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革自己命

　　郭忠海书记在革委会和建设兵团的后期终于第一批摘掉了右派帽子，调回到东福市的东南煤炭工业局，而且通过这场变故，他反而因经受住了斗争的考验获得提拔，被东南省革委会任命为新组建的东南省煤炭工业局的局长。
　　1969年12月7日；中央军委批准组建东南省生产建设兵团，这成为东南省煤炭工业的第二拨建设高峰。这一年郭忠海在枫林煤矿组织机关人员和家属工种植的桃、李等果树开始结果了，结果第一批的果实基本上被饥饿矿区学生和孩子们偷摘光了，他们一般人都在晚上十点左右出去，漫山的孩子，负责看管果林的老工人一个也无法追上。那个水蜜桃个大、味甜，尤其令人难忘。第二年家属队想早点收摘，但孩子们行动得更早，不等成熟，已经采得不剩几个了。十多年以后，郭忠海从河北省矿业学院党委书记任上离休，又回到东南省安享晚年，有一次到几个他当年在任时主持建设的几个矿区看望老朋友，他向邵诚兴局长打听枫林矿区还有没有一个叫杨亚叔的这么个人，恰好矿长林存金知道这个从樟林煤矿调过来的叫杨亚叔的汉子，他带郭忠海到了杨亚叔家。郭忠海了解了杨亚叔两个女儿已经嫁人了，其中一个女婿还是东南大学采矿系毕业的技术员，他立即嘱咐邵局长要关照这家人。不久，邵诚兴局长将杨亚叔的女婿提拔为东矿的副矿长。
　　当年的枫林煤矿的几个八二九的头面人物，也都分别在以后获得了提拔，王振胜从劳动人事科长提拔为东南省煤炭局的人事处长，原来八二九的“新闻发言人”黄玉祥也被郭忠海提拔到煤炭工业局办公室当了主任，也成为正处级干部，当然还有阮思城等人，被安排到枫林矿区机修厂任书记。还有一些负责生产的采掘骨干，如蔡文虎等则被任命为枫林矿务局党的核心小组的副组长，当时还有如孙数绍等，则是担任矿党的核心小组组长，相当于矿党委书记，成为一个处级干部。而曾经反对他的杨勉金等，也担任了枫林矿务局的副局长，后来还提拔到永定矿务局当局长，成为正处级干部。
　　曾反对郭忠海的原党委秘书也于1971年初调到刚刚筹建的东南化工化纤厂筹备组去了，也得到了提拔。骆必南成为枫林矿文化大革命中整个东南省煤矿系统中唯一的九大代表和工人出身的矿革会主任。但因为他没有什么能力，尤其是没有文化和口才，在之后不久便出任矿工会副主席，就再也没有任何作为，他的儿子在枫林煤矿干采煤，在一次采煤工作面发生的冒顶事故中工伤，后工伤退返乡。矿工会的主席依然是劳苦功高的原县长陆德奎，陆德奎当年是带领惠安民工参加江厦铁路建设的分管副县长，东南省内知名的江厦线建设功臣。
　　在整个文化革命和清理阶级队伍中，枫林矿区最突出的事件是一个叫邱仁民的工程师被逼自杀。邱仁民是日伪时期抚顺煤矿的技术员，毕业于北洋大学的采矿专业。当时的北洋大学与哈佛、耶鲁相伯仲，毕业生可免试进入美国一流大学攻读研究生，因而被誉为"东方的康奈尔"。邱仁民懂俄文、英文，当年苏联煤矿专业来东南省指导煤矿的开采，就是他当的翻译。这是一个很有才干的人。他不仅外语好、采矿技术专业精，还很会画画。他画的方法独特，是一种工程技术的方法。先用方格子放样，在实地上放大，结构效果都很精确。邱仁民死后，他的上百本俄文、英文版的采矿工程书集被送到阶级教育展览馆，并作为他的特务身份的证据。
　　造反派为了查实宋静娴是国民党特务分子，特意到东南省委的档案局和省委组织去查组织档案中宋静娴的资料，但组织的同志告诉矿里的办案人员，宋维静的档案在中央，可能在中央的社会部，并且根本不可查得到。他们不会有她的任何档案，即使有，也不会让任何人员去查，这是党的地下工作的原则和纪律。
　　办案人员意外听人说矿里的采矿工程师邱仁民等一批技术人员是东南省燃化局长宋静娴特意从山西、山东等煤矿企业要来的。有人就无中生有的说，邱仁民原来就是伪职人员，后来又加入了国民党，肯定是特务无疑。宋静娴调他们，肯定就是同伙。为了让邱仁民将宋静娴招出来，他们狠狠地殴打他，打累了就换人，连续几小时也不曾停下。
