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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章 争水风波

作品名称:局长的一生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19-02-17 14:19:26      字数:3355

  1.争水风波
  
  林彪出事后的第二年四月,上面通知秦老头父女返回省城。
  临别前一天,秦香蓉向学生道别,说将由新的老师来教他们,希望大家听新老师的话,好好学习。同学们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学校还有谁是新老师。古江堂问她什么时候再来青龙坝,颜仲江问她不走行不行。她忍不住掏出手巾擦着眼角的泪珠,同学们好像突然醒悟似的,嗡嗡地哭起来。她一边擦泪一边说,希望大家好好读书,将来在省城相见。这时课堂哭声更甚。
  她看到牛世发老师木然地站在窗口,眼噙泪花,就用手帕捂着鼻子,冲出教室,跑上了寨边的田埂……
  那天晚上,颜河义家来了许多人,都是来话别的;牛维贵支书在夜深时也来向父女俩道了别。当晚,河义安排孟江第二天将秦老头的背包挑到青龙公社集中。
  秦老头父女走后不久,天出现大旱。涨过端阳水,连续一个月没有下雨,山坡上的树木青草,都没了生气,长在岩石夹缝中的野草,像秋草一般枯黄。苞谷薅过头道草,土就变得坚硬起来,一些种在土层较薄地方的苞谷或豆苗,已经枯死;还未干死的苞谷,白天蔫蔫地站在土中,只是一夜之后的清晨,叶片稍有舒展,显出还有一线生机。
  干旱还在继续,刚挂苞吐缨的也无法饱满。生产队也没有再组织薅过草,更不可能像往年那样,组织薅草时唱打闹歌了。坝上,两山山脚的田已经开裂,田中长着含苞难出的秧苗,一天比一天变得焦黄。苗圃里的红苕苗,已长两尺来长,但移栽较难,栽下去也是凶多吉少,成活率低;也有栽下去后挑水淋过的,只长出了像四季豆苗般的几张叶片。
  水井里流出的水变得很小,有的已经干枯,只有到邻寨或青龙塘去挑。古家寨水井出的水,已难保证两百来人和牲畜饮用,哪里还有水去淋庄稼呢?
  俗话说,“交秋太阳顺秋雨”。意思是说,交秋时要出太阳,立秋后要立即下雨,才算顺秋,不会干旱;立秋时下雨了,就“打湿了秋头”,“打湿秋头干断芋头”。但这天,立秋前是艳阳高照,立秋那天没有下雨。古八字说,三天之内落了都算顺秋。几个三天过去了,还是不见天上飘来积雨云,淡淡的白云堆积在天边,很少飘过天顶。
  青龙塘的水已缩下去两丈多,抽水机每天抽出的水不能沾湿半山的水渠,只能灌溉附近的稻田。两山田中的秧苞草,用火柴就能点燃;未干断过的烂田,如今也裂开很大的口子。
  古八字常叹息说:再来“24个秋老虎”(立秋后连续干24天),老天爷要收(灭)这朝人了。这时,青龙坝多数人家将洗脸水用来洗脚,洗脚水用来喂牛;洗菜水用来喂猪。米不淘直接倒进锅里,用筲箕将糠麸从水中撮出来即可,用米汤代替了汤菜。
  古成竹天刚亮就去挑水,到水井时见已有十多人守候在那里了。一段时间以来,大家虽然没有正式排队挑水,却都能默契地依着先来后到的秩序。日上三竿时,轮到成竹,与他一起到来但比他后到水井一步的古江兵,抢先将水桶伸到水井出水处。成竹冷冷地说:“还是要依个先来后到噻?”见对方没有理,就将水桶提过去,把古江兵的水桶挤离了出水处,古江兵将水桶挤了过来,并说:“是老子先到。”
  “猪家老子狗家儿。”成竹又将水桶推过去。
  “狗日烂地主,你今天要做哪样?”江兵说着就将没有防备的成竹一掌推个仰翻叉,倒在地上。
  “操你家妈!”成竹操起扁担就向江兵扫去。江兵侧身回避,顺手抓一块石头在手中。当扁担打在腿上时,手中的石块也飞到成竹的胸堂,并随手抓住了成竹的扁担。成竹放弃扁担,一拳打在江兵的脸上,江兵的鼻血就流了出来。
  人们先时还在劝每人少讲两句,转瞬间的行动却把他们吓懵了。这时,只见江兵的堂哥一边喊“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一边跑过去抱住成竹。江兵趁机朝成竹胸膛打了两拳,向腿上踢了两脚。回过神来的人们,喊着“要不得,要不得”,将他俩拉开,推着向各自家里走去,有的提上扁担和被打坏的水桶跟在后边。寨上许多看热闹的人还未跑到水井边,事件就已平息了。
  孟江听说成竹被打的事,骂着:“狗日的欺负人,水井还是我外公出钱砌的呢!”操起一把柴刀就要去找江兵。颜河义将他拦住,拖下柴刀,指着成竹和孟江说:“人家是什么人?我们是什么人?你们给我少惹些祸。早挑迟挑一会儿儿有什么关系?他狠就让他狠点嘛,我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啊?以后离他们远点,捡螺蛳都给我隔三丘田。”胡家寨前两天有人为挑水争执,一扁担打破脑壳死人被公安局铐走的事,让他心有余悸。
  古成旺到大队支书牛维贵处告了成竹一状,说这是阶级敌人报复。牛维贵劝他说,崽崽家扯皮,各家招呼各家的。并指示他采取昼夜每户一人轮流排队的方法解决吃水问题。从此每家每天都能排上两到三挑水。但他还是规定了一条,同时到场的,贫下中农优先。又安排抽水机抽水,先满足人畜用水,并派民兵轮流维持秩序。
  颜河义不再去寨边的水井排队,宁愿走三四里多路,到青龙塘或青龙洞深处挑水。他家有的是劳力,况且比到寨边水井排队挑水,还要少耽误一些时间。
  
