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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偶遇野狍子 第二十四章 井边起风波

作品名称:雾锁芦芽      作者:芦芽深处      发布时间:2019-02-22 14:25:05      字数:7536

  我美美地穿着自己做得绣花鞋,在院外玩耍,逮蚂王放风筝。
  我家房前房后长着许多益母草,粗粗的花茎上,开着一圈一圈浅绿色的花。蚂王是一种大蚂蜂,长得亮闪闪的绿翅膀,毛绒绒的,可好看咧。常常在益母草的花棒棒上,飞来飞去采蜜。它钻进花圪朵里,沾得成了黄毛蛋蛋时,我小心地过去,用衣襟一下就把它扣住了。慢慢地捏住屁股,把它那个黑色带弯的针刀挤掉。在腿上栓一根线,“嗡”一下就飞到天上了。像风筝一样能飞一房高,满院子乱飞,可好玩了。
  逮了几只后,忽然看见对面圪梁上有个黑影,一起一伏的动,还以为是一头山猪咧。赶紧从腰里取下弹弓,夹上石子,瞄准“嘣”的一下就打了过去。远远地听见“啊呀”惊叫了一声。知道是打住人啦。吓得我赶紧爬在地下不敢动。
  “哎呦,这是谁家的赖小子?打得我好疼啊!”隐约听见那人生气得说。
  慢慢抬头一看,原来是海山爷爷在对面坡上放羊,正在地圪塄上猫倒腰割草。他站起来后,四处张望。我低下头赶紧就跑,也不敢回家,怕他找上门来,又得挨打,一口气上了西面山上。
  从张家山跑到蕨菜沟,从红杄树圪洞转到花家嘴。四处瞎转悠,最后上了一个山崖。远远看到一棵松树顶上有一个鸟窝,就跑了过去。瞅瞅那么高,于是折了一根直溜的桦树棍,别在后腰上。脱了鞋,手脚麻利地爬了上去,蹬着树杈没费劲就上去了。心想:“如果够不着就用棍子桶它。”
  可是蹬着树杈爬了几下,竟然够着那个窝了。轻轻地伸进手去,窝里毛绒绒的有一只小鸟,一下就抓在手里了。掏出来一看,也不认识,两只大大的眼睛忽溜忽溜地转,长着像猫一样的脸。高兴地下到下面树杈上,抱着玩起来。这是一只雏鸟,羽毛还没丰满,可是大眼睛很好看,一眨一眨的。
  一会儿,树底传来窸窸窣窸的声音。低头一看,哎,一只羊正在下边吃草咧。心想:“这是谁家的羊丢了,放羊汉也不找,跑到这里吃草来了。”
  定睛仔细一看,不对!细长的腿,小小的尾巴,毛是草黄色的,是狍子。一定是,我见过认的。它们可胆大咧,冬天山上没草时,竟敢跑到村边,站在墙头偷吃垛上的莜麦秸。
  我把小鸟装进口袋,慢慢地下了最低的树枝上。轻轻地取下后腰别着的木棍,握在手里,瞅准正在低头吃草的狍子。它有时抬起头来,东张西望,却没想到头顶上还有人瞄着它。
  我屏住气,双手紧握木棍。像投枪似的对准狍子,使上浑身的劲猛得跳了下去。带尖的木棍正正扎在它的背上,它一下就跌倒了。疼痛得蹬着腿,“咩咩”直叫。我两腿骑在它的背上,双手紧握木棍,看着狍子挣扎。随后拔出,朝它头上“梆梆”地,猛抽了两下。鼻子里流出两股红红的鲜血来,躺在地下只剩一丝悠悠气了。可是一摸兜里的小鸟不在了,我也顾不上找它了。直起腰,坐在狍子背上,揉揉屁股,歇了一会儿,背着它下了山。
  快到阳洼征时候,海山爷爷刚好赶着羊群回来了。乱哄哄地把路都占了,我躲到一边等着他。看见我拽着两条腿,背着一只狍子,他瞪大两眼盯着问:“生铁猴,你把谁家的羊弄死了?”好像故意逗人似的。我抬脸看看他不说话,赶紧往前走。他在后面紧走两步,又喊起来,“站住,站住!生铁猴,让我看看。”海山爷爷说。
  我赶紧跑了两步,愣子过来了。
  “四子,你那是背得个甚?”
