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江二梅又到青山中学复读了。熄灯玲响了，寝室安静了下来，江二梅躲进被窝，打着手电，拆开楼瑞祥的信。楼瑞祥刚到学校时，两三天一封信，江二梅告诉他，那样会让她分心，楼瑞祥接受建议，一周一封信。江二梅知道，这一读，又会让她失眠到三更。她本想考学后，才跟楼瑞祥通信，这是很多学生怕分散精力与爱人最明智的约定，但江二梅像吃鸦片上瘾的人，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学习是没问题的，该记的已熟记于心，且把情书当作精神补品吧。
　　“亲爱的”，这肉麻的话呀！她的心狂跳起来，“学校女孩子已经戴上了围巾，我为你买了一条围巾，红色的。有人说太艳，显土气。我希望你要振作，变成一只热情奔放的冲破云霄的红色雄鹰。”
　　江二梅一笑，总是那样浪漫，有红色的鹰吗？
　　“天寒地冻锁不住我快乐的心，元旦快到了，一个月后，我会见到亲爱的朋友你。肃杀的天气已经变得春意盎然了，你呢，看到春天了吗？它在你的心里，也在我的心上，愿你我的心中四季如春。你的瑞祥。”
　　“你的瑞祥”成了电影特写镜头。亲爱的朋友，江二梅在心里说，此生中，我的心不会容纳任何一个男人了，其他男人都是中性人，我可以为你付出一切，包括我的生命。
　　二梅坐了起来，寝室里完全安静下来。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潮湿的地上，也洒在她陈旧的被面上。寝室中间的一张破桌上，胡乱放着她们的饭盒。门后面有两根尼龙绳，挂着十多根洗脸毛巾。这一切与二梅的心境格格不入，她忙躺下，回忆着跟楼瑞祥有关的点点滴滴。
　　江二梅到学校补习后，很少回家。家已经没有温暖，弟弟为了支持她学习，初中毕业就到广东打工。两个妹妹也在上学，一个不能回家的姐姐是帮不了她多少忙的，母亲的忧愁时刻写在脸上。她只好怀揣美好的愿望，躲避所有人的窥视，在自己小小的天地里编织少女的美梦。
　　
　　星期六黄昏，学校放归宿假，何田田在高三补习班找到江二梅。补习班里，连江二梅只有三个人，江二梅一见何田田高兴地抱住她：“我太想你了，真想不到，你会来看我。”
　　另两个女生也跟何田田熟悉，亲热地拉住她的手，问她上班好玩不，工资多少，耍男朋友没有。何田田一一回答，江二梅碰碰何田田的手，田田知其意，告诉她们，她跟二梅出去溜达溜达。
　　走出空空的校园，两人慢悠悠地向一条小路走去：“你今天到学校来，我真是又高兴又意外，你一定有什么事要给我说吧。”
　　“我们食品店也忙得很，我可是忙里偷闲来找你，我想听听你和谷宏远的事。”
　　“我也正准备给你写信，你知道谷宏远做生意的地方。我给他写过一封信，很模糊，担心他理解错了，你去说一下，就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定了？”
　　“是的，没半点犹豫。”
　　“谷宏远也是个理想主义者，你放弃了，要再回头很难。我不希望你们上演一幕悲剧，因为这事，关系到另外一个人。”
　　“就算是，我也不后悔，只要过程，不管结局。”江二梅斩钉截铁地说。
　　“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你和云灿都是我朋友。”
　　“你是爽快人，有话就说，难道我跟夏云灿是敌人?”江二梅情绪高昂。
　　“你是不是告诉过夏云灿你跟谷宏远不能走在一起。”
　　“说过，有什么问题？”二梅停下脚步。
　　“那就不能怪她了，她似乎喜欢谷宏远。”
　　“怎么那么荒唐呀！她有工作，是坐办公室的，她也不了解谷宏远。”江二梅脱口而出，这事对她来说有点滑稽。
　　“夏云灿不会想那么多。”
　　“知音。”谷宏远的话犹在耳畔，“你的瑞祥！”一个更强大的声音响起。
　　“你提醒夏云灿，理智一点，她不了解谷宏远，怎么可能幸福。”
　　“你懂谷宏远，他给你承诺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江二梅隐隐的微笑没有逃脱何田田的眼睛。
　　“别怪我没提醒你，谷宏远是你的退路。”何田田对江二梅亮出了底牌，“你考不上大学，再想回头，就晚了。”
　　“这太自私了，要退路，就是不自信，也是对别人不尊重，无论是谁，我也不愿伤害。”
　　“二梅，你太单纯，出身社会，会吃大亏的。”田田警告她。
