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马文生出远门了，说是去云南，做一个什么采访，要一个多月才能回。
　　闻老师这段时间也忙，忙着升学考试，作为毕业班的班主任，她是有升学压力的。
　　这段时间，补习班也停了课，闻老师向学校申请了一间房，中午就呆了那儿休息，晚自习后她才回。
　　我没事可做，觉着白拿工资又过意不去，想了想，就煲了汤送去学校。我知道闻老师是喜欢喝汤的，她吃不惯食堂的菜，不到万不得已，她一般不在外面吃饭的。
　　我煲的骨头汤，汤里面，放了好几段玉米。我用一个大的塑料保温桶装了，没有骑车，一人提了慢慢走路过去。
　　学校离家不算远，可走路也得半个多小时，等我赶到时，学校食堂的饭点已经开过了。守门的老大爷认识我，见我去了，问过几句，简单的登了个记就放我进去了。
　　一排子宿舍，闻老师住里面的一小间，门前有两级台阶。
　　我走上台阶，敲了敲门，半响，里面传出来闻老师的问话声，“谁呀？”
　　“我，艾草，姐，我给你送汤来了。”
　　“放门口吧，一会儿我自己拿。”闻老师并不开门，只门里传出声音道，“你先回去。”
　　“不行啊，汤放凉了就不好喝了。”
　　“没事，待会我自己去食堂热一热。”
　　我只好放了保温桶房门口，有些奇怪，但也没办法，“姐，那我放门口了，你一会记得拿。”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好。”我应承着，有些郁闷，“不明白闻老师搞什么名堂？这么远送汤过来，她居然连门都不给开。”
　　我想着，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转了身离去。
　　过了两天，闻老师晚自习回到家，直接躺了床上闭眼休息。
　　我走了进去，端杯茶给她，“姐，怎么了？累了？”
　　“嗯，累了，”她苦笑了一下，“草，有时候感觉活着真累......”
　　“怎么了？姐。”我坐了她床边，感觉她满腹心事。
　　闻老师默默坐了起身，拿个背垫垫了背后，静静看了我道：“草，姐碰到难事了......”
　　“什么事？”我闻言一惊。
　　闻老师抿了一下嘴唇，“前段时间吧，放下午学，操场上遇见隔壁班一男生操场上玩耍，用脚蹬踩公用器械，无所顾忌......我忍不住说了他两句，谁知道他上来就动了手......学校给予他退学处理......他家长不知从哪来的消息，知道我办了个补习班，就去教育局把我告了......虽然在教育局来人调查之前，我已经得到消息把补习班给停办了，但目前此事还没有定论，怕就怕被开除，那就麻烦了.....”闻老师叹了口气，端起茶杯默默喝了一口茶，不再说话。
　　“怎么？不可以办补习班的吗？”我糊涂了。
　　“不是不可以，是在职的教师不可以，怕以权谋私——除非不要这份公职。”
　　“可你教的是绘画，跟语文教师不冲突啊。”
　　“可我毕竟还是毕业班的班主任，”闻老师苦笑了一下，“这事可大可小，就看上面怎么说了。”
　　“上面？”我心思一动，“学校、学校就不帮忙说句话的吗？毕竟，你这也是为了学校才闯出来的祸事。”
　　“与学校无关的，”闻老师苦笑了一下，“这一码归一码......”
　　“咱以后不办了不行吗？你去跟校长说说，让他帮你说说话。”
　　“校长为这事还大发雷霆骂了我一顿，说我给学校抹黑，给他丢脸......”
　　“那怎么办？”我急得不行，“姐，就不能想想其他办法？”
　　“能想的法子我都想过了，为了表现，我还搬了去学校住，中午都不回......”
　　“那咱们再去求求校长，”我顿了顿，“叫多几个老师一起去，也许事情会有转机。”
　　“你不懂，草，”闻老师再次苦笑，“各人自扫门前雪——与己无关的事，是没有人愿意做的。再说，我也抹不开那个面子。”
　　“王主任呢？”我想起了王志刚，“你不是跟他走得挺近的么？让他帮你说说话。我记得马大哥曾经说过，毛校长是挺喜欢他这个侄儿的。”
　　“什么叫走得近？那还不是为了生存。”闻老师看了我一眼，慢慢道，“你这孩子，说话总没个把门的。”
　　我这才领悟道刚才我“说错话”了，不好意思道，“姐，对不起。”
　　“没什么，家里说说无所谓，外面可不兴再这么说了。”闻老师幽幽又看了我一眼，加了一句，“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我没有说话，只笑了笑。经过刚才这一打岔，我已经冷静下来了。
　　我正准备站起身，闻老师却又叫住了我，欲言又止道，“草，有件事姐想求求你......”
　　“求我？”我重新坐直了身子，“姐，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王志刚,今早上我碰见他了，人瘦了一圈，还跟我提及了你。”见我不做声，闻老师继续道，“前段时间他请你看电影，你放他鸽子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犹豫着点头承认了，“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我不是故意的，我忘了......”