  “狍子。”
  “海山老汉追你作甚咧?”
  “他说我把别人家的羊打死了,”我说,“这个不经眼的死老汉。”
  “我看也不像羊,黄黄的毛,腿那么细,”愣子说,“他想劫夺你的东西咧哇?”
  “没门!”说着就跑进了院。大大正在饮牲灵。头也没回地问了一句。
  “四四,今儿又弄回甚好东西来了?”
  “逮住个狍子。”
  “啊!”大大高兴地惊叫了一声。有点不相信似的。
  “咋弄住的?”他赶忙走到我跟前问。
  “用棍子打住的。”
  “这一回你不打我了哇?”
  “不打,不打!”大大笑着过来,“四四立功了,还能打?”从我背上取下狍子来,说,“你回家歇的哇,大大给你收拾它。”
  进了屋,妈妈看我身上沾了不少血污。说:“看看,好好的衣裳,弄下个甚啦?”
  “好甚咧?”我不高兴地说,“胳扭上烂了个窟窿,你也不给补补。”
  “脱下来,赶快泡上,洗一洗,一黑夜就干了。”妈妈说。
  “给你们弄回个大狍子,还不给我洗洗?”我说。
  “好,好,妈妈给你洗,四四今儿有功了。”
  她取出盆子,把我的衣裳扔进去;舀了两瓢水,抓一撮碱面扔了进去泡上。平时她可从来不给我洗衣裳。
  三四十斤的狍子,快顶上一只羊了。跑了那么远,确实有点累了。
  爬上炕,躺倒就睡,一忽儿就迷糊了。
  大大和三姐、五妹在院里剥掭着。陆续进来几位邻居,高兴地帮忙洗锅、捣炭、搬案板,七手八脚地,很快九哨锅里炖下多半锅。
  当肉香味钻进鼻子里的时候,我突然睁开了眼。
  听见人们在院里已经吵吵嚷嚷地吃喝上了。
  我一骨碌爬起来,跳下炕,披了一件衣裳,就跑到院里了。明亮的月光下围着一圈人,坐在一张案板周围喝酒吃肉,像过节似的,热热闹闹。
  “你们倒好,只管自己吃喝,也不知道喊我一声。”心里骂了一句。
  返回家里,妈妈坐在炕上正撕着麻皮。吃肉的事,她从来不参与。
  “锅里给你留得咧。”她说,“想叫你多睡一忽儿咧,到醒了。”
  “再不醒就没了。”我说。
  过去揭开一看,还有。汤里还有两条腿和一些排骨咧。赶紧捞出一条来,摔巴摔巴,攥在手里就出去了。
  院里的人们兴致正高,你一言,我一语地谝打着,喝着酒。酒是大大自己酿的。每年都要酿两大坛,一坛高度白酒,辣辣的,主要是为了拌莜麦种子;一坛是黄酒。甜甜的。一到年三十吃饭时,闺女们都要满上,和大大碰杯,一齐祝福。除了弟弟和妈妈外,我们都会喝。
  我绕着他们背后,转身爬上了树。那上边是我独有的地方,吃也上那里,玩也上那里,谁也上不去。骑在树圪杈中间,津津有味地啃着浓香的狍子肉。晚饭没吃,肚子空空的。估计大概有一二斤肉哇?一会儿,一条腿就啃了一半。掰下小蹄蹄啃了啃,随手一扔,啪得掉在了树下。
  “哎哟”忽然下边有人叫了一声,“这是甚东西,打住我的头了?”
  原来,一个男人正在树下“哗哗”地尿尿。只顾吃肉,没有发现。心想:“活该,谁叫你不找个好地方咧?”
