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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青春校园>雾锁芦芽>第十三章 唤云婚事

第十三章 唤云婚事

作品名称:雾锁芦芽      作者:芦芽深处      发布时间:2019-02-14 14:32:21      字数:8717

  唤云十五岁,就醒得找对象了。可是三哥没办法,把她蹬了。
  平时小伙伴们女的五六个,山梅、爱秀、唤云、雪英、引弟。男的四五个,卫东、润虎、润堂、松林、三毛蛋。经常一搭在山上放牛,上了山在沟边的柳树上把牛一放,大家躺在草地上歇起来了。有时靠在牛背上晒太阳,有时,掏出弹弓比赛打飞鸟。我兜里装着石子,瞄准树上的乌鸦和麻雀乱打一气。
  一忽儿,从天上冲下一只老鹰,很快,刁着一只兔子飞起来。润堂手疾眼快,举起弹弓打过去,兔子掉在了沟那边,大家跑着找回来,我们就烧的吃了。打住小鸟,我们也一起烧得吃。润堂的准头最好,我的弹弓就是他教我做的。后来妈妈嫌我贪玩惹事,给我扔进炉子里烧了。那我也不怕,找上铁丝,大大的废轮胎,又做了一个。
  小伙伴中间松林的嗓子最亮。一忽儿,沟那边传来了他清脆嘹亮的信天游:
  “一对对绵羊,
  并呀么并排排走,
  哥哥我,什么时候,
  拉住那妹妹的手?
  ……”
  一忽儿,这边唤云就接上了,她是我们中间最爱唱的。
  “一片片桃花,
  及墙墙那个飞,
  妹妹我树林林里,
  等呀么等过你。
  ……”
  这些爬山调都是跟着放羊汉学的。在村里都不敢唱,到了沟里没人管,小疯子似的。瞎唱一气。
  那边润堂也唱起来了。
  “小米米稀粥慢火火熬,
  想起妹妹包饺饺。
  莜面䇲荚包黄菜,
  就是有些酸味道。
  哎圪哟哟,酸味道。”
  刚唱完,爱秀马上就接上了。
  “甜圪盈盈的苹果
  水灵灵的梨,
  妹妹吃上心欢喜。
  哥哥的果果真好吃,
  就是有些圪腥气。
  哎圪哟哟,圪腥气。”
  他们嬉笑着唱着,你一句,我一句的热闹极了。那是小伙伴们最疯的时候,也是童年最快乐的时光。
  她俩也是我们小朋友中间最要好的一对。过了年,爱秀的哥找对象,没钱,硬是把她嫁到了细腰,要下四百块的彩礼,才娶回来。临走时,我们过去看她,新衣裳也不换,披头散发。手里提着一瓶二锅头,在大街上边走边喝,边喝边哭,晃晃悠悠地走在路上。亲戚朋友们硬是把她拽着抱走了。看着她那可怜的样子,我和妈妈都掉泪了。到了细腰以后,整天打打闹闹,不得安生。爱秀住在娘家不回。润堂下了煤窑后,悄悄地找到她说:“你等着,我挣下,给他们双份礼钱,把你娶回来。”
  爱秀铁了心地等着,等了一年又一年,五年后润堂在窑上砍炭出了事故死了。才无奈地又回了那个伤心的地方。
  闹闹哄哄,不知道甚时候唤云就不见了,圪溜上走了。牛在水边吃着草,她却悄悄跑到背坡去了。我嘴馋,在一别儿烧的吃麻雀,不待要和他们唱打。快要赶着牛回家的时候,还不见她的影子。原来,自从三哥和她吹了,她就和松林好上了。
  松林比唤云大七八岁,长得又黑又瘦,我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干圪伶”。回得晚了,唤云大大找我们问她和谁在一起,就说我们在一起咧。她大大不相信,回家拷问她,她不说,就打她。鞭子抽,笤帚打。第二天出来放牛,一脸黑青,问她咋回事,说是大大用驴笼嘴揍的。
  “因为甚?”我悄悄问。
  “大大不让我和松林在一块,说他家是肺病。”她说
  “那你就不要和他习处了。”我说,“他都那么大了。”
  “他对我可好咧。”她说。
  小伙伴劝她:“干圪伶又黑又瘦的,寻他作甚咧?”