　　闻老师笑了笑，做了个理解的表情，“知道。不过，苦了他了，那一晚一直胡同口等，等我们跳完舞回来，他看见了，才回去......心里自然是伤心的——难怪这段时间老碰不见他，还以为他怎么了。”
　　我不知说什么好，只好默默低了头不说话。
　　“草，我不是故意提起，是你提起他我才会提起的，你可别有误会啊。”闻老师顿了顿，又道，“知道你不待见他——没关系，姐以后再帮你介绍个更好的。”
　　“姐！”我开口道，“你和马大哥都误会了，我没有说王志刚不好，我只是、只是......”我准备着措词，看怎么说更合适——我发觉，以往我推辞的理由在她们心里都过于“牵强”，以至于根本就没有当回事。
　　闻老师抿嘴一笑，拍了拍我的手臂，“好了，好了，没那样想就好，改明儿我和王志刚说清楚了。你也别放在心上，去休息吧，我也想休息了。”
　　我只好告辞出来，心里乱麻一般，不知如何是好。
　　闻老师的话再次激起了我心底对王志刚的那份歉意，我再没想到，他居然胡同口等我那么久，“天那么热，蚊子还多......”我想不下去了，“他真那么等我了？”
　　我思想着，“要不要跟王志刚再见上一面......至少，得把话讲清楚，不能不明不白伤了人的心......
　　想到此，我转过身去，敲响了闻老师房间的门。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在闻老师的安排下，第二天，我和王志刚便约好了见面的时间。为了方便谈话，我们把见面的地点选在了公园。
　　我去时，王志刚已经那儿等我了，一见面，他便迎了上来。
　　我尴尬的笑了笑，礼貌了两句，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的表情也有些严肃，全然没有头两次见面时的那份恣意与洒脱。
　　我们俩一前一后默默走，直到林荫深处的凉亭里才停下。
　　他从包里掏出来一瓶水来，递了给我。
　　我接过一看，发觉还是一瓶橙汁，不由笑了笑。
　　他也发觉了，也笑了笑，“不好意思啊，不知不觉又买的橙汁，都忘了问你还喜欢喝什么饮料。”
　　“没事，这个也挺好。”我拿起喝了一口，低声道，“上次的事对不起了。”
　　“没事，过去的就过去了，这次你能来就好。”
　　“王主任......”
　　“还叫王主任？”他打断我的话，“草，你这样，我们见面就没意思了。”
　　我咬咬牙，只好道，“王志刚......”
　　他重新露出笑容，笑吟吟的看着我。
　　
　　过不多久，闻老师的处分下来了：除了警告，学校还扣发了她两个季度的奖金。当然，培训班以后是不可以再开了。
　　“不开就不开吧，赚多不了几个钱，还那么操心。”马文生安慰闻老师道。
　　“你说得轻巧！”闻老师一肚子火，“又少了笔收入，不知几时才能买得起房子！”
　　“慢慢来，急有什么用——又不能去银行抢钱。”马文生一脸的笑。
　　这笑容逗得闻老师火气更大了，“就烦你那点出息！真能抢银行，我倒还服你！怪倒我妈当初那么瞧你不起！”
　　闻听此言，马文生脸色也变了，“少跟我提你那妈！”他气呼呼道。
　　“我提又怎么了？”闻老师毫不示弱，一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开始蹦豆子似的从她嘴巴里溜出来，拦都拦不住，“那一样不是被我妈说中了.....”最后，闻老师以这句话结尾道。
　　马文生快气疯了——当了我的面，他又不好大吵大闹，只好取了衣服，“哐当”一声，摔门而去。
　　闻老师也跑了房间去。
　　我端水进去时，她正躺了床上在抹眼泪，见我去了，立马心酸对我说道：“草，你不知道，这些年，我有多憋屈.......想当初我父母那么反对，我还是嫁了给他......本以为结了婚后就会好的，可你看看，除了工作就是写他那两本破诗集！那能顶什么用？赚的稿费还不够交房租的......逢年过节，回父母的家，那次买礼物我不得绞尽脑汁？就怕花钱多，花钱少了又怕看不起。我父母是偏心我两个姐姐的，谁叫她们嫁得好：一个公务员、一个经商的，住大房子，家里轿车早就买了.....你再看看我，真不知当初怎么就被那两首破诗给感动了......”
　　闻老师悉悉索索说着，我一边听着，默默不语，为马文生难过，也为自己难过.....
　　“我也该走了——闻老师的补习班不办，这个家，我也再没理由待下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怎么亮，我收拾好简单的行李，留下一封书信在桌子上，就关上门离开了。
　　我直接去了收容站——就我的本意是不想去的，可我能怎么办？就口袋里的那点钱，（在闻老师家做了大半年，头两个月工资我寄了给老爷爷；后领的四个月工资，一部分置了衣物；最后一个月的我没有领。）旅馆我是住不起的，王志刚那儿也绝对不能去——八字还没一撇，去他那儿算怎么回事？
　　其实，自补习班不开班以来，我是有计划着另找份工作的——对某些事，我还是有自知之明。只这工作没那么好找，慢说我不想再做保姆，就是想做也还得熟人介绍。餐厅酒楼倒是有招工的，可一个工作，一堆的人应聘，什么健康证、未婚证、暂住证等，一样样的，麻烦得很——我一时也办不来这些证。还有些专招年轻漂亮女孩的，比如“迎宾”等，我又不懂，怕再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马文生和闻老师拿我妹妹般对待，舍不得他们家也是理由......而现在，闻老师家是再不能呆下去了——我已基本算是个“闲人”，还怎么好意思再呆下去，白拿她们的工资？可我也不能不要报酬：以我目前的处境，生存是第一要素——养活自己，还得考虑下一步。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所在，我如一粒微尘，除了我自己，没有人会在意我的存在......
　　收容站我是不陌生的，刚来时，马文生就公车上介绍给我听了，他说：如果迷了路，就找警察；没钱吃饭，可以向这些收容站求助——一两天没问题的。他当时是笑着这么说的，估计是当讲了个笑话给我听。可我偏偏就记下了这些话——经历了这许多，生存对我来说，实在太“敏感”了，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所在，我更得“步步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