  大大站起来,抬头一瞅,看见我骑在树杈上正吃着呢,说:“这鬼丫头,甚时候到树上吃上了?”
  随后进了家,看看锅里,还剩下一条腿。
  “这闺女,拿了那么大的一条腿,能吃了?”他念叨着出来,又坐进了人堆里。
  我靠在树杈打了一个饱嗝。忽然,月光中看见卫东站在门口朝院里
  看咧。肯定是他爷爷告他了,这个胆小鬼还不敢上前和他们凑合。
  “这家伙才是个窝囊废咧,馋得想吃,又不敢进来。”心里骂他。
  “卫东,卫东。”我喊了一声。他抬头见我在树杈上。“过来,张开手。”
  他走到树底下张开两手,我把没啃完的腿扔给他。高兴地拿上蹦蹦跳跳地跑了。
  
  第二十四章井边起风波
  
  那会儿,卫东非常愿意跟着我出去,一起打柴,一起割草,一起玩耍,去了山上能弄下好吃的东西。每天我俩都要出去担水,他家离上井近,早早出去排队。他在井卜子下舀,我在上面提,两人轮着来。村里就有两口井,上井在村里,下井在村外离得远。冬春两季水流得慢,总是排长队。所以,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担水。
  那时的我,是个小疯子。天不怕,地不怕。骂也不怕,打也不怕。动不动就闹出点事来,大大也无可奈何。卫东妈妈总是吩咐他,不要老跟着个四闺女出去招惹是生非。可他就是不听。
  高高的树上掏鸟蛋,陡峭的崖上挖药材。几丈高笔直的红杄树抱着,两脚一蹬一蹬地就爬到稍稍上了。卫东只能在下边看着。我像猴子一样,攀着树枝一晃悠就跳上另一棵。整天在山上疯跑,不怕野兽和狼,反而觉得它们还怕我咧,给我腾份咧。谁也别想占我的便宜。虽然到处招惹事非,可是常常能给家里弄回好吃的来。春天扳蘑菇晒下一笸箩;四月十八包饺子,上山割明葱,数我闹得多。夏天打山杏,秋天打松籽,割毛榛,打马茹茹。一点不比别人差。冬天跟在羊群后头,还能把冻死的羊羔子拣回来,悄悄的和卫东烧的吃了。看见谁家的母驴下了小驴,把衣袍拽上就走,洗一洗,煮得吃了。大大发现了,还向我要咧。
  “四四,大大腰疼,也给我弄点吃哇。”我用切刀给他切下一块。
  他拍拍我的头说:“咱家四四可有本事咧,什么东西也能弄回来。”
  妈妈说:“你看,她二大娘家七个儿,尽是些死秧子。上树害怕掉下来,下地不待要早起。还比不上咱家的闺女们咧。”
  “我们家的闺女,算是出奇了。”大大说,“四四是害的伤咧,玉转是愣得怕咧,都不让人省心。”
  虽然这样说,但在心里谁也比不上他的儿。
  那时二姐在村里名声最大。十七八岁,就长下一米七八的个儿。年轻气盛,身强力壮。火爆脾气,一句话不对头,上去就是两下。
  年初,队里要集中圈猪,为的是多攒肥。白天吆上猪去沟里放,晚上赶回集体的圈里。二姐觉得是个好差事,想放。永娃叔叔过来和她商量。
  “翠翠也想放,要不你俩一块放哇?”