  她都听不进去,一出来,两人就跑到背坡去了。
  唤云妈跟着四郝子跑了后,没人关心她,姊妹们又多,一直吃不饱,穿不暖。冬天一条炕盖着一张破被子,后半夜就冻醒了。下地添点炭,继续睡。清早摸着黑,大大就把她叫起来下地。松林体贴关怀,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家的温暖。
  过两天,刚刚放完牛回来,三姐就告我说:“唤云今儿结婚咧。”
  “瞎说,前儿我们还在一起放牛,她也没说。”我有点奇怪地看着她。
  “真的,我刚出去来,她家人来人往地办喜事咧。”
  “和谁结婚咧?”
  “还不是那个干圪伶。”
  “这个家伙,结婚也不告一声?”
  吃完饭,我跑到松林家,仪式已经结束,好多人还在院里看热闹,熙熙攘攘的。街门上、家门上贴着红对联,院中间垒着一个大旺火,熊熊地烧着,人们忙忙碌碌准备晌午的宴席。
  窗台上趴着几个小孩子,正蘸着唾沫,用手指在窗户纸上捅窟窿,看新媳妇。我随手在地上抓了一把砂土,朝贴着喜鹊登梅和双喜字的窗户上扔去,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松林出来了,一看是我。笑着返回屋里,一忽儿抓了一把糖块出来,分开给我:“这一半是给你的,”放在手里。“这一把拿回去给二姐她们。”装在我的口袋里。
  我随后将手里的一把扔向空中,噼里啪啦撒下一地,小孩子们一哄而上,争抢起来。
  回头一看,唤云正站在家门口笑咧。上身穿一件漂亮的红花褂子,下身穿一条藏蓝色斜纹裤子。脚上是一双黑色的襻带猪皮鞋。满面红光,一脸喜气地望着我。走过去问她:“前儿还一打放牛,咋悄悄密密地就结婚了?也不告一声。”
  “有啦。”她害羞地说,“慌慌办了算啦。”
  “有了甚啦?”我不机明地看看她。
  “有了娃娃啦哇。”她羞得脸愈发红了。
  “在哪咧?”还是傻乎乎地继续问,“我咋看不出来?”
  “在肚子里咧哇。”她扭捏地笑着。
  “好好的,咋一下就有啦?”我打破砂锅闻到底。
  “和他拉了拉就有啦。”她笑着,不知道该怎样应付我。
  “拉拉手,就把娃娃拉到肚子里了?”我还是傻不愣瞪地问。
  一忽儿,松林过来了,就冲着他骂:“好你个‘干圪伶’,放牛放的把唤云拉下娃娃啦。”
  “没法子了,这以后两家的牛都由我一个人放了。”他笑着说。“明儿歇一天,后儿又得出去咧。以后唤云就不能出得了,我和你们一块放。”
  “因为甚?”
  “有了娃娃啦,还能因为甚?”正说着爱秀和雪英手拉手跑过来。松林又回屋里取糖。
  “你们知道不知道?”我悄悄和她俩说,“干圪伶和唤云拉了拉手,就拉下娃娃啦。”
  “听他胡说咧。”爱秀说。去年她十四上她就嫁到细腰,和男人合不来,整天住在娘家不走。明白是咋回事。
  “男人和女人睡在炕上才能有了,拉拉手不行。”她认真地给我们解释。我们就笑个不停。
  “和你们没法说。”爱秀不好意思地说。
  一忽儿,引弟也跑过来了。都是些年龄差不多的小闺女。
  雪英伸手去摸唤云的肚子:“我看有没有?真的还是假的?”
