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 包产风波
作品名称:局长的一生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19-02-25 21:43:47 字数:3601
1.包产合同(下)
“大家不要闹,听我讲。”古成旺打断大家的议论。
“首先,我们要想办法不要让上面发现。据我一个亲戚讲,贵州省德江县的长丰区谭家山,从1961年下半年起,一直是明集体暗中包产到户。我们这里也是山高皇帝远,你不讲他不讲我不讲,谁也不会知道!”古成旺吐了一泡口水继续说,“公社的人一年来不了两次。为了防他们,大家每天眼睛放亮点,看到他们来了,就打锣集中喊出工做活路。万一被发现,大家共同承担,我怕他们不准我们当农民了不成?怕他们把我们修地球的球籍开除了不成?”
大家一阵哄笑。“生产队万一有人告发呢?”古成林继续问。
“我们今天晚上就是要商量这个事。我们已拟了一个协议,大家在上面盖手印,谁讲出去,大家就找他扯皮。”古成旺看着古成林说,“成林,你把协议拿出来,先给大家念一遍。”
古成林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作业本纸,低头挨近磨子上的煤油灯念道:
古家寨生产队承包协议
经生产队全体队员商量,大家同意按以下内容包产到户:
一、各户按现有人口分田土,田土按水源好坏搭配。
二、上交生产队的任务,根据大队分给生产队征订购任务的多少,按田土多少分担。
三、耕牛分给各家喂养,但仍属集体财产。
四、承包到户后,耕种时间和品种,由各户自行安排,所需种子、肥料等,也由各自承担。
五、凡将田土撂荒的,由生产队将收回转包给他人。
六、如遇天灾人祸,仍象以往一样,按困难程度评供应救济。
七、协议自全队各家主要劳力盖章或手印后生效。如有反悔或告密者,死儿绝女,断子绝孙。
一九七三年古历五月十六日
古成林指着协议说:“如果大家都同意,每户来个人盖章。没有章的,由我写上名字,在名字上按手印。如果都盖了,我们再谈下文。”
古成林首先盖了章,接着全寨36名男子围过来,先后盖章或按了手印。
大家坐回原位后,古成旺说:“我和成林以及几位老年人,结合这些年来的收成,将各丘田土的产量进行了估产。根据估产情况,给各家各户填了一份合同草稿。待会成林逐家逐户地念,念完了大家都没有意见的话,盖章或按手印就算生效了。这里给大家说明一下,这次包产到户,由于不好搭配,只能是大平小不平,大家不要太认真。比如,有的水源虽然不好,但产量估得低,只要多铧两遍,及时关水防旱,起码要比估产高出一两倍。”
古成旺叭嗒叭嗒抽两口烟,吐了一泡口水又继续:“今年生产队种的粮食,就由各家各户收割。公余粮要先交到生产队,收齐后,待粮站来收购时,统一挑去。”
古成林开始逐家逐户念承包人口,承包的地名,共多少挑稻谷,多少挑苞谷,多少公余粮任务。觉得念得慢,古成兰便喊颜河义回去家看看两个小孩睡没有,再看看门关没关,防狗进去翻甑子。
承包合同总体做到了大平小不平,古成林念完一半都没有人反对。后来他念完一户,只是例行公事问一声“有意见没有”,还未听到回答,又开始念下一户。当念到颜河义家的人口时,古成兰就打断了他的话:“他舅舅,我们家是几口人?”
古成林转回头,看了古成兰一眼,回答:“五口。”
“哪几个?”
2.包产风波
古成旺向古成兰解释说:“孟江和聂景红没有算。”
“孟江不算就不算,景红为哪样也不算?”
“他们没有请结婚证。”
“寨上有几家接的媳妇请结婚证了?”
“人家的媳妇是有根有底的,前面有人接后面有人送。景红谁晓得是什么地方的?万一哪天她跑了怎么办?”古成旺讥笑着转着头对院内众人说。
“不按现在的人分,就按土改时的田土各归各。”古成兰明显在说横话。她的话一结束,引发出一片嘈杂声,虽然不连贯,却也能分清,基本上都是反对她——她家人口增得少,其他家的人口已经翻倍。
古成旺看到民意明显偏向自己,就讥讽她:“按土改?我看最好按解放前才合你的意。”
成兰一听,想到平时所受的气和一家的波折,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个舅子亲爷,哪个时候都是欺负老子们!”
“你个地主婆娘,你是猪家老子狗家儿!”