  永娃是队里的保管,翠翠是他闺女,和二姐相好。
  “那点待遇,两人分还有甚意思咧?”二姐说,“那就让翠翠放哇,要是其他人的话,我可不让。”
  下半年,翠翠在本村找了个对象,准备结婚,顾不上了,二姐才接替了她。
  每天早早地起来吆猪,四十来头猪赶着摇摇摆摆地进了沟滩,吃草、喝水、晒太阳,晚上再赶回场卜洞里。过一段时间,社员们就往圈里驮麦秸、垫黄土,为的是多沤肥。常常是二姐赶出去,一有事,就让我去帮他去看。
  七月十五的时候,凡是有猪的人家,都要送一个面羊给她,你家送一个,他家送一个,总共送下四十个。我坐在一别儿看着她们一人分了二十个。翠翠正要走,我说:“咋没有我的咧?你们撵出去就不管了,一有事就走了,全是由我一
  个照看,咋分面羊就没有我的事了?”我不高兴地质问她们。
  翠翠说:“那就把我的匀给你五个哇。”
  她比二姐干的时间短,也应该让点。可是翠翠走了后,二姐一人全霸占了。也没说给我一个。她坐在一别,一片一片地切好,放在炉子的铁盖上烤得黄楞楞的,烤下一篮子。我悄悄地拿了一片,她看见了,就从炕上踹了我一脚。
  我气得说她:“整天帮你看猪,咋就不能吃一个?”
  “小人人子,光吃饭,不挣工分,还不是全凭我养活?”二姐理直气壮地说,“要下五个面羊,还想和我分?”
  大姐从马坊来看妈妈,在一边儿坐着。看不惯,说了她一句:“四四也辛苦来,你就给她一个吃哇。”
  “这家还用你当咧?”二姐气冲冲地说,“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养活着她们两口人,你不知道?”
  大姐知道她没德性,不愿和她争辩。二姐一年比大大多挣的工分,正好是我和五子的口粮钱。这成了她的口头禅,动不动就拿出来说事。
  “我一夏天帮你看牛,算不算工分?”我和她争辩。
  “你就是放上三年,也没人给你一分。”二姐说。
  “那以后你去放,再也不会帮你了。”
  “那你就不用吃饭!”她气势汹汹地说。
  在家数她厉害咧。下地回来,揭开锅,等她吃饱,别人才能端碗。一天煮下一些玉米,她拣最好的吃,让我、五子吃长了黑莓子的。我憋气不吃,
  在炉子上煮了一盆山药,她端起来就冒到院里了。气得我和五妹跑到山上,逮得吃半翅子,回来后给了奶奶一只,她知道了,气得骂我:“以后你就去奶奶家吃,不要回来!”
  她一生气,我们就跑。五子跟在后面,悄悄骂了一句:“真是个二阎王。”
  被她听见了,把五妹捆起来拽到院外,装了半布袋沙子,吊到房后的杨树上。吓得五子哇哇地哭,围下一伙人劝她,也不让放下来。一忽儿翠翠过来叫她:“走哇,走哇,不要和她们生气了。迟了,就误了看戏了。
  硬是拉上去了西马坊。她先脚走,我后边找了一把镰刀,割烂布袋,露掉沙土,才把五子救下来。
  下午,看完戏回来后还要追问咧:“谁把那布袋割烂了?”
  五子吓得跑了,她瞪着眼睛问我:
  “是你割烂的哇……”
  “那你把五子的头削了,她就不说话了!”
  我远远地站在一别儿,没好气地呛她。说完就跑,她拿里着镰刀在后面追。我绕着房子转,趁她不注意两下就爬到杏树上了。她气呼呼地站在树下,说:“你就不要下来,下来就敲扁你。”
  我摘了一颗已经发黄的杏子,放在嘴里,很香地咂叭着。笑着说:“气死你,打不着!气死你……”
  她瞪着两眼,无可奈何地看着我。
  我扔一个杏核投下去,她躲到一边,一忽儿又说:那你扔下两个杏来,我就不打你了。”
  我看着她,又摘了一个。咂巴着嘴,继续香香地吃着,就是不给她扔。她没办法,站了一会儿,走了。
  她在家里横行霸道,大大不敢说她。口气硬了,她就且得不下地了。到了外面也是厉害的不行。
  早晨起来后,没水了,我躲到外边没人担。她叫上翠翠去上井担水。我和卫东舀了一担,她们才出来。
  下到井卜子里舀了半桶,葫芦瓢裂了,不能用。
  “翠翠,你下来舀哇,我回家换一个舀子。”二姐说完就上来回了家。桶就放在水井圪洞边了。
  二姐回家还没出来,翠翠就进院了。
  “你咋也回来了?”二姐说,“别让别人占了咱的地方呀。”
  “舀了半只,紧尿的不行了。”翠翠说。
  她上了茅房,二姐刻奶奶家取上瓢,一起到了井卜子。一看桶里的水都没了。问一边儿的人,说不知道。另一个人说,先头儿看见二海林担走一担水。二姐一下就火了,说:“走,咱找他问问。”
  两人气冲冲地挑着空桶追到他家院里,一进门二姐就质问他:“你是咋啦?我们好大一会儿才舀下的水,你到给倒了?”
