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梓江镇“影子”照相馆，是一家新开的夫妻店。除了做其他照相馆所做的业务外，还可以拍摄婚纱照，艺术照。拍艺术照是夏云灿和她几个同学，到梓江镇的目的之一。夏云灿看看时间已快九点，江二梅还没来，她走到照相馆门口，眼睛在公路上搜索。夏云灿身穿粉红色衣服，童盆领，乳白色长裤，白网鞋。她已经二十二岁，面容像一个初中女孩子。看到江二梅转过街角，便挥着手大声叫着她的名字。
　　“二梅来啦！”云灿向他们报告。
　　何田田跑出来，牵着云灿的手，一起跑下台阶。
　　“总算没失约，早上到你家，看你爸那个样子好凶，以为你来不了。”何田田挽住江二梅的手拾级而上。
　　“我爸就那样，不爱笑，脾气古怪，对我们管教很严格。”
　　“今天可热闹啦！二梅你猜除楼开明和楼瑞祥还有谁要来？”夏云灿说。
　　江二梅汗湿的脸上分外精神,她用手撸撸额前的头发，一双丹凤眼很聚神。她是一个聪慧、活泼、活动能力很强的女子：“李凤来，这还用猜吗？”
　　“聪明人就是不一样，一猜就中，不过李凤来到她舅舅家去了，下午才过来哦。”何田田笑着说。
　　二十五岁的楼开明站在石梯最上面，微风卷起他的衣角，他满脸微笑，完全是一幅大哥哥的风范。
　　“二梅，你今天要不来，我们一定找你算账，我们五人同窗六载，比梁祝二人情谊还深。”楼开明说。
　　“看到你真高兴，开明，祝贺你如愿以偿，终于端上金饭碗。”二梅愉快地说。
　　“哎！不堪回首啊，读了五年初中，六年高中，老天爷终于开眼了。”楼开明喟叹。
　　“这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有完美的结局，所有的经历变作财富了。”二梅说。
　　“江二梅今天又迟到，喝酒时罚你多喝一杯。”楼瑞祥在选相机，看到江二梅来了，笑着跟她打招呼。楼瑞祥是青山镇居民，父亲是青山镇供销社主任，母亲是工业品店经理。他面容俊美，个子修长，潇洒俊逸，如玉树临风。在学校女生的心中犹如一颗艳丽的星辰，光芒四射，他跟江二梅是一对未公开的恋人。
　　“我倒要看看你多大的酒量，我们可是四比一。”江二梅说。
　　“不用你们，我一个人就能把他放倒。我们先研究拍照的事，下午有其他安排。”楼开明说。
　　“你的新鞋子真漂亮。”云灿对江二梅说，江二梅穿了一双紫色皮鞋。
　　江二梅脚上的漆皮皮鞋，是今天绕了五里路到姐姐家借的，这就是她独自行动的原因。夏云灿的话，把楼瑞祥的目光吸引到她的鞋子上来。二梅有点发窘，心里骂着，夏云灿呀！夏云灿，你咋永远那样笨，在男生面前说什么穿着呀！二梅装着没听见，转过头，跟楼开明谈高考的事。
　　“你们烦不烦啊！今天别提学习上的事，江二梅快过来，我发现新大陆。”何田田继续参观玻璃橱窗里的照片，橱窗里的每一个女人，像女神一样高雅，又像明星一样艳丽。
　　“哦，谁呀！”江二梅看到李凤来的相片，她穿着古代长裙，盘着头，打着腮红，媚而不俗，甜而不腻。夏云灿惊奇极了，问何田田李凤来怎么会在这里？田田告诉她，这有啥奇怪的，李凤来的舅舅在梓江供销社上班。
　　江二梅静静地端详了一会才说：“我们真要拍艺术照？用它留住青春？田田，那是没用的，再多的钱，也买不了青春。”
　　“我不管，我就想拍照，而且还要多拍几张。以前在县城拍了一张，脸红得像唱大戏的小丑。你看这，多自然，整个脸上白里透红，眼影特提神。今天说好所有人都拍艺术照的，你别搅黄了，我和你还有云灿，拍张合影。你看我穿黄色裙子还是白色的好？”田田把江二梅拉到挂服装的地方。
　　“红色，热情奔放，适合你又大又圆的眼睛，我选白色。”江二梅一分钟就作出决定，她鉴别美的天赋一点不比城里人差。
　　年轻的老板娘给她们化了装，楼瑞祥觉得眼前一亮，忍不住对楼开明说：“‘沉鱼落雁鸟惊喧，闭月羞花花愁颤’，她们可比电影明星还美。”
　　“拍马屁，当心挨骂。”楼开明说。
　　“艺术照最好单独拍，除非打扮一个样，要不然会感觉花里古稀的。”老板娘建议道。
　　云灿吐吐舌头，对江二梅说：“幸好有姐姐提醒，要不然闹大笑话了。”
　　“管她说啥子，我们就要一起拍，拍个照还要那么多管束。”江二梅白了夏云灿一眼。
　　夏云灿选了一条紫色的短裙，从看到江二梅那双紫色漆皮皮鞋起，夏云灿就爱上了紫色。可惜没紫色连衣裙，老板娘给她挑了一件白色灯笼短袖衫子，说刚好配套。云灿穿上给人清清爽爽的感觉，又是妹妹头型，越发显得年龄小了，三个女孩子含羞带笑地站在假山前。
　　“给你！”老板娘突然走到云灿身边，她把自己头上的紫色压发给云灿戴在头上。云灿天性腼腆，见所有人都看着她，一双羞涩的眼睛，在长长的睫毛下不安地转动着。“头要微微上扬，身子侧一点，最好是一人拍一张。”老板娘纠正她们的姿势。
　　“这样也挺好的，要不要我们两个男生作绿叶？”楼瑞祥问。