　　邱仁民其实当年也是同情共产党的伪职人员之一，曾帮助宋静娴做了很多工作。他利用矿井工程师的身份，也提供了不少有关日本人的各类情报。邱仁民是在一间不到十五平米的一个单人宿舍里自杀的。死亡的方式是躺在床上，两手抓着裸露着铜质材料的电线和一个改造过的电源开关。其实他的宿舍中各种陈设都极为简单，除了用几个藤箱和几个牛皮箱中装满了上百册各类书集这一点不同于其它同事之外，他的手上还佩戴的一块进口瑞典手表，就没有其它东西了。
　　邱仁民和他的一批同学其实在山西时对宋维静的工作有很大的帮助，他当时从北洋大学的采矿系毕业后就一直在山西的大同矿务局搞地质工作。他的几个同班同学也都十分同情共产党的地下斗争。因此，他在与宋静娴的相处中，在年轻的矿井管理人员中有一个穿针引线的重要作用。宋静娴担任大同矿务局的局长后，他在生产管理和技术上对她帮助就更大了。因此，在宋静娴南来参与福建煤炭的建设时，宋静娴联系找了他们这一批人，希望继续得到他们的支持。他们大部分是采矿专业、工程技电专业的技术人员，不少人的家属都还在大同，考虑到百废俱兴，他们也都没有带上家属，但是有建设和发展煤矿的热情就已经足够了，他们也希望这一辈子能亲身参与一个省办煤矿的建设。
　　邱仁民工程师的死亡对宋静娴的心灵产生了很大的打击，也引起她的思考。她并不怕死，从参加革命的那一天，她就把生死置之度外，她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些她从北方煤矿请来的专家和老工程师们。她也知道，造反派们是想从他们那儿打开缺口，是为了彻底打倒她，她开始偷偷地给有关部门写信。但所有写出的信都如泥牛入海，没有音信。她偷偷地阅读报纸，对有些发生的事情感到不可思议。
　　郭忠海在枫林煤矿几年，给漳平煤矿注入了一种正统的革命理想主义的思想。郭忠海自己口才很好，为人也平易近人，他即讲道理，又办实事，同时还带头苦干、实干。他的形象成为那个年代矿区党员干部形象的典范。有一名从上海纺织厂转来东南省支援东南煤矿建设的女工党员，叫于素文，她在临去世的那段时间，一直回忆的就是在漳来煤矿听矿党委书记郭忠海书记讲党课的情景。郭忠曾对这位叫于素文的女党员说：“干革命工作，一名共产党员，在形势好、条件好的时候，干一阵子，干一会儿，很多人都能做到，但是真正的革命者要在困难的条件下，要坚持干一辈子，要干三十年、四十年，就是到了老年，到了干不动的时候，你还有一腔革命的情怀，而且在任何危险、困难生活公平的待遇、误解中，你都能忠于党，相信组织，你才能说，你为革命奉献了一生。你才能无愧地说，实践了自己在党旗前的宣誓！”郭忠海书记的话在这个女干部心中记忆了一辈子。于素文后来当了枫林矿务局的女工主任，也是科级干部。
　　在1964年,东南省委给宋静娴撤消右倾分子的帽子，让她官复原职。宋静娴重新回到东南省燃化厅当厅长。但没干几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宋静娴第二次成为走资派。宋静娴当年就是东南省煤炭行业右倾分子，现在显然就是东南省煤炭行业最大的走资派。造反派在对她的档案和宿舍搜查的时候，发现了她有一张是穿着国民党军中校制服的照片，这下造反派们如获至宝。立即提审宋静娴。虽然她已经被造反派们指定在矿区医院负责全楼的卫生打扫和为住院的工人们以及当地的农民患者倒屎倒尿的工作，但她没有怨言。但是当造反派说她是国民党特务的时候，她愤怒了。她对他们说，我参加革命的时候，你们还没有出生。我少年的时候参加过广州起义、青年的时候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我是穿过国民党的军装，但当时是国共合作。共产党的部队也穿着国民党的制服。什么叫八路军？就是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你们不了解历史。
　　这次她没有再写信，后来，东南省革委会重新调整了宋静娴的工作。但是宋静娴没能保住采矿工程师邱仁民这个跟她南下支援东南省煤矿建设的技术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