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人生赌注
作品名称:雾锁芦芽 作者:芦芽深处 发布时间:2019-02-16 08:46:06 字数:3004
开春,我已经八岁。一天上午,二大爷家三哥过来了。
“二叔还没回来?”他进来问妈妈。
我端着个盆儿正和她在院里喂猪。
“咋?”她说,“有事咧?”
“二婶,咱进家说哇。”他拉着妈妈进了家,我在屁股后头悄悄跟着进去。“何老师看上咱玉转啦,他让我和你们说说。”
“哦,人是见过两次,精精干干的个后生。”妈妈平淡地说,“详细不知道,人品咋样?”
“人倒不赖,稳稳重重地,性情也随和。可是……”他说着打起圪吭来。
“有甚咧?直接说哇。”妈妈看了他一眼。
“就是有点病。”他说,“咱本家自己的,不能瞒着。”
“甚病?”
“说是肝炎。”
“为不甚咧?看他的脸黄黄的。”我在一边儿插了一句,听街上的人说过,得了肝炎的人脸发黄。
“小娃娃家,懂得个甚?去,去,一别儿玩去!”妈妈瞪了我一眼。
“听说不大要紧,能治好。”三哥说。
“等她大大回来再商量哇,”妈妈说,“我作不了这个主。”
“二婶,那就等你的信儿啦。人家可是有文化的,师专毕业,正牌大学。我还有事,先走了。”他说着出去了。
一忽儿,大大扛着铁锹回来了。拍拍衣裳,把锹立在檐台上,进了家。
“玉转咧?”妈妈问。
“队里有些事,等会儿再回来。”大大看了她一眼,说,“咋?有事咧?”
“三小子刚才来过,说那个何老师看上咱二闺女了,你看咋办?”妈妈说,“其他倒没啥,就是说有肝炎咧。”
大大沉思着说:“表面上看,这后生还可以,可是这肝炎,听说是厉害咧。咱也不好说,靠后再说哇。”大大按了一锅小兰花靠在炕沿边抽起来。
“三小子还说,人家是甚的师专毕业,正经大学。”妈妈说。
“这倒是符合她的想法,”大大说。“可是这身体要紧,年轻轻的就得了病,怕以后受影响咧。”
“自从和春明吹了,二闺女心情一直不好,整天麻哩倒烦的,和人吵闹,也该给她早些寻摸一个了。”
“是啊,该考虑考虑了。”大大沉思着,烟锅里缕缕青烟飞上屋顶。
二姐回来后,妈妈和她说了。
“那我得好好考虑考虑咧,不能一下答复他。”
二姐虽是个鲁莽的人,但经过上次的事,也谨慎起来了。
第二个星期天的上午,三哥领着何老师来了。
我正在院门外大青石上和五子捣山杏仁,听见三哥和何老师小声说着走过来:“我家妹子可厉害咧,你不怕?”
“她讲理不讲理?”何老师问。
“人家可会讲咧,”三哥说,“大会上说得头头是道,全村人心服口服。可是谁要不讲理,她可绝不轻饶。”
“我看也不像个不讲理的人,”何老师说,“你不讲理,还怕人家厉害?”
“那倒是。”三哥说,“像你这没脾气的人,就得找一个厉害老婆顶当门户咧。”
他们进了家,我赶紧端起簸箕,进了院子,坐在窗台下继续捣,偷偷听他们说甚咧。
不大一会儿。大大和二姐一前一后回来了。他俩急忙出来站在门口。
“二叔回来了?”三哥说。
一起进了家。何老师忙着掏出烟卷,給大大递过去。三哥很快擦着火柴点上。
“二叔,这就是何老师。”
“哦,知道,来家派过饭。”大大微微一笑
“上次和二婶说过何老师的事,您二老有甚意见?”三哥说。
大大看了一别儿的二姐一眼。说:“她说考虑考虑,也不知道考虑下个甚啦?”
二姐是个直性子,也不会绕弯,看了一眼何老师,直截了当地问:“听说你有病咧,是不是?”