  2.相亲路上(上)
  
  颜河义和往常一样,天刚亮就催颜仲江起床,要他快点上坡砍捆柴回来后去赶青龙场。他一听去赶场,一脚将被子踢开,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下床趿上布鞋从连接二楼的木棒楼梯上退着走了下来。问他父亲,赶场做什么,和谁去。父亲说,和八字外公一道去,马上要开学了,拿两斤海椒去卖,用来凑这个学期的学费。
  仲江来到白虎山山腰,为节省时间,砍了棵小碗粗的柏树扛回家。饭还未熟,在家煮饭的母亲又催他到沟里去割猪草。颜河义割牛草回来,看到砍回的柏树就责怪,说这么小就砍了太可惜。
  古成兰回答:“你不砍人家在砍。”
  仲江背着半背篼猪草回来,从灶房横梁上取下上年一直炕在上面的小海椒,海椒已被醺得黝黑。母亲称了一下,刚好两斤,她嘱咐说:“不要卖给供销社,供销社收购的价钱还是原来的,太低。卖给那些收海椒的二贩子,离场口一二里路就有二贩子。今年天干,新海椒不多,卖的价钱肯定高。上场他们一斤卖了两块六。”她补充说,“你八字外公认得出那些人。”
  吃过饭,古成兰找出孟江那件白布衬衫,发现有些破旧,只好喊仲江换上成竹平时走亲赶场才穿的那件,穿上虽然长了点,却显得精神了许多。戴上棕丝斗篷,用滤豆浆的帕子包好海椒,放在古八字常背着赶场的凉背(篼)上。那凉背呈圆柱形,上口稍大,中间编织有一圈半尺高的空隙,人们常用来背着小孩走远路。
  古八字凉背里有条红布口袋,里面有算八字的历书、纸、笔,口袋边有一只大竹筒,里面装的是生漆。
  他跟古八字刚出寨,古成兰跑来对古八字嘱咐了一通不卖给供销社的话。他在一边有些不耐烦地说:“妈!你给外公讲过了。”
  古成兰白了他一眼:“看我不晓得!是怕你忘记了。”
  两人爬上半山,汗水就如遇雨一般下滴。仲江脱掉衬衣拿在手上,让汗水从脸上流下来,与黑黝黝的脖子上的汗水汇合,向下窜去。胸前背上的汗道,像干枯的树枝贴在上面,不时用手在脸上抹一下,摔在地上,古八字说他已经“变成了花猫”。
  古八字将对襟白布圪塔衬衫扣子解开,用一张旧得看不清颜色的小毛巾擦着脸、脖子和胸脯,有时用斗篷扇扇胸前。沿着小路向山坳爬行,很少沿公路行走,这样路程不但要短得多,路边的树荫也可以遮避灼热的阳光。翻上青龙山,山风阵阵吹来,赶场路过山顶的人,都感觉一阵凉爽。翻坳下坡,树木更多更高大,如针锥一般的阳光被隔在树顶之外,特别是那片上百棵铁锅般大的枫树,枝繁叶茂,空中枝桠相连,偶尔才有斑斑点点的阳光漏下来。他们来到山脚凉风习习的龙溪洞,许多人正在洞口洗脸,喝水,歇凉。有的休息一会儿儿刚离开,从山上挑着挑篼背着背篼提着口袋下山的人,又坐到了腾出来的石墩上。
  尽管干旱,这洞中的水也有茶碗那么大一泓,清洌静静地流淌着,流入洞前两山相夹的龙溪沟中。仲江捧水洗过脸,又捧两捧喝进肚里,说了声“当喝冰水”,然后坐在石头上,将衬衣作帕子放在水中簇洗后,洗脸擦身完毕,再将湿衣穿在身上。
  他和寨上的小孩上山时都喜欢这样,太阳和体温将衣服烘干前真是凉爽极了。大人们说这样容易患风湿病,谁信呢?古八字用毛巾洗完脸擦了胸肚腰肋,没歇多久就催促仲江上路。
  仲江随行人踏上龙溪沟边山脚下的公路,注意力不再像刚才上坡下坎那样集中在脚下,而是观察起两山泛着光亮的葱绿,聆听着知了热得在树丛叫着“慈悲呀—慈悲呀”。
  看老鹰岩像一只老鹰,收翅耸立在那里,山顶有几只老鹰盘旋。解放前,只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往的岩顶,曾是曾大麻子的匪巢。半山一片很密很宽的刺竹林,一直绵延到河谷开阔处。每当竹笋出土的春末夏初,母亲和其他人都要用背篼来掰了背回去,煮后晒干卖给供销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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