“你个舅子嘎公(外公),你家姐你家妹才是你的婆娘……”成兰站起来指着成旺就骂。
“你个烂娼妇,你惹老子,老子把你×嘴巴撕到后颈窝去。”成旺骂着站起来。成兰也毫不示弱地站起来,指着他乱骂。他还嘴无力,越听心头越气,就向她走过来,她也向他迎上去。当他意识到她可能抓扯他时,先下手为强,搧了她一耳光。她一抹鼻子,满手是血,顺势扑过去抓住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只听得他哎哟大叫一声,立即向她头上腰上腿上,一阵脚踢拳打。
人们不知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有意迟疑,当古成兰死死抓住古成旺的衣服高声呼喊“古成旺打死人啦”时,才去将他们拖开。大家发现,古成旺的身上、脸上被挖了许多血道道,古成兰的衣服被撕成了几大块吊在身后、前胸,头上的白帕子丢在了地上,脸上是散乱的头发、血、鼻涕、泪水。
颜河义听到争吵声跑来时,两人已被拉开,但相互骂声不绝。古成兰从地上捡起帕子时,也顺手捡起一块石头,朝古成旺掷过去。古成旺一侧身,石块掷在了他的背上。他提起院坝边的一根捶衣棒跑过来,将正准备跑开的古成兰拦腰狠狠打了两棒,古成兰妈呀一声,倒在地上。
颜河义向前猛迈两步,承受古成旺打来一棒之后,抓住他,将他摔在了地上,两人在地上翻滚起来。这时,古成旺的哥哥古成兴跑过来帮弟弟的忙。眼看要发生人命,众人奋力将他们拉开,架着骂声不绝的颜河义,扶着呼天喊地又哭又骂的古成兰向家里走去。古成旺兄弟俩也被人们簇拥着进了屋。
“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他们两家,今晚不知是怎么了?”有人说。
“六月蚊子招扇打——嘴伤人。”一人回答。
“他们是旧怨未消又添新气。”古成林叹一口气说,“我当时就说给成竹他老婆算一份,成旺说那样乱了套。你看,现在果真乱了套。”
送他们回家的人离开后,古成兰还是喊全身痛,肋骨稍拌一下就痛得要命。她喊颜河义将她背到古成旺家,死也要死在他家。颜河义怕气头上再打起来,他们更吃亏,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两个小孩靠谁呢。不如到公社告古成旺,他不但打人,还搞单干,走资本主义道路,上面经常在批判这种人。她听从了丈夫的劝说,由他用大背篼背着,连夜赶往青龙场。
天刚亮,颜河义和古成兰出现在青龙公社的木楼下。两层木楼静悄悄的,公社的干部还未起床。成兰时而发出的哎哟和嗯——嗯的呻吟声,惊动了院边树下看书的包章莲。她合上书走过来,问他们有什么事。夫妻俩见是包章莲,就说要找徐庆国书记告状。
“徐书记还在睡觉,你们等一会儿儿吧。”章莲的目光落在成兰身上时,打了一个冷颤,她看到的只能用触目惊心四个字来形容了。她意识到是发生了打架事件,问:“是谁打的?”
成兰答:“是古成旺那个舅子亲爷……”说完痛得她又呲牙咧嘴哎哟哟地呻吟起来。河义将昨晚上的事向章莲简要复述了一遍。
“我去喊徐书记!”章莲听完很是气愤,转身上了木楼。不一会儿儿传来敲门声和叫徐书记以及徐书记的答话声。包章莲下楼来,拿着衣服和裤子,又喊颜河义将古成兰背上,一道去公社医院。章莲将医生喊起来,在医生和颜河义的帮助下,将她扶上病床,为她换上了自己冬天穿着显得有些宽大的衣裤。衣裤在古成兰身上,显得小了些,不过毕竟可以遮羞了。医生诊断的结果是:肋骨断了一根,身上乌紫伤痕十多处,软组织多处受伤。
徐庆国来到医院,听完颜河义的介绍,向医生了解古成兰的伤情。他意识到,这不是简单的打架斗殴,是资本主义复辟事件,是关系到社会主义生死存亡的问题。立即回公社亲自打电话到县里,向县委王书记作了简要汇报。
王书记指示他立即将颜河义带进城,了解详细情况。当天下午,徐书记带他坐班车进城。王书记指示说,以后不要说是包干到户分配不公,要说成是反对走资本主义道路被打击报复。
县委当天晚上召开常委会议,研究这一事件的性质。最后决定,由公安局将古成旺收审,用小车将古成兰接到县医院治疗,由县委宣传部组织通讯员,对这一事件进行深入细致的采访,写出一篇具有轰动效应的通讯,发往省报,树立一个反单干反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典型。
事件的发展按县委的决定顺利进行着。十天后,向锦江地委上报了反单干英雄古成兰的先进事迹材料。据地委办公室主任讲,他们进一步作了加工,已将材料专人送到省委。
时间又过去半月,省里没有什么反应。不久,县委接到地委通知,说省里的意见不提倡树典型,原因是:古成兰是地主,单干又未形成事实。再说,此时贵州省德江县复兴公社已出了一个反单干典型张羽花。她不但是贫农出生,所在生产队搞单干已既成事实,而且遭遇打击、报复手段是捆绑吊打外加侮辱,比古成兰严重得多。《贵州日报》、贵州人民广播电台等已纷纷发表文章介绍其英雄事迹,国务院五位副总理还为此作了批示。
当古家寨单干事件以撤销古成旺队长职务赔偿古成兰医药费告终时,人们都暗中为古成旺庆幸,因为,捆绑吊打张羽花那人被判了重刑。同时也为古成兰惋惜,张羽花不但因此很快入了党,还先后被提拔为县妇联主任、县革委副主任,出席了全省和全国妇女先进代表大会,回来后巡回各地作报告。虽然两年后突患疾病死亡,却也得到了省、地医院专家们的解剖诊断;县委为她召开的追悼会,收到的花圈数量是前无古人,暂无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