  “穿着衣裳,揣不见。”唤云弯腰笑着往后退。
  “你哄我们咧哇?”换弟说,“那么大的娃娃还揣不见?”
  松林取出糖来给她们分,雪英和引弟不敢接。雪英骂他:“你这个灰鬼,咋一下就把人家拉下娃娃啦?”他笑笑不答话。
  “叫你拉住,有了娃娃,害怕咧。”引弟背过手,往后退。
  “松林过两天还要和咱一起放牛去咧。”我说。
  “那咱可不敢和他出去了,给咱拉下个娃娃可不得了了。”雪英说。
  我们几个哈哈大笑,一齐撒腿就跑。
  路上爱秀悄悄地说:“光拉手不行,还得亲嘴嘴咧。”
  我们几个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上了石子坡,梅姑姑看见了,问:“你们几个嘻嘻哈哈地苶笑甚咧?”
  “干圪伶和唤云拉下娃娃了。”我笑着说。
  “那他俩早就走到一块了。”梅姑姑说,“知道了,少说也有四十多天了。”
  雪英说:“以后咱可不敢和男娃娃们打扑克了,失策叫他们拉住,拉下娃娃可不得了了。”
  我们这些似懂非懂的懵懂少年,嘻嘻哈哈前仰后合地走着上了石子坡,把简单的问题当作笑话来说。奶奶和几个老婆婆们正在大青石圪榻上坐着聊天。
  “四闺女,你们一伙傻笑甚咧?”岳富奶奶问。
  “这放牛还放出事来了。”我说。
  “咋啦?”奶奶接着问。
  “干圪伶和唤云拉了拉手,就拉下个娃娃。”
  奶奶一听就生气了!
  “狼吃的,再也不要和他们相跟了!屁大点的娃娃家,这是闹甚咧?”雪英和爱秀吓跑了,我和引弟站在那里挨训。
  岳富奶奶说:“乔变变就是个灰鬼,还能养下个好东西?种子就不好。”乔变变是唤云的妈。
  乔变变眼睛水汪汪的,高高的个儿,水蛇腰。是从外县嫁过来的,家穷。因为她大看上松林老子有大洋,要了人家四十块,硬是逼得她嫁了。
  可是这家的宝儿不起山,长得一板凳高不说,还窝窝囊囊甚事干不成,只能求眉幸眼地坡上放羊。乔变变拗不过家人,哭着成了家,凑合着过日子。
  那男人趴地墩,走在街上人们总是逗他,那是娶下个甚咧?娶下个姑姑还是个姨姨?乔变变嫌丢人,从来不愿和他一起出来。整天闹的要离婚。她公公说:“只要我活着,休想。看我不把你剁成肉泥!”
  就这样打打闹闹生了五个闺女,一个儿,还在闹离婚。
  乔变变不但生得漂亮,还有文化。高中毕业,泼辣能干,表现积极;后来后入了党,当了妇女主任。可是家里却一塌糊涂,日子一直过得不称心。
  四郝子那年从部队复员回来,还没有结婚。一身绿军装,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街上。全村的小闺女屁股后头追着看。三十好几的乔变变也有了心思,虽然她比人家大了十多岁,硬是把四郝子和另一个年轻姑娘拆散了。那姑娘和四郝子说:“她家大闺女快和你年龄快差不多了,你是找了个妈?还是老婆?”四郝子铁了心了,说,“乔变变比你能干,很成熟,光好看不顶用。”最终还是和她散了,成了人们议论的话题,都说乔变变不好。
  两人晚上偷偷出去,在阳洼沿的草垛后面约会。让在月亮地里捉迷藏的小孩子们发现了,一阵大喊大叫,吓得跑开了。乔变变跑丢了一只鞋,小孩们拣起来挂在街边的树上。全村议论纷纷,说她作风不正,思想败坏。村里干部叫去谈话,说:“你是不是不想当这个主任了?”
