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夏天的夜来得慢，晚上八点，天还没全黑。“星光舞厅”在桥头饭店隔壁，紧邻桥头旅店。八点过十分舞厅终于开门了，楼瑞祥拿着六张票走在前面。地上放着音箱，一个女孩子坐在一个半圆形的吧台前收票。舞厅是一正方型房间，白白的墙壁，高高低低地挂着许多彩灯，一眼看去让人眼花缭乱。舞厅是以前老电影院，墙体凹凸，有两三百平方米左右。李凤来向收费的女孩子打听乐队的事，女孩子说，乐队收钱太贵，由私人出费用，他们代请。李凤来有些失望，她说以前不是这样，她以前来跳舞，不仅有乐队，还有几个帅哥伴舞，他们的舞跳得超好，她每次来，都会被他们邀请跳舞。
　　“没事！没事！死了张屠夫，照常吃猪肉，你和瑞祥都可以带舞，我先陪个不是，我只是半罐水，踩了脚多包涵。”楼开明说。
　　镇上男女青年陆续到来，双双对对，都进入舞池，灯光忽明忽暗，光怪迷离。云灿一个个看过去，突然看到一对男女紧紧搂着，脸贴脸，看得她脸红心跳，忙把目光移开。
　　“快找位置坐下，别在这里挡路。”二梅说。云灿和田田跟着她一路挤进去，三人在角落里坐着，楼瑞祥跟李凤来仍在吧台跟那个女孩子交涉。
　　一曲终了，《青春圆舞曲》响起。楼瑞祥优雅地伸出右手，邀请李凤来,李凤来微微一笑,左手搭在楼瑞祥肩上，脚步轻快地转了起来。李凤来的白色连衣裙随舞步飘啊飘，伴随着一闪一闪的灯光，特别引人注目。不甘寂寞的楼开明，强行拉起何田田跳了起来。云灿的脚跟着节拍动着，心里掀起阵阵波澜，她也有加入进去的渴望。江二梅左顾右盼，似乎在观察场景，目光却一直追随着楼瑞祥，她非常后悔今天的让步，任何场合，她都不想当配角，都怪自己不坚持原则，活该受冷遇。舞曲刚停，趁着混乱，她向门口走去，掀开软软的金丝绒门帘，热浪扑到她面颊上，脸上便觉出有汗水沁出来。
　　“不要走，我教你。”楼瑞祥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不！我不想跳。”江二梅说。楼瑞祥不由分说，一用力就把江二梅带进了舞池。“跟着音乐节拍走。”楼瑞祥说。几分钟后，从没跳过舞的江二梅，就找到了感觉。她跟着楼瑞祥一起旋转，一刹那，朋友消失了，舞池所有的人都遁到远远的天边去了。她只希望时间无限延伸，让他们永永远远相拥，无止境跳下去。可是她一下想到现实问题，想到两人差距，不由得流露出淡淡的哀怨，比平时自信的眼神多了几分柔媚。楼瑞祥不由得心情激荡，情不自禁地在她那微微张开的唇上，轻轻一吻。江二梅象在热辣辣的太阳天，身上突然浇了一盆冷水，浑身一个激灵。
　　“你神经病，放开我！”
　　“爱无罪。”楼瑞祥把嘴唇凑近江二梅耳边，双手紧紧搂住了她。
　　“离我远点！”江二梅忽然感到热血沸腾，分不清是喜是怒，只觉得天地间一切变得妙不可言。
　　软绵绵的歌声《又见炊烟》拨动着夏云灿的心弦，她一动不动地坐在角落里。舞厅里处处温情，快乐弥漫。一对打扮时髦的青年男女吸引她的目光，他们舞姿优美，舞技娴熟，格调高雅，神态悠闲。目光有时交织在一起，有时又分开，他们一定是情侣吧，云灿想。另有一个小青年身体像猿猴一样敏捷，他疯狂舞动着身体，像一只停不下来的怪兽。坐着的人对他指指点点，叫他亮子，都夸他跳得好。
　　夏云灿觉得满眼是闪烁的小星星，她简直找不着北了。就在这时，一个刨花头男青年一下滑到云灿面前，云灿身体向后仰，把脚往凳子下面藏，担心挡了他的路，青年做了一个夸张的邀请姿势。