  他不承认,说是自己舀的。
  “那我的水倒哪了?”
  “我哪知道咧?”他还要抵赖。
  二姐一个箭步,随手一拽,他就爬在地上了。
  “翠翠,把他家瓮里的水给咱舀上。”二姐说。
  翠翠提着水桶进屋就舀。二海林从地上扒起来,气得说:“你们这也欺人太甚了哇,跑到家里舀水来了?”
  上前去就武往起来,他哪里是二姐的对手。拽着领子一把就推在地上,踩上一只脚,说:“翠翠,把那个拿过来,扣住!”
  她指指窗台底下靠得一个柳条大笸箩。我和好几个人站在院门口,他们看着就笑。
  翠翠傻头傻脑,不管三七二十一,拖过笸箩,抬起来“嘣”地一声,就把二海林扣进去了。二姐上去就跳,咚咚地响。她下来又让翠翠上去,两人轮流得跳。二海林在扣下面哎呀哎呀地叫个不停。
  “二闺女,不要跳了,不要跳了。”在里面瓮声瓮气地求饶,“我和你家沾亲的咧,慌慌起过哇……”
  “火河沟姓王得都是一家,沾亲也不行,谁叫你要倒我们的水咧?”二姐站在已经破裂的大笸箩上气忿得说。
  “翠翠,你也上来。”二姐说甚就是甚。她也上得了。
  两人在笸箩上不停地跳腾着。二海林在里面啊呀啊呀地叫着。
  “老实不老实?”二姐说。
  “老实,老实。”
  “一会儿,担上水给我送回得。”
  “好,好,送,送……”二海林不停地求饶。
  她们俩下来了,二海堂灰眉土眼的从笸箩底下爬出来,院里已经围了好多人,笑着,议论着,看好看。
  “把这担水送到家,就饶了你。”二姐横眉竖眼指着他,“你要是不送,就继续打?”
  “好,好,好,我送,给你送到家……”二海林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说。
  翠翠从家里的瓮子里,满满舀了一担水。二海林起来晃晃悠悠地挑上出了街上,路边的人们笑着问:“二海林,这是担着水去哪呀?”
  “哎,可不用说啦,给玉转家送水去咧。”他委屈地说,“我倒了她半只水,她非说倒了一只,那才叫个不讲理咧。”
  一下让走在后面的二姐听见了,扔下水瓢就扑上去了。一把拽住衣领。
  “我一个女娃娃家不待要尿球你,你倒有理了?”对着街上的人说说,到底谁不讲理?”二姐高吆二喊,站在大街上张狂起来。
  “阳洼征的水是全村的水,是你家的?”二姐忿忿地指着他说。
  “我们舀下的水,你咋就偷偷地倒了?我今天就是要打你咧,警告你,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要仗着有几个儿,就能为所欲为……别人怕你咧,我可不怕。”
  “我就倒了半只,你们说到舀了一担……”他还在反辩。
  “管你倒了多少,反正是你倒了我的水了。”二姐说,“火河沟的水,是大家的,都是平等的,不允许你霸道。”
  二姐一抬脚把他发到坡下,稀里哗啦,桶和人一起滚下去,看热闹的越来越多。
  我着急地跑回家叫妈妈,大大刚从地里回来,扔下撅头,忙不迭地往过跑。街上人议论纷纷,许多人向着二姐。原来二海林在村里人缘不好,挑拨是非,爱占别人的便宜。仗着有四杆儿,别人惹不起。正好给大家出了口气。所以,人们也是光看热闹,不拉架。不过也有的说二姐逞能霸道,小题大做。反正说好的也有,说坏的也有。
  他趴在坡下哼哼,大大急忙跑下去,扶起满身是泥的二海林,着急地说:
  “二哥,二哥,看看,闹下个甚了?”忙着给他扑打衣裳,“你还不知道咱那个二闺女?一个愣头青,你招惹她作甚咧?”