  “我才不稀罕这个芝麻官咧!”她说
  公社干部下来,叫到队部谈话,她坚决不认错。最后召社员开大会,村干部给她戴上高帽子,胸前挂着牌子,站在台上批斗。转着村子游大街,路边墙根儿底下,石头上站得都是人。后面乱哄哄地跟着一群小孩子,喊着难听的话:“破鞋,破鞋……”
  最后她被开除了党籍,撤了主任。一年后公公去世,前脚打发,后脚就去公社申请离婚,跑了两遭人家就是不批。
  宝儿有两个叔叔。知道后,去家找乔变变,说:“别以为我家老大不在了,没人管着你,还有我们咧。还有人给宝儿作主咧。”乔变变不听,说:“我死了也不想和他过。”哭哭啼啼,做不通工作。
  站下一院子人,有人说快叫林寿哥过来劝劝哇。大大过来劝劝说:“娃娃们一圪堆了,还闹甚咧?”左说右说,就是不听。只好说:“闹下个这了,咱也管不了啦,快由他们自己哇。”两面都是本家,也不好再说甚了。
  宝儿三叔说:“不往好里劝,却说由他们自己咧。想当年你咋不和二嫂离了?”
  把大大顶得没话,站到后边抽烟了。乔变变死不答应。他二叔气不打一处来,拽着出了院里。
  “走,咱们到大队,让干部们说说。”
  乔变变瘸着屁股坐在院当中不走,又问:“你是咋啦!铁了心啦……”乔变变还是不说话。
  他一扭头看见一别儿地上一堆狗屎。说:“乔变变,你要是把这堆狗屎给我吃了,就由你。”
  他三叔二叔一齐拽着她的头往狗屎上摁。
  “你们也不要摁,”她拧着脖子说,“我宁可吃屎,也不想和他过了。”
  “你吃呀,吃呀……”还没有等她趴下,两人猛得一摁,嘴里、鼻子上、脸上全是狗屎了。
  乔变变爬起来就哭,哇哇地,边哭边说:“大家看见了哇?我乔变变吃屎了,吃上狗屎了……”周围的人们大眼瞪小眼。女人们恶心地调过头。“哇哇”地,她突然吐起来。一边吐,一边哭,一边说。“大家说,我还能过下得哇……”披头散发,疯子似的。
  旁边的人说:“这不顶了,慌慌算了哇,狗屎也吃了,由人家哇……”
  锄娃婶子舀了一盆水,放在一别儿,拉她起来:“慌慌洗洗哇,看看成了个甚啦?慢慢儿再说哇。”
  乔变变嚎啕大哭,忽然在地上打起滚来,狗屎糊下一身。谁也劝不住。
  话说绝了,狗屎吃上了,两个叔叔看看实在无法挽回了,就说:
  “看看,人都疯了,没人尿了……”掉头走了。
  唤云和弟弟妹妹吓得直哭,躲在家里不敢出来,宝儿却蹲在一边连屁也不放。
  黑夜,四郝子带着乔变变去西马坊卫生所洗了胃,第二天一大早丢下家私奔了。七年后,从外地领回三儿一女来,最终才领了结婚证。
  自从乔变变跑了,没有妈的家就凄惨了。宝儿又当爹又当妈。可怜的又缝衣服又做饭,除了照顾孩子们,还得上山放羊。不在家时全靠唤云照料,家里没有一点温暖,所以松林的体贴关怀,一下就俘获了她的心。
  奶奶瞪起眼训我:“再明儿,出得放牛,不要和那些男娃娃们相跟了。”
  “知道,不和他们相跟了。”我干脆地说,“还怕他们拉下个娃娃咧!”老婆婆们一别儿就是个笑。
  双厚奶奶一别儿说:“那是说笑话咧!拉拉手,还能咋了……”
  说了半句,奶奶就不让说了,圪板着眼睛忽眨她。还想说,奶奶又拿起拐棍嘟打她,生怕她说得让小闺女们机明了。
  回家进了院,五哥正在,走到我跟前悄悄问:
  “二子咧?”二子就是雪英,是我的好朋友。我俩经常在一起放牛,割草打柴。我撤得远远地,说:“不知道,你们这些男的都是些灰鬼。”
  “四四,你是咋啦?”五哥问,“背住哪根筋了?”
