自然是经过浪漫的自由恋爱结合的。他们育有一双儿女刘小蒙和刘小沂。
  从孩子很小的时候赵建玫就注重培养孩子的学习习惯,和其他孩子妈妈不同,她买给孩子的不是各种各式好吃的食物和好玩的玩具,而是数不胜数的小人书,满满的装了四、五个木头箱子。小兄妹俩到了八九岁的时候,赵建玫正在省里的师范大学做系主任。按照她的革命资历,应该可以在政府机关当个处长局长什么的,但她喜欢读书,也喜欢教书,在中国人大调干班毕业后就去了大学教书。她每周都带着刘小蒙兄妹俩用自己的借书证去大学图书馆借书。
  八九岁的孩子看小说,刚开始还有些吃力,随着看的书越来越多,读书渐渐流畅,渐渐成为一种习惯,渐渐成为一种爱好。每翻开一本新书,都好像打开了一扇新窗户,看到了一片新天地。刘小蒙还学着学校图书馆的样子,把自家的小人书编号,带着刘小沂一起开办家庭小人书图书馆。大院里的小孩都可以来借小人书,外院的小孩有本院小孩领着也可以借,不是像当时街上摆地摊看小人书一分钱一本,他们的小人书都是免费看的。他们完全没有金钱的概念,就是在做一件喜欢的事情。来借书的小朋友们填好刘小沂精心书画的借书证,还可以把小人书带回家看。
  小人书图书馆开办的结果是,院里院外的小孩们借走的书多还回来的少,最后家里就只剩下一箱小人书了,小兄妹俩为此颇为忿忿。赵建玫倒是宽慰他们,表扬他们这样做是有意义的,还说无论谁拿去看了都是好事情。赵建玫一生都在教书育人,她很早就感悟到,中国的文明进步强大最终要依靠提高全民文化,特别是孩子。
  “文革”开始后,大规模的“破四旧”开始了。大街上抄家抄出来的“四旧”当街销毁,很多古董摔烂了,很多字画撕毁了,很多很多图书堆在大街上烧,像篝火一样熊熊燃烧。后来,几乎所有学校都把侥幸漏网的图书封存起来。很长时间大家都没有书看了。
  对于所有喜欢读书的人来说,书源贫乏,手无新卷,实在是一件令人烦躁和苦恼的事情。刘小蒙在男孩子15岁那个亦正亦邪的年龄,开始动了歪心思。他先用鲁迅先生在《孔乙己》里讲的“窃书不算偷”来平衡从小所受道德教化的支点。然后就开始行动了。
  刘小蒙行动的目标是母亲所在师范大学的图书馆,那里常进常出地形熟悉。在一个风高月黑之夜,刘小蒙一个人背着一个大书包来到了图书馆。结果非常顺利,得心应手地顺出来十多本书,有乔万尼奥里的《斯巴达克思》、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冯梦龙的《警世通言》、吴承恩的《西游记》、罗贯中的《三国演义》、施耐庵的《水浒传》,还有根据王少堂评书整理的《武松》等等。
  刘小沂对刘小蒙“窃书不算偷”的理论非常质疑,但她实在经不住那些书的诱惑。之前他们和妈妈一起去图书馆借书,图书内容都是经过妈妈干预筛选过的,不外是诸如《红旗飘飘》、《志愿军英雄传》、《青春之歌》、《红岩》、《烈火金刚》、《铁道游击队》、《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类红色书籍;还有就是古代名人的诗词歌赋什么的,总之都是一些有革命传统爱国主义教育和中华历史文明之类的书。有时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书,刘小沂偶尔也被妈妈特许借一些欧洲各国的种种童话故事,里面有隐隐约约含含糊糊的王子和公主的爱情故事。“文革”开始后,所有的文学作品都被一分为二,红色的和非红色的,革命的和非革命的。非革命的文学作品统统被贴上封资修的标签成为禁书。越是如此,刘小沂越是想知道被划分为另类的书到底是怎样的。于是她向哥哥承诺不向爸爸妈妈告发“窃书”之事,然后被允许一起看刘小蒙顺回家来的书。
  过些天,这批书看完了,刘小蒙轻车熟路再去顺书。父亲被打倒了,哪派组织都不要他们兄妹俩,乐得在家逍遥。有了这个看书的渠道,在停课闹革命期间,兄妹俩的精神食粮供应充足。他们对到学校参加派性斗争索然无味。刘小蒙也减少了与院里的小伙伴们到处闲逛寻衅滋事干仗的频率。
  后来,刘小蒙发现刘小沂悄悄把这些书拿去给周东方看。周东方是他的篮球队队长,是刘小蒙在中学期间少数能看得上的人物之一;还看在周东方的爷爷是刘小沂的教字师父、而且他们全家都对刘小沂非常关照的份上,刘小蒙大度地邀请周东方去他家挑书。看得出母亲赵建玫也很喜欢周东方,她让刘小蒙学习周东方的懂事和礼貌,这一点刘小蒙倒是很不以为然。
  有一天,同院一个叫金小五的小孩来找刘小蒙玩,看见刘小蒙正躺在床上翘着腿看《无头骑士》。金小五贼忒忒笑着:“好啊,你竟然敢看这样的书。怪不得你不出去玩了,敢情有更好玩的啦。”
  刘小蒙呵呵笑着:“怎样?”