  “我哪知道是她的桶咧?”
  “算了,算了,咱兄弟班子。我给你赔个不是,她一个闺女娃家,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大大不停地赔着不是,只怕他的儿子们跑出来,事情闹大了。扶着二海林上了坡,坐到路边的石头上。赶紧取出烟布袋,给他卷上,陪着抽起来。
  二姐还不依不饶,仍然站在一别儿怒气冲冲地说:“这事与你不干,好汉做事好汉当!我今儿就要和他说出个道道来。我要为全村人作主咧,全村的水,大家喝,也要有个先来后到……”
  他的儿子们从地里跑回来了。老大叫雨忙,听着人们议论,站在一边说:“大大也有过咧,等一等哇,倒人家的水作甚咧?”
  “你真是个球坯!”老二在一别儿,不满地骂他,“大大挨打了,不替他出口气,反到说他也有过咧,倒她一只水咋啦?”说着就怒气冲冲朝二姐走了过去。
  二姐比他高出半头,怒目圆睁。他还没来得及伸手,让二姐猛地拽着领子一推,就出溜了丈数远,爬在地上不动了。
  老三在一边儿火啦:“这倒是反球了你啦,一个小闺女家,火河沟放不下你啦,你等着……”调头跑着回家取家伙去了。
  他们赤手空拳,都不是二姐的对手。有时后生们到外村打架,要叫上她助阵。一听说玉转来了,都纷纷退出了。
  “老娘就在这儿等着,看你能咋?”二姐双手叉腰,横眉冷对站在大路上。
  大大在一边儿劝也劝不住,又怕事情越闹越大,收不了场。着急地说:
  “四四,快去叫表舅舅来。”
  我掉头跑了一截,表舅舅已经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了。上了坡就说开了:“二海林,你是咋啦?没完啦?”
  “你这四杆儿是不是要和林寿的五个闺女比一比咧?”
  他看了看坐在那闷头抽烟的二海堂,说:“来,打开场子,都叫过来比试比试。实在不行,把我那三杆儿也叫过来……”
  有人说:“二海林,人家下战书啦,快叫你家小子们一起来比一比……”
  半天,他家老三终究没出来,据说是半路上让老婆拉住了。出来也是手下败将,他们心里清楚。老大和老二也蔫儿蔫儿得走了。有人说:
  “就该教训教训他们,二闺女这下给大家出了一口气,要不火河沟没人敢惹他了。”
  二大爷的大儿子刚从部队转业回来,过来拉上二姐就走:
  “算了,算了,听哥的,不要闹了,都是王家人,教训一下就行了。”
  “正因为是本家,才扯不开面子,他到逞能起来,”二姐说,“不给他点颜色瞧瞧,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房前屋后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能太计较了。”在大哥劝解下,她才慢慢消了火气。
  人们渐渐散去。晚上,大大提着酒,拿得烟去二海堂家赔理道歉。第二天,又赔了人家一个新笸箩,才算拉倒。就因为一担水,惹出一场风波来。
  到家,我和妈妈悄悄说了打架的事。
  “你这个二姐,脾气可日怪咧,”她说,“上来那股劲,谁的话也听不进的,你们可不敢学她。该饶人的时候就要退一步咧,要不往后吃大亏咧。”
  以后我担水的时候,遇上老人就慌慌地跳到井卜子里帮他舀水,宁肯多等一会儿,也不和人家争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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