  “干圪伶把唤云拉下娃娃啦,”我说,“还怕你给二子拉下咧?”
  他笑着还要问,我说:“不告你,以后再也不和你们相跟了。乜在东坡,们在西坡,乜在阳坡,我们到背坡。咱谁也不干扰谁。”
  “五哥,五哥,”一忽儿润堂喊着进来了,“咋还不走?”
  “着急死咧?爱秀催你咧?等不上啦?”五哥急着呛他。我一听说这些就呛了,调头跑了。
  进了家,妈妈正在做拿糕。这是老家一种吃法。蒸熟的山药蛋剥了皮放下半盆,正和上炒谷糠、莜面和调料,用擀面杖一下一下地揣咧。刚弄好,我就挖了一碗,倒了点酸咸汤吃起来。
  一忽儿,二姐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看看你,火河沟谁赖,就和谁相跟。”一进门,就板起脸训坎起来。
  “那你给我寻上个相跟的?咱们村就那几个人,你叫我和谁相跟咧?”我急得呛她,“一个人出的,还怕狼吃了咧。”
  “恰好那狼就来吃你咧?”
  “我就怕咧,不行你刻放哇。”一来二去地和她顶撞着。
  “看看,这不是放出事来了?”二姐一本正经地说,拿出一副领导的架子教训我。
  “唤云不是让干圪伶占了便宜啦?”她瞪大眼盯着我,“以后不要和她相跟了。”她气势汹汹,越说越来劲。
  “不听话,叫我看见了,把你的腿敲断!”
  “滚一边儿去,用你管?”我也火了。骂了一句,扔下碗就往外走。“不吃了。以后你到地里放牛得!”
  我前面跑,她提着烧火棍后面追。大声嚷嚷着:“反了你啦!大大不在,这个家我就要管咧!”
  邻居们站出来在门口看热闹。绕着房子前后转了两圈,趁她不注意一圪溜就爬上了树。坐在树圪杈上笑着气她:
  “气死你,逮不着。气死你,上不来……她站在树底下,瞪着眼呼哧呼哧地,干气够不着。院子里的人们议论着:
  “就是那个干圪伶不好,老大的人了,圪捣人家小闺女。”
  “他多大了?比唤云大十来岁了,人家还是个小闺女咧……醒得个啥?叫他给果哄住了……”
  一忽儿,山梅跑着过来了,一抬头看见我在树圪杈圪蹴着。
  “四四,四四,走哇。”叫我。她是松林的妹子,晚上常常来奶奶家听故事,我的小伙伴。
  二姐正在气头上,站在门口又训砍起来了。
  “再不要过来了,引魂鸡似的,勾引我家妹子来了。”好大的声音。“再过来,我就敲你!”
  吓得山梅一溜小跑,出了院子。
  奶奶在檐圪台上坐着,有点看不惯。
  “那都在各人咧,你骂人家山梅作甚?”奶奶说,“松林不好,还能怪他妹子……”
  “用你管?你要能管了,就把全村的臭事都管起来。”一副领导的口气。
  奶奶说了半句,就被她戗回去了。
  她进了屋,端上拿糕靠到炕沿上吃起来。我才从树上出溜下来,慢慢走到奶奶身边,凑到耳朵跟前,悄悄地说:“你看她像不像个当官的样子?一个芝麻大的个官,就想训人。”奶奶偷偷朝屋里看了一眼,说:“你不要招惹她,近来她心情不好。”
  一忽儿,三姐从外面回来。二姐看见了,端着个碗,叉在门口,又训起来了。
  “你也听着,以后不要和年轻后生们勾勾搭搭的。整天坐在个大街上,嘻嘻哈哈地打扑克,成个甚样儿?”三姐乖乖地站在一別儿不作声。
  “你再要出去勾搭人,让我瞅见一回,打你一回……你们不和他在一块儿,他还有机会拉扯人?”