　　“你还是去管管夏云灿，我们三个同一年出生的，知根知底，夏云灿头脑空空，不知道怎样去了解一个人，尤其是男人。我没时间去看她，你告诉她，不要冲动。”
　　“你反倒为她担心，搞不懂。”何田田用手中细细的树条抽打着路边的小草。
　　“放心吧，我不是小孩子了，知道分寸的。”江二梅挽住何田田的手。
　　“楼瑞祥给你保证了吗？他拿什么保证呢？”
　　“你在楼开明面前要保证了吗？爱情需要保证？”
　　“你别扯到我身上，我和楼开明跟你不一样，何况我跟他还说不上开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意思就是我是农民，他是大学生，他出身居民，我生在农村。那又怎么样呢？他就那样高不可攀吗？那真的是从古至今都不能逾越的鸿沟？”江二梅收住笑容,她的情绪激愤的。
　　“那你为什么劝夏云灿不要嫁给谷宏远，你认可的事，她为什么不能呢？他们的差距也就是工作差异。”
　　“那是因为谷宏远是喜欢我的，你真气人，非得逼我说实话。”江二梅眼睛闪着光茫。
　　“哈哈哈！原来如此！原形毕露了吧。你把谷宏远当做你的私有财产，不要别人涉足。”何田田笑了起来。
　　江二梅急得推开了何田田：“出生社会几天就成了二百五。”
　　“谷宏远也是，第一次就给你说那样的话，差点迷了你。我想，楼瑞祥的话更迷人了吧，我不当说客了，楼瑞祥好歹也是我的偶像。”
　　“不想跟你说了，我自己给谷宏远和夏云灿写信。楼开明是一才子，就是个子矮点，你别心高气傲，错失良机。”江二梅说。
　　两人站在路边大树下，默默看着天边云彩。
　　“十年过去我们将是什么情形呢?”田田绕着手中的树枝，“我要一下能看穿就好了。”
　　“多了丈夫，儿女，皱纹或许还有疾病。”江二梅望着远处,想像未知的结局。
　　“二梅，我和夏云灿羡慕你？”
　　江二梅不解地看着她。
　　“你有异性缘。”
　　“又胡说。”
　　“有一种气质，那是别人很难具备的，是楼开明研究出来的。”田田忍住笑。
　　“嗯？”江二梅看着她。
　　“狐狸气质，它之所以迷人……”
　　“你这个人，简直不说人话。”
　　何田田跳起来，躲开江二梅的追打,草弄里几只竹鸡咕哝着往深草处逃跑。
　　“这么冷的天还有竹鸡？”田田问。
　　“什么都有例外，今年雨水少气温高，我们回去吧。”二梅不愿再谈下去，她的天空美丽又遥远，她不想任何人破环她的心境。
　　两人向学校跑去，寂静的夜空，响起轻快的脚步声。月亮悄悄拔开云层，偷窥两个快乐的女孩。
　　
　　谷宏远今天没到玉金镇守生意，他上午到梓江镇打牌，下午把苹果地里的土松了松。看看天色尚早，便坐在梧桐树下望着月亮河发呆。这里是三叉路口，左边是条大公路，到了路口，一边可到梓江镇，一边是到县城玉金镇。他背后的路，是到梓江镇的捷径。右下边是一条开出来的路，他读书时爱从这里走，高中毕业后，他把这条路托宽，下缓，再铺上泡石头，到河边驮石子铺在面上，修成了一条像模像样机耕道。湾里面的有小四轮，拖拉机的人家，为省时，也偶尔从这里经过。路下面有他的苹果园，再下面是他的葡萄园还有二十多根橙子树，以及母亲的菜园地。
　　十一月的太阳失去夏日的威力，照在梓江河上，金光点点，像鱼儿在跳跃；蓝天下，他的鸽子围着梓江河一圈圈转着，他有心也像轱辘一样，不停地转着。
　　谷宏远今天接到江二梅第二封信，其实，他收到第一封信时，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请你不要等我，我不敢耽误你的前程……”江二梅在信中这样写到，这是中止发展的信号。虽然这样的结局他也想过，还是让他的心受到重击。谷宏远没考上大学，他就暗下决心，一定找一个相爱的女孩子，才能结婚。江二梅一来一走，在他心里激起了层层波浪，这么多年寻寻觅觅的人，如过眼烟云，转眼即逝。爱在心中已经死了，不会有第二个江二梅了。他不恨江二梅，江二梅有她的想法，她追求高层次的生活，寻求独立，要爱情，也要面包。也许她知道我耍过不少朋友，喜欢打牌喝酒，把我当做了“混混”。一定是的，夏云灿不是说过，打牌的人，在她们心目中是坏人吗？宏远曾经为自己有那么多女孩子喜欢而高兴，为自己思想前卫而自豪，现在他真想跳到梓江河，泡上几天几夜，洗去满身的污垢，只要能回到从前简单与纯朴。
　　河对面一家厨房上的烟囱冒出一团浓烟，被风吹得四处飘零，像宏远理不清的思绪。他拍拍身上的泥土，用力甩甩头，振作精神，向山下快步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