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情意绵绵

　　双龙中学报名参加大学考试的人中，只有颜仲江、牛国松和孟明考上本科，辜家伟被锦江地区师专录取，另两人落榜；报考中专的，有十八人进入乌江师范，有十二人考上省内外中专学校。成绩在班上处于中游的辛娅，意外落选，仲江是到校填报志愿时才从班主任赵老师那里知道的。
　　下午考化学时，辛娅被雨淋湿。所住亲戚家没有合适的衣服可换，只好由体温将衣服烘干。晚上复习身体没有什么不适，深夜醒来感到全身发冷，天亮后才买一点感冒药来吃。不料走进考场时恍恍惚惚的，倒背如流的元素周期表，在头脑中变成了一锅粥。她心里着急，头上汗水直冒。心里越急大脑越糊涂，考试结束钟声敲响时，她好像从云梦中跌落一般。走出教室，跑着来到住处，关上门伤伤心心大哭一场。考试结果出来，她的最强项化学，只得了43分，“历史重演”，她又以五分之差名落“孙山”。
　　仲江想像得出，一个人遇到这种事是何种心情，特别是一个女生，一个身处贫困家庭的女生，其感受只能用撕肝裂肺之类的词来形容了。在这个时候，他也知道她需要什么，最需要的是精神上的安慰。他进校后第一封信写给父母报平安，第二封写给了辛娅。
　　
　　辛娅同学，你好！
　　不知这封信能不能转到你手中，祈求苍天有眼。
　　当我听到你未上录取线的消息时，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平时的成绩在许多被录取者之上。当我从赵老师那里知道你未能正常发挥的原因时，我真是诅咒老天爷的不公，为什么要将灾难降落在我们这些多灾多难的人身上？
　　自从知道我考上大学那一天起，内心就深深感激着你。那天在山上看书时，你问我为什么不报考大学。我给你谈了我的家庭情况，说成绩不好怕考不上，或考上了政审不过关。也说了因家庭贫困，如果考不上，父母有可能不让我补习。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我从小订了一门娃娃亲，如果考不上，意味着回家就会过我祖祖辈辈周而复始的生活：结婚。生子。春播。秋收。你也知道，我拼命读书，就是为了跳出“农门”，跳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于我而言，考大学失败的机率，是考中专的数十倍，所以，赵老师动员我几次，我都不敢迈出这一步。
　　你鼓励我说，凭我的成绩应该没有问题。如果要实现自己远离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梦想，也只有考大学，如果读中专，特别是中师，可以想像毕业后将回到什么地方。与其分到村小甚至教学点这些地方，结局大同小异，不如拼一拼，也许有更宽广的道路在前面。
　　如果考上大学，有四年的时间来思考和奋斗自己的未来；万一考不上，退下来补习一年再考中专也不迟。可以这样动员我父母：读中专比读大学少用两年时间，少花许多费用。如果他们不同意，你也要以死抗争，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宁愿死。你说得在理，加上你是我心存感念的女生，我信了你的话，有了今天。
　　现在很担心我以前的惧怕落在你的身上。你姊妹五人，能让一个女孩读书，你的父母已经很开明了；能允许你这位老大读到高中，没有考上又补习一年，他们已经承受了许多精神和经济上的压力。如果让你再补习，是他们的恩惠；如果不让你补习，他们也问心无愧。你说你成绩最好的那科没有考好，你用什么证明？就连你感冒一事，他人都会认为是你没有考好的借口。
　　我想，假如你父母不让你再补习，最大的问题，可能还是家庭经济。你可与他们推心置腹地谈一谈，也可向他们口头甚至书面保证，只要他们送你读书，今后成家时什么都不要。如果你考上学校，无论分配到什么单位，都有能力办你父母那种经济能力为你所办的嫁奁，也更能够回报他们，让他们与你一道享福。
　　你的同学：颜仲江
　　
　　这封信发出后，仲江没有奢望辛娅回信，除了难以转到外，内心也只是想表达一分感激。二十多天后，仲江收到了辛娅的回信。信虽不长，却包含了无限感激之情。
　　
　　仲江：你好！
　　在双龙中学读书的同寨学生带回你的来信时，我正和生产队的人在田中割谷子，被汗水浸泡着的头发，与谷屑一道沾在头上，手臂被谷叶划出了一道道血痕。跑到田边接过信连读了两遍，激动的心咚咚跳个不停，泪水与汗水汇在了一起。
　　自从考试失误后，我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开始还默默祈祷，希望改卷的老师在其它科能够宽容甚至错误地多加几分；当得知自己的成绩时，希望录取线在我的分数之下；当录取线划定后，我爬上寨前山上的悬崖，俯视乌江，想像着瞬间惊恐之后，再也不会有痛苦了。
　　望着惊涛裂岸的乌江，想到从小受苦受累的父母，想到十多年来，寨上大多数女孩不能读一天书的情况下，他们含辛茹苦送我上学，允许我补习，我除了给他们增加负担还有什么呢？如果从悬崖上跳下去，只能在他们额头上增加皱纹，使他们的头发一夜变白，在他们累得难以喘息的心灵上划一道伤口再撒一把盐，更不能奢谈报恩尽孝了。