  不大一会儿,妈妈又从地里回来了,背着一捆甜菜圪蛋,坐到檐台上擦汗。
  甜菜是个好东西,缨子淖一下,能拌凉菜、调馅。洗净擦丝丝,能熬糖糕。下脚料晾干,拌上马茹茹和黑豆能磨炒面。在我们这个地薄粮少,靠天吃饭的地方,真是一种高产多用的作物。虽然味道不太可口,但好种,产量高,大大还是在沟边的荒地上种了半亩,作为家里的补充。
  大家都不愿理她,二姐还在那儿唠唠叨叨,不停地说。
  “看看,养下一圪堆要命的闺女,背了信啦。”像个当家的似的。
  妈妈接着也念叨起来:“尽是些不听话的,麻烦的,该咋管咧……”
  “不怕,谁也反不了!”二姐接起了话茬,“谁要不听话,从这家里踢出去!抬死她,还聘她咧?”
  我们谁也不说话。她像个母老虎似的恶狠狠地,说了这个说那个,谁也不敢和她反辩。
  
  四点多,吃了午饭,她就急着出了门。天一黑,“嘀嘀哒哒”地响起了军号声,嘹亮的声音传遍整个的山村。
  那是二大爷家四哥在吹号。他是男民兵队长,家里放着一把小洋号。擦得锃亮,装在一个小袋里,挂在墙上。训练时挂在肩上,“一二一”地喊着队,唱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大街上。引得小孩子们追着看。
  号声一响,社员们就知道队里又要开会了。四大大说:“黑天打地的,又做甚咧?”我也好奇地跟着出去了。
  圆圆的月亮挂在天上,在四周黑黝黝的群山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朗。人们陆续来到小学校门口的空地上。这是一块北高南低的缓坡,是村里一处比较平坦宽阔的地方,也是队里集体活动的一个场所。
  一忽儿,大队主任站在高处的一块石头上讲话了。
  “叔叔大爷们、兄弟姐妹们,大家注意了!”
  迟到的往人群里挤得坐下,吵吵嚷嚷的。
  “请大家安静!”他做了个手势。“今天队里开个会,有点特别。咱们队里出了点事,”停了停又说,“不过也不能完全说是赖事。但是,也要请大家注意咧!”他咳嗽了一声,提高嗓门。
  “咱们村大部分人家姓王,是一个老祖宗留下来的,至今已有十四代人了。按照我们的乡俗,本家的人是不能结婚的……你们看,左左右右,不是叫姑姑姨姨的,就是叫叔叔大爷的,要不就是兄弟姐妹的。”他说。
  “姓王的自家人不要找对象,那样结亲没有好处,这是有科学道理的……咱们不能乱来,要按规矩办事咧。下面由玉转主任讲一讲。”
  队长讲完,二姐就站起来了。
  “今天借这个机会,我也说两句。”二姐挺直身子,站在众人中间。
  “那些叔叔大爷,兄弟姐妹们,要注意了。这个问题很严重,得从你们大脑里引起重视……那边那两个小闺女,不要说话了。”她抬手指指右边的两个正在嘀咕的小闺女。
  “就是说你咧,你们要注意听咧!”她继续说,“有甚不好的想法,不能藏在心里,要从大脑里排除掉。我再一次提醒大家,谁家有了隐患,自己解决,不能给队里添麻烦。自家把自家的人管好……”
  我和春堂坐在一起,他和三大是学校的同事,也来了。
  “别看二闺女没文化,还挺会说咧。”春堂说。
  “当主任这一年,确实是受锻炼了。”三大说。
  大大在一别儿叭哒叭哒地抽着他的长烟锅。二姐面对着全村人讲起来,毫不怯场,声音宏亮。
  “有一家,我不说名字了,侄儿娶了个姑姑,这是很不好的,我们不提倡这种事……”她顿了顿又说,“不过人家已经娶过了,咱也管不了了。只是提醒大家一声,以后不许出现这种问题……”
  一说,大家就知道是说松林和唤云的事。二姐轻轻咳嗽一声,清清嗓子继续说。
  “以后,你们谁有本事,要从外边娶,往好地方嫁。不要在本村,自家人找自家人,让外村的笑话咱咧。叫人家说咱是一家村……