　　“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别把好好的画面弄坏了。”楼开明说。
　　“夏云灿压条点缀漂亮，你们相馆还有没有，给她们一人戴一个。”楼瑞祥对摄影师说。
　　“她两个的马尾很时髦，戴压发反显土气。”摄影师根本没准备什么压条，他“啪挞”一声按下快门。后来大家还是拍了单人照，五个人又一起合了影。
　　
　　照完相，大家在外阳台观风景，田田伸出手指，像小孩子一样“一二三”数着楼房。
　　“那边有个塔子最高，是干什么用的？”云灿问。
　　“棉麻公司的消防水池。”楼瑞祥说。
　　“梓江镇还有厂？”云灿瞪大眼睛。
　　“轧花长、板鸭厂、肉联厂、红砖厂这是梓江镇四大厂。”楼瑞祥说。
　　“你咋什么都知道？”夏云灿问。
　　“他姑姑是桥头饭店老板，他跟李凤来可不是第一次到这里来。”楼开明说。
　　“又当小人了，是吧？凤来是来看她舅舅的。”楼瑞祥看着江二梅说，江二梅意味深长地一笑，把头别开，不看他。
　　“我从街上穿过，看到菜市很大，有青山镇三四个大。”二梅说。
　　“我们梓江镇经济繁荣，号称小成都。”摄影师说，他的心情非常好，那位叫楼瑞祥的看起来很有钱，照相的钱全是他付，又不讨价还价，实在难得。
　　
　　下午，李凤来也加入进来。他们参观了吊脚楼，手牵手过拦河堰，到神仙洞许愿，然后坐在松树林里吃水果瓜子，畅谈未来。云灿不喜欢谈天，她抓一把瓜子，坐在一个大石头上，观看风景。俯瞰梓江镇，古朴的小青瓦房占主色调，一幢幢灰白的厂房突显其中，似在证明岁月的变迁；偶尔有小四轮、货车，客车撞入她的眼帘。河里出现几只打鱼船，云灿在县城考试时看到过这样的船，体积不大，船两头尖尖，在水上自由行走。云灿一边听他们聊天，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天空突然被什么遮挡了，光线暗了下来，一缕缕炊烟在小青瓦房顶袅袅升起。柔软如仙女的薄衫，轻盈似云彩飘逸。夏云灿对炊烟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她对母亲的记忆，就剩下那一缕缕炊烟。小时候，每当饥饿袭来，她就望望家，只要看到炊烟升起，就像听到母亲的呼唤，闻到大米香。可是，在她五岁时，母亲就离她而去。从那以后，她感觉自己像漂泊的浮萍，像空中浮动的炊烟，找不到生根的地方。一阵凉风拂过，把树林里几个聊天的人吹了出来。一个个忘了忧愁，像小孩子一样跳跃着往山下跑。
　　“瑞祥，今晚的舞会还邀请人吗？女生多了，我再邀请几个男生。”李凤来的声音不大,却是一个惊人的消息。
　　“舞会？不去,不去。”三个女孩子异口同声地说，那可不是好人去的地方。他们读高中时，学校兴起跳交谊舞热潮,不到一个月就取消了。
　　“有什么清规戒律抛不开，江二梅，你怎么也忸忸怩怩的？”楼开明对二梅说。什么时候江二梅都是灵魂人物，只要说服了她，那两位女友不攻而破。
　　“是狼来了?还是怕去学坏了?笑死人了,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那样。去！”李凤来耸耸肩，一幅怪怪的表情。
　　“你们去，我不去。”江二梅说。
　　楼瑞祥装着无意的样子走近江二梅，用只有江二梅能听懂的话说：“有一人缺席，舞会就此取消，舞会是我送你们的惊喜。”
　　“大家都是成人,有啥可怕的？难道唱歌，跳舞只有城里人才能享受？不要自己看轻自己，我们是八十年代的年轻人，何况大家总要走向社会。我跟瑞祥跳过舞，我们很坏吗？我担保，明天的你们，跟今天一样纯洁。”
　　楼开明终于考上了大学，多年来压在心底的热情复苏了。这几年为了跳农门，学习上的压力,让他透不过气来,没有娱乐,没有自由的思想，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就连做梦也不敢放松。大学,那就是他的天堂，现在他可得好好享受，补偿多年的损失。
　　何田田胳膊肘碰碰江二梅说：“我和云灿决定去，随大流吧。”
　　“我什么时候说去了?”云灿质问田田。
　　“你不去我们不勉强，让人贩子把你拐走。”田田就爱拿夏云灿开心。
　　“哼！”云灿不高兴别人拿她当小孩子，什么事都不同她商量。她困惑地看着楼开明，不知道品学兼优的他，怎么热衷跳舞。
　　“哪是怕了？不去是瞧不起那个地方，去就去，和尚都是人学的，我不相信我学不会。”江二梅的本性迎难而上，她才不想要李凤来看不起，何况不能因为她，取消这次舞会，那就是她的不是。
　　舞厅，在她们心里，就是不学好的社会青年寻求刺激的地方，是残渣污垢聚集的地方。越是禁区，越是充满刺激诱惑。二梅和田田开始商量跟不跟男生跳舞的事，云灿心里已打定主意，坚决不跟男生跳舞，但她还是非常期待到禁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