  “没说的,封口费!”金小五伸出脏兮兮的手。
  “嘁——”刘小蒙动都没动,懒得理他。
  “封口费就是——必须得借给我看看,否则……”金小五一脸匪兵甲的狰狞。
  刘小蒙没等他说出更多威胁话,很痛快就答应了:“没问题。”
  他们都是同病相怜的黑帮子弟,整天在家逍遥得抓耳挠腮。
  这样,金小五开始在刘小蒙这里借书看,说借是好听的,基本是有借无还。刘小蒙也不在乎,反正借出去的书都是看过的。他知道,把书借给金小五就等于借给了他家的五虎兄弟,五虎兄弟看完后,这些书估计又流落到他们那些狐朋狗友的圈子里了。
  没过多久,金小五开始不满足于在刘小蒙这里“借书了”。刘小蒙这里的书,都加盖有师范大学图书馆的图章,底封还有插在插套里的阅读卡,一看便知书的出处。金小五提出来,要和刘小蒙一起去图书馆“借书”。刘小蒙也愿意进入黑咕隆咚的藏书室时能有一个同伙,于是痛快地带着他一起去了。
  金小五可比刘小蒙贪婪多了,第一次去“借”书,带的竟然是一个大旅行包!书塞满了有几十斤重。回家的时候,他们俩一人一只包袢带共同提着那只旅行包,一路歇了好几气。
  俗话说,秘密之门,一个人知道是铁的,两个人知道是木头的,三个人知道就是纸糊的了。很快,更多的孩子知道了这条“借书”的路子。终于有一天,师范大学的红卫兵组织一一通知并勒令这帮孩崽子们,必须在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地把拿走的书送回去,否则严惩不贷。当刘小蒙按规定的某时带着一挎包书到达那个某地的时候,发现码放在一排排长条桌子上的书多得竟然数以千计。从那些大学生们努力压抑的兴奋眼神里,刘小蒙知道了这些书的最终去向。
  
  最近一段时间,刘小蒙忙着参军,体检,收拾东西,告别朋友,已经很久没看到什么新书了。所以,当他看到伊犁州党校图书馆的时候,两眼晶亮放光。
  晚饭前,刘小蒙在州党校院子里慢悠悠地转了一圈。
  州党校的建筑都是砖木结构的平房,有几栋偌大的房子,东西走向顺序排列开去。每栋房子中间是一条近两米宽的走廊。走廊两头有对开的大门。走廊两边各有几间很大的房间,原来可能是党校的教室。像一般的俄式建筑那样,房子的地基被架起了半米多高,从两边大门进出都要上下五级台阶。
  走廊和教室里都铺着木地板。新兵们被安排在这些大房子里,住的是地铺。地铺搞得挺规矩,用两根截面二十公分见方的长木条固定在木板地上,把教室的地面一分为二,中间是过道,两边地铺都铺着厚厚的麦秸帘子。每个教室安排住二十个新兵,基本上是每辆军车分配一间大教室。
  岳西北这车新兵被安排在最东头那栋房子靠近大门走廊南边的教室,林汉中那车新兵住在对面的一间大教室里。罗星星她们四个女兵被安排在另一栋较小的房间里,看格局应该是原来的教员办公室。
  图书馆在院子的另一端,距离他们住的屋子较远,离室外厕所很近。
  伊宁市室内厕所很少,很多单位的厕所都在室外。基本就是在地上挖一个深坑,架上木板,在木板上掏出茅洞,四周围上木板墙,中间用木板隔开,在两边的入口处标上男女,条件好些的再加上个木房顶。这种厕所,如果两边同时有人使用,怪异得惊心动魄,两边有什么动静互相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晚饭后,刘小蒙又借着上厕所的机会围着图书馆转了一圈。
  刘小蒙开始行动设计,前提是既不能破门撬锁,也不能砸坏玻璃。他貌似随意实际非常仔细地看了一遍外墙上的数十扇窗户,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个没有关严的气窗。气窗一般是窗户上的窗户,总是开在窗户的最高处。由于开关时爬高上低的不方便,所以时常被屋里人虚掩上了事。气窗的尺寸比一般的窗户小一圈,刘小蒙思忖,这么小的气窗,穿棉衣棉裤肯定进不去,只穿衬衣衬裤钻进去应该没有问题。
  问题是,冒着零下二十几度严寒,穿着单薄的衬衣衬裤去是不行的,外面一定得穿上皮大衣。这就需要再找个帮手帮忙在外面拿大衣。那么,现在就得选择一个帮手。
  根据人伦理念,这个帮手应该是刘小沂。刘小沂一定不同意他的这次行动,一定会不停地叨叨;当然如果刘小蒙坚持,估计她最后也会跟着他去。可刘小沂住在另外一栋房子里,半夜三更去敲女兵宿舍的窗户很容易引起其他误会;加上杨小杨一惊一乍的风格一定会喊得惊天动地;方放听到他的动静也一定会跑出来添乱凑热闹,所以刘小蒙最终放弃了选择刘小沂做帮手的方案。依他这几天一路观察,黄建民这哥们儿对他挺贴乎,他不能确定黄建民对他这次行动的态度,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决定带黄建民一起去。