  “你们年轻的后生、闺女们,不要在咱村寻找目标,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咧……”人们静悄悄地,有人点起了烟,在黑暗中闪烁着。
  “尤其是那些正在找对象的姐妹兄弟们,更要注意咧!我在这里敲打敲打你们。不许找叔叔、姑姑、姨姨的。外姓的咱管不了,兄弟姐妹也不行,本家的不允许。咱们早些说明了,从现在起,谁家出了丑,坏了村里的名声,就从火河沟撤出去……”
  人们相互看看,悄悄地议论开了:“这也有些太严重了哇……”
  忽然,张忙老汉开腔了:“你这闺女,管得也太宽了,新社会自由恋爱,谁看上谁也行咧……”
  没等他说完,二姐又说了。
  “你这个老光棍,没资格参与这种事,把自己的事解决好再说。”
  人们一阵笑声。
  “你姓张,我们不管,找谁也行,只要有人跟你就行。你没本事娶不下老婆,不要在这儿滥竽充数!”
  一句话,说得老汉哑口无言,全场鸦雀无声。
  “找对象,可以;自由恋爱,正规来。”二姐继续说,“我知道目前有几个年轻人正在找对象,你们要把目标放在外边,放在远处,至少也得去二三百人以上的大村子,小村村不能去。”
  “那是为甚?”有人问。
  “比方说,咱村只有十来户人家,想想那是个甚光景?那还有甚价值?山猪进来打不跑,大灰狼来了都看不住。”二姐越说越起劲。“咱们搞社会主义,人少力薄,单门独户,还有甚力量?”
  “你们看人家细腰、马坊,靠得一条大河,常年水流得哗啦啦啦的响。咱们村却只有两个小泉眼,因为吃水还要打架咧。人家一出动就是几百号人,浩浩荡荡的。修公路、垒梯田、劈山开窑。人强马壮,多有气势,多先进。咱们一个月的任务,人家十来天就干完了。人家的思想也先进,咱们不敢想的,人家早就做到了。”二姐一脸羡慕的表情。
  “你们要是从那里娶个媳妇回来,或者是嫁到那里去了,也是咱们村的光荣……我的话到此为止,好听难听,你们自己掂量着办,好活难活,
  你们自己定夺。下面,大家谁有意见谁发表。”
  一忽儿,有人问:“玉转,那你去哪找咧?”
  二姐定顿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眼,说:“大家知道,我找过一个对象,是外村的,高崖底的。可是人家要考大学了,让我等三四年。你们说,我能等吗?我不等。”二姐挺直身子说,“我不会把自己的青春浪费在一个人身上。我有自己的想法,目标也是找个有文化的,还要找个城里的,比他强的,高中生我都不要。”她自信满满地看看四周。
  “自己没文化多难咧!开会发个言讲不好,文件都看不懂,甚至上个茅房,连男女厕所都弄不清。尽闹笑话咧!”她微微一笑说。
  “我要是找个放羊的,就得跟着他数羊;要是找个种地的,整天肚上挂着粪笸箩撒粪。要是找个上班的,有文化的,就能跟上他认字长知识。大家说是不是……”她大声问道。
  人们鼓起了掌。“今晚的会到此结束,散会!”二姐说。
  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山巅,银色的月光洒在路上。人们边走边议论:“别看人家玉转人不大,可有主意咧。”
  “别看她没文化,说出话来也是头头是道。”
  人们慢慢散去,村庄渐渐恢复了宁静。二姐的教导却在人们心中渐渐传播开来。
  从此,村里的人不敢再乱找了,有几个还真的嫁到了细腰、西马坊那些大村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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