“是,有咧,正在看。”他也干脆,如实说了。“吃五谷杂粮的,还有不得病的?医生说不要紧,能看好。”何老师有点紧张,赶紧解释。
“算你实在,”二姐说,“有病不怕,能看好就行。我就喜欢实在人。”
“医生说来急性乙肝,没甚大问题。”何老师说。但就因为这个病,他搞了两个对象都吹了。这是后来才知道的。
“既然你有诚心,我就和你赌一把。”二姐眼睛直愣愣看着他,认真地说,“以后过好过赖就看咱的命了。”
看来她是认真考虑过了,决心已下。
可是大家对她说出这样的话,都有点惊讶。难道一辈子的婚姻大事还能赌吗?但是,看她那认真劲儿和坚决的口气,大家都没话说了。
何老师从来没见过这样豪爽痛快的人。一下激动起来,满脸通红地点点头,笑了。赶忙又给大大点烟。
大大看了他一眼,说:“既然二闺女没意见,我们也没说的。那就这样定了哇。早些安排,早些办。该走的礼,咱们按规矩来。”
“行,行,好说,好说。”何老师忙不停地点头陪笑。
妈妈高兴地说:“三小子,这样的话,你就是媒人,这个媒就做到底哇。”
“那还有甚说的咧?”三哥说,“两个人互相情愿,当打对面说好了,我肯定能把这个媒做好!”
二姐的婚事又定了。
二姐心情大好,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抽空在沟里笼了两分葱,一有空就往过跑,挑着粪桶一笼一笼地灌。半个月满灌了一遍,下到沟底一担一担地挑上水浇。两月过后,绿油油的叶子见风地长。欢喜的大大说:
“凭二闺女这个好受苦人,还怕没饭吃?今年咱可有好葱吃了。”夸得二姐喜滋滋的。
六月尽间,二姐拔回几颗,让大大看。又粗又磁实,葱白半尺长;尝一尝,又辣又香,辣里透甜。大大高兴地说:“这么好的东西,吃不了咱还可以卖点。”
过了几天,二姐路过,突然发现地里少了一片,一下火冒三丈。气得地也不下了。返回村里挨家挨户串门,最后到了福正家。这老汉奸滑,心眼多,爱占小便宜,外号叫他鬼福正。一看地下放着一大捆葱,就说:“福正爷爷,你这葱才好咧,给我一颗尝尝哇?”随手拽了一颗,拿着就走了。到了阳洼征的沟里,和自家地里的葱比了比,一模一样,心里就有了数。
返回村,径直去了他家。进门就说:“走哇,福正爷爷,还有个地方有好葱咧,我和你掏去。”
老汉心中有鬼,不敢去,她死拉硬拽地把他弄到地里。
到了地头,二姐说:“福正爷爷,你看这葱好不好?”
他站着,不敢说话。
“再给你两捆,要不要?”他还是不说话。
二姐一脚踹了他个跟头。
“把那葱给我送回去!”二姐气愤地说。“我辛辛苦苦浇上大粪,长下了,到给你闹合适了?”
鬼福正还想抵赖,说:“那是我种下的。”
“好,那咱一块去看看,”二姐拽起他,“你在哪种的?咱们过去看看,如果是你的,我再给你两捆。”
老汉瘸在地下不起,二姐抬腿又是一脚。
“好,你既然不承认,咱们去大队报案,看看能不能把你关上两天?”
正说着,我和五妹跟着大大跑过去了。后面还跟着来了好几个看热闹的人,站下一圈。福正老汉说不下个长短,吞吞吐吐地承认了:“我看见长得好,掏了几卜,确实不知道是你们家的。”
“谁家的也不能掏!”二姐说,“看见好就能随便掏?那我把你家的莜麦割上二亩,让不让?”他坐在地上不说话了。
“乡里乡亲的,不要说啦。”大大一边说,“想吃,拿上两棵就行啦。”
“那是你种下的?”二姐列起脖子瞪起眼,“那是我受出来的,有你说话得权利咧?我说了才算咧!”
大大不作声了。掏出烟布袋卷了一捧,又递给福正老汉一条纸让他卷上。
一忽儿,焕莲跑过来了。她是福正老汉的小闺女,和二姐都是民兵队的,一般儿大。
“玉转姐,可不用说啦,”她急着恳求,“我大不经眼的,就爱占点小便宜。葱都在家放着咧,又没吃,你就让了他哇,一会儿我给你送过去。”她小心地看看二姐,知道她赖脾气。
“你的行为动了我的心啦!”二姐气呼呼地盯着福正老汉,“你要是要两卜,我会给,一下掏了我一背,好狠心咧!那是我一担一担的茅粪浇出来的。”
大大劝她:“紧邻接壁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算了哇。他已经承认错啦,该饶人时就饶人哇,不要得理不让人。”
停了一下,二姐说:“既然爱莲过来了,我也让上一步,就不报案了,明儿给我家割上二亩莜麦,咱就拉倒。”
父女俩互相看看,谁也没说甚。爱莲扶起她大走了。回去后就把那一捆葱送回来了。
第二天,父女俩早早地过来,跟着二姐去圪料坡地里割了二亩莜麦,这事才完了。
二姐的厉害,在全村都有名了,大家对她有了不一样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