　　“对不起！我不会！我不会跳舞。”云灿希望自己没理解错他的意思，一双羞涩惊慌的眼睛四处寻找援军。
　　那人的手搭得笔直，大有不答应不罢休的样子。“我真不会。”云灿站起身来向外跑，刨花头一下抓住她。
　　“你干什么？”云灿拼命往后退，她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既恐惧又厌恶。她飞快地在他手上咬了一口，趁他错愕之际，用力挣脱他的手，向舞池深处退去。
　　“哎呦！你这个乡巴佬敢咬我？”刨花头正要追，刚刚跳舞的那对男女也来了。
　　“哈哈！陈三娃！想不到有人欺负到你头上来了。”女子说。
　　男青年忍不住笑了，他有一头漂亮的自然卷发。
　　“哼！遇到疯狗了，你看我怎么收拾她。”陈三娃说。
　　“算了，你酒又喝多了，我们打牌去。”
　　“滚！不要你管！”刨花头说，“你充什么好人？谁喝多了?不跳舞，装清纯，还进他妈什么舞厅？”
　　“不能喝就少喝点，发什么疯？”卷发青年说。
　　云灿被楼瑞祥拉到身后：“别怕，我姑父在这街上长大的，比他二，惹毛了，我找姑父去。”
　　“这么大了，有事还找家长？什么大不了的，闹不起来。”江二梅说。
　　“怎么啦？怎么啦？”何田田和楼开明见舞厅发生骚乱，也挤了过来。
　　“云灿被一个酒疯子缠上了，惹到了几个二扯伙。”二梅对田田说。
　　卷发青年和独舞青年把陈三娃往外掀，那个时髦的女孩子同他们一起走了。
　　“我们什么时候走呀！”夏云灿被吓坏了。
　　“楼瑞祥进舞厅，不跳到最后，八条牛也拉不走了，不怕，小混混已经走了。”楼开明说。
　　“云灿，来吧！我教你跳。”田田拽着她。
　　云灿拒绝跳舞，她告诉他们，她要回旅店去，不想在这里。田田见云灿态度坚决，眼里含满泪花，一个劲地劝她冷静。
　　“你们跳吧，反正我要回去！”云灿挣脱田田的手，谁的话也不听。
　　“犟驴！让她走！”二梅生气了。
　　“说不定那人在外面守着你呢，千万不要走。”田田说。
　　“对呀！对呀！”楼瑞祥附和着。
　　云灿什么也不说，只管向外走去。
　　“等等！要走一起走。”田田跟着云灿一起走了。
　　
　　尽管没能尽兴，大家还是很快离开了舞厅。楼瑞祥带他们去了姑姑的饭店，进了一个包间，他让姑姑备了几样下酒的菜，大家一边吃，一边闲聊。
　　田田笑着说：“兔儿逼急了要咬人，我今天算见识过了。”
　　“有个性，对无赖之人，不用客气。”楼瑞祥支持云灿。
　　“没有原则。”二梅白了楼瑞祥一眼。
　　“人家请你，是看得起你，你不跳就礼貌地拒绝，切莫再咬人了。”楼开明的话，把大家逗笑了。
　　“今天算你走运，有人帮你化解，再遇上这样的事，别来硬的。”田田拣了一块腌板鸭，慢慢撕着吃。
　　“你们三个有什么打算，换一个地方，到梓江镇复习行不行？”楼开明问，他慢慢旋开酒瓶盖。
　　“我与学校绝缘了,不要再劝我。”江二梅坚定地说。
　　“读书不需要找什么借口，有机会就读，没机会找机会也要读，你说是不是，何田田。”楼开明一个一个交涉。
　　“有道理。”田田很淡定地说。
　　“田田顶她爸爸的班，下个月到食品店上班了。”二梅说。
　　楼开明又惊又喜：“何田田,你上次写信都没告诉我,怪不得今天对我们不理不睬的，食品店好单位，我们买肉就找你开后门。祝贺!祝贺!祝贺!”