  刘小蒙本想给黄建民做一个简短的诱惑式的战前动员,刚开口说明是个什么事儿,黄建民屁颠屁颠就答应了。刘小蒙可是他佩服的人,人家不找别人找咱了,那是真把咱当哥们儿。何况这事儿本身就够刺激。他具有山东汉子典型的仗义和豪爽,哥们儿的事儿,没的说,一句话。
  熄灯号吹响以后,两人静静地躺了一会,听到屋里渐渐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刘小蒙捅捅身边的黄建民,俩人披上大衣蹑手蹑脚地走出门去。
  绕到图书馆后面,找到那个虚掩的气窗。刘小蒙脱下大衣,爬到窗台上,身体分成一个“大”字,两手两脚抵住窗边的墙角,爬到最高处。他腾出手来打开气窗,先把右臂伸进去,接着把头探进去,左手臂在外面拉住窗框保持身体平衡。当臀部进入后,他两手抓住气窗上框,把身体转成坐在气窗上,然后把右腿左腿依次移进去,整套动作熟练麻利一气呵成。
  刘小蒙进去之后,打开了整扇的窗户,黄建民抱着大衣也跟着爬进去了。
  黄建民在进入藏书室之前,就已经达到亢奋状态,这毕竟是他从来没有过的经历。
  刘小蒙打开手电一看,这个藏书室与师范大学图书馆没得比,太小巫了。书架上的书稀稀落落没有多少,大部分图书乱七八糟地堆放在地上。刘小蒙用手电各处照着:“想看什么,自己找吧。”自顾埋头挑书。
  过了好一会儿,没听到黄建民的动静。刘小蒙抬起头来,发现他在黑暗之中一动不动静悄悄地杵着。刘小蒙用手电照向他的脸,看到他正裂着嘴无声傻笑,赶紧催他:“快点,别傻站着”。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书!”黄建民感慨极了。
  考虑到军营集体生活收存图书比较困难,刘小蒙只带走了薄伽丘的《十日谈》、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一位罗马贵族写的纪实小说《斯巴达克思》三本书。
  在刘小蒙的提示下,黄建民带走了一套四本《基督山伯爵》。
  从藏书室出来的时候就不用再钻气窗了。俩人从打开的那扇窗户轻松地跨到室外。出来以后,刘小蒙熟练地把窗栓放在一个临界的位置,慢慢把窗户关严,再轻轻锤打震动一下窗户,窗栓“咔哒”一声落入卡槽,把窗户从里面拴住了。
  一切顺利的毫无悬念。
  突然,宿舍大房子门口传来说话声,听声音像是岳西北和车队值班员。
  黄建民紧张的一哆嗦,裹在大衣里的书“扑啦啦”掉在地上。
  刘小蒙赶紧弯腰拣起来,来不及还给黄建民,就一起都裹在自己大衣里。
  岳西北用大衣挡住风在给值班员点他的团结烟。俩人背对着刘小蒙和黄建民,听到动静,值班员回头看了一眼。
  看见刘小蒙和黄建民傻呆呆地站在那边。岳西北冲他俩喊了一声:“上完厕所还不赶紧回去睡觉,这么冷的天在外面冻冰棍儿哪!”
  刘小蒙和黄建民如梦初醒,紧紧裹着大衣,一溜小跑回到宿舍。
  身后传来值班员和岳西北的说话声:“岳排长,你还不去睡觉?”
  “坐了一天汽车,你还得值班,辛苦啦,要不我替你一班?”
  “谢谢谢谢不用了,二小时一班,我这班一会儿就交了。你快睡去吧。”
  黄建民直到躺到麦秸铺上,还心有余悸惴惴不安,他悄声对刘小蒙说:“刚才咱俩出去的时候岳排长明明已经睡下了,怎么会在院子里?”
  刘小蒙也在回味着刚才有惊无险的情形。想了一下,他说:“我觉得咱们排长绝对仗义。我很少服人,不过我绝对服他了。”一句话使用了两个“绝对”,刘小蒙与岳西北长达几十年的友谊从此开始了。
  正如刘小蒙想的那样,当他兴奋地围着图书馆转圈的时候,岳西北冷眼看出了端倪。岳西北参军前也经历了“文革”,对于大院孩子去各种图书馆偷书的事儿门儿清。他曾是那拨孩子的头儿,爬图书馆窗户的事情,没亲自干过,但指挥着那帮小屁孩们干过。后来他的母亲苏清秀看“文革”一时结束不了,学校复课又无时日,一群半大小子整天聚在一起胡闹,就和丈夫岳天云商议,赶紧把岳西北送走去参军了。1967年,年仅十六岁的岳西北穿上了军装。刘小蒙以为少年老成的岳西北已经二十岁了呢,其实岳西北只比他大一岁,今年十八岁,兵龄已经快三年了。
  岳西北回到宿舍,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装睡,刘小蒙和黄建民都扯着响亮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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