　　我慢慢走回家，心里虽然长时间难受，却也逐渐麻木，不再有任何奢求。想不通时就想：“认命吧！结婚生子，我们祖祖辈辈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父母理解我的心情，虽不多说什么，却也只字不提再去学校补习的事。
　　我把你的来信拿给大弟辛文看后，他念给我父母听了，只是省略了你已定娃娃亲那两句。父母听后，父亲对我说：“你想去补习就再补习一年，如果还不行……认命吧！”大弟坚持他不去补习了，说一看到那些ABC就头痛。他还做着鬼脸笑着表演：“我是中国人，何必学外文，不学ABC，照样当好接班人。”他说得也对，接我父母的“班”，哪里还用ABC哟。我也戏谑着对他说：“可惜不兴交白卷上大学了，不然你完全可以做第二个张铁生。”一家人跟着大弟哈哈大笑起来。
　　我妈妈问你是谁，是不是和我在学校谈对象，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你知道，他们让我再补习一年的原因之一，就是怕在农村做活路的我，失去上大学的你，断送了他们女儿的幸福。这么好的女婿因为他们的原因“跑了”，那个后悔呀肯定不好受。
　　我忘了告诉你，这封信是下晚自习熄灯后，我趴在学校寝室的床上，用手电照着给你写的。
　　辛娅
　　
　　仲江接到辛娅的信后，立即给她回了一封信，还是称呼“辛娅同学，你好！”只是对她能回校补习表示高兴，并鼓励努力学习也要注意身体，需要什么书请写信去一定尽力帮忙买了寄来。回避了辛娅信中她母亲的疑问。辛娅在以后的信中，虽然仍称“仲江，你好！”，也只谈学习和回忆同学情谊，不再不知趣地“高攀”，生怕这份同学情谊都会凋谢。
　　
　　
　　2、喜事连连（上）
　　
　　颜仲江暑假回家，听到几个好消息。
　　第一个好消息，是大哥颜孟江家的。古成兰说，古八字真有两下子。孟江第三个孩子出世，是哑巴，害得一家人谈“孩”色变。再问古八字，说还是祖坟长树根的原因，迁了坟原坟也还要应三年。刚过三年，石招弟怀孕了，今年五月初五，生下的不但是男孩，而且没有一点残疾，长得又白又胖。书名取为石墙，小名喊狗崽，都是以贱名祈求长命富贵之意。古八字说：“初五、十四、二十三是月忌日，月忌日生的人今后不得了，一定强过老子胜过娘。”一家老少进出笑得合不拢嘴，都有衔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中怕飞了的感觉。仲江当然知道母亲内心的喜悦：尽管小孩跟外公姓石，颜家毕竟有后了，今后吵架不会再被人骂“断尾巴”。
　　第二个好消息，是舅爹古成竹家的。江慧出生后，成竹想，只要有两男两女，至少有两个儿子后，就喊聂景红去响应上面的计划生育号召，把节育环上了。可等到第三年，景红也没有怀孕的迹象；江慧四岁时，成竹说，姑娘多有一个也好。没想到第五年景红怀了孕，五月十四生产时，是个六斤多重的儿子，让他高兴得手舞足蹈。
　　第二天古成竹去青龙赶场，碰到熟人就请喝摊子酒，他自然要陪喝，接着将景红生儿子的话题引上来，让人恭喜一番。太阳落山时，他才沿着公路，歪歪斜斜地走着之字步回家。走到枫树林时，哇哇吐了一地，然后倒在公路边一棵枫树下。过路的喊他，他还在说：“没醉没醉，人逢喜事……精神爽……酒逢知己……千杯少……”说着就沉沉睡去，任凭他人叫喊，也是鼾声如雷。颜河义听说后，乘着月色上山，将他背了回来。
　　第三个好消息，是根据上面的要求，生产队已将山林分到各户，田土包产到户，尽管对外还不能说是“包干到户”，但种庄稼却是自由多了。仲江家只有三个人能分田土，他母亲还是高兴：按上面的说法，交足了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全是自己的。今后不再和那些出工不出力的人一船拖，自己精耕细作，收成绝不会差。按常年核定的产量，每人虽然只有四挑半，但丰收年景一挑地面可以打两三挑。土里多栽洋芋红苕，一年多喂两头肥猪，两个小孩的学费和一家的吃用都会过得去。
　　虽然儿媳未过门分不到地方，自己的女儿今后也是“外头人”，刚好扯平。成竹家和她家的情形差不多，即使今后增人不补地，减人不减地，对他们都形不成大的威胁，不会像那些儿子多的家庭，一人的田土将来有几人吃。
　　第四个仲江认为应该算好消息。生产队决定将仓库卖掉，成兰成竹都想买下来，那地基是他们的老屋。生产队的人看穿了他们这一心思，只有一间半装了板壁的仓库，要价一千元，明显比行情高出近百元。
　　正在犹豫之际，仲江回来了，他认为买得。这土地下放到户后，立房占地只能占自家的，在荒山掘地基虽不影响耕地，但费力又偏僻。人口越来越多，立房就越来越多，占地也越来越多，树木越来越少，立房子的本钱只有越来越大。再说卖后两家也要分一份，加上赊欠一部分，筹一部分，借一部分，就能买下来。这钱虽然也不好找，却也比原来容易多了；再拖两年，这房子肯定还要涨价。还有，如果再生一个孩子——就算不生，他们那一间半房屋将来肯定不够住，不建新房也不行。
　　两家人听信他的话，决定卖粮卖猪卖海椒凑钱共同将房子买下来。等粮食收割后，去山林砍树木，将房屋装修好，再在侧边立一栋厦子，成竹们搬下去住，上面这栋归颜河义家。
　　第五个好消息，是仲江回校前去辛娅家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