　　“就是等今天告诉你们，我不过是享前人的福，不算自己的本事。”
　　楼开明立刻给何田田满上酒，拉着何田田的手碰杯。
　　“你真是强人所难，我不会喝酒。”何田田说。
　　“现在可以考自修大学,很正规,就是难度大,你们几位有意的话,我和楼瑞祥负责找资料。”楼开明一直有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决心，他认为考上大学，拿到文凭，才算真本事。
　　楼瑞祥天生一颗多情的心，两杯酒下肚，他双眼直直地看着江二梅。
　　“江二梅,你们没邮递员吗?我写给你的信都没回音。”楼瑞祥突然发话。
　　“现在是农村最忙的时候,哪有时间回信。”江二梅喝了一口酒，她的脸红得像成熟的西红柿。
　　“忙得写信的时间也没有？”楼瑞祥继续追问。
　　何田田在桌下拧夏云灿的手：“有情况。”
　　“没有我们种地,你们吃什么?”江二梅又喝了一口酒，装着无动于衷的样子说。
　　“我当作他们，许下诺言，可以不？”楼瑞祥扔下一烟雾弹,在座的都被呛昏了。
　　“什么?你简直在说酒话,我当没听见。”楼瑞祥大胆表白，让江二梅措手不及。
　　李凤来脖子上戴了一串玉石项链，银手镯套在雪白的手腕上闪闪发光。她跟楼瑞祥的姑姑熟悉，她一转转往厨房跑去，一会给他们拿苹果吃，一会儿又端一盘红艳艳的西瓜过来。这会正给楼开明斟酒，听到楼瑞祥的话，手一抖，酒洒在桌上。
　　“老弟,我是不是喝多了,或者是你喝多了，什么时候的事?”楼开明拍拍楼瑞祥,“吓死人要偿命的，你是说要摘走我们最美的星星?哥哥愿闻其祥。”
　　“楼瑞祥说什么？”夏云灿问何田田。
　　田田一直觉得她最理解楼瑞祥，楼瑞祥也是喜欢她的，现在她工作已经定了，两人之间距离缩小了，不想计划赶不上变化，楼瑞祥一句话，把她的心揉碎了。
　　“你听不懂人话？他喜欢江二梅。”田田的声音让桌上每一个人都能听见。
　　楼开明拉上田田和云灿给楼瑞祥敬酒，楼瑞祥豪爽地喝下一杯酒，他湿润的眼睛显得明亮而温柔。
　　云灿喝了两口酒，觉得头晕。她去洗手间,见李凤来开着水管，往脸上浇水，她的连衣裙湿了一大片。看到云灿过来便说：“我喝多了，头晕。”
　　云灿和李凤来在学校几乎没说过话，要不是楼瑞祥，他们永远不可能交往。她突然想起读书时，同学们对李凤来跟楼瑞祥的传言。是了，李凤来是喜欢楼瑞祥的，夏云灿也喜欢楼瑞祥，或者说崇拜更多一些，今晚的结局她不想看到。虽然她知道楼瑞祥一直没把她放在心上，没有李凤来，没有江二梅，他与楼瑞祥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我去给你要碗醋汤。”
　　“谢谢，给我端到天井来吧，多放点醋。”
　　夏云灿把醋汤给李凤来端来，她不好走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默默地坐在石凳上。
　　“我没什么事，喝了酒就爱哭，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这是所有落榜考生一见面就问的话题。
　　“姐姐想让我学医。”
　　“棉麻公司合同工,愿意做吗?不转户口,但同正式职工一样对待，招高中毕业生,县上统考统招，我让二爸多要个名额。”
　　李凤来在说什么啊！今晚真是怪事百出，夏云灿左右看看，不知道自己是否也醉了。
　　“你二爸怎么会听你的？”
　　“他当然听我的了，这多大的事，我二爸管人事的，我舅舅是紫江镇供销社副主任，上班小事一桩。”
　　“供销社不都是内招吗?”
　　“这是第一批外招,名额少，我一定帮你。”
　　大人怎么会听你的话？这点常识云灿懂，但她不想说破。李凤来说头痛，回到她舅舅那里住宿去了，云灿他们玩到凌晨一点过才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