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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遇难现场

作品名称:血色枫林      作者:枫林老矿工      发布时间:2019-02-12 16:12:51      字数:4566

  3号井其实也叫三采区,当年能称之为井的,一般就是一个独立的矿井,旧的3号井地面毫无特点,就是一批破旧的板皮房子。当年这个老采煤工区就建在枫林煤矿山岭的后坡上,因为煤矿往往井下是联通的,四十年前的3号井也可以说就是枫林煤矿一个老采煤工区的下部采区,但目前已经同枫林煤矿的—330水平的巷道联通,3号井的采区已经与枫林矿的主采区联成了一片。
  枫林矿井书记乔子坤是一个典型的枫林矿区成长的矿山子弟,他有一米八的高大身材,十分壮硕,动作灵敏迅速,这是他早年在矿山救护队工作时打下的身体底子。就是现在五十多岁了,他都还坚持哑铃和轻量级钢铃的锻炼。
  乔子坤鼻子的特点主要是尖,鼻梁稍微有点高,脸部偏胖,没有什么棱角,甚至也看不到这年龄通常有的一脸皱纹,也没有一般老矿工那种黑色的伤痕和黑点,也没有那种长期在办公室和井下工作才会出现的白泽,而是偏综色,这与他长年吸烟和熬夜写材料有关。他虽然眼睛不大,而且是单眼皮,但眼神是善于思考的人才所有的一种冷静和深邃的气质。他的普通话与所有矿山成大的子弟一样,没有地方口音,很标准,语音深沉。特点是话语不多,但直奔主题、直指核心。乔子坤在枫林煤矿干过五年采掘、七年井下救护,又在枫林矿务局政治处、党委工作部写了二十多年的各类材料,他来枫林矿之前,干过多年的干事、党委秘书。下矿前是枫林矿业公司的党委工作部主任。
  深秋的早上,枫林矿井口充满着寒意,井口的锅炉房以及职工食堂冒出的热气遇冷形成了白色的雾团,乔子坤就立即奔到井口拿了矿灯,换上工作服戴了矿帽。一个并不熟悉的工人与书记打了招呼,递了一根烟给书记,并帮着点上。
  乔子坤有个特点,口袋中无论烟有多好,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分给采掘职工抽;而采掘职工递给他的烟,无论多劣牌子的烟,他都不加思索接过来点上。乔子坤站在矿灯房外面连续抽了两根烟后,象一部车子加满了油一样,将烟蒂放进垃圾箱上的烟盒中,直径向主井大巷走去。
  乔子坤对井下的所有采区如同城市大街小巷式的巷道都很熟悉,他知道那些巷道要怎么走。上早班与下夜班的采掘队的工人们与乔子坤书记在巷道中相遇的时候,他们都会与乔书记打招呼。如果是在井口,乔子坤通常都会拿出自己的香烟请刚下班的矿工们抽,反过来,这些洗好澡的矿工们也会掏出香烟请准备下井的乔书记抽。这种方式其实不仅是约定俗成的矿上的习惯,也是矿工们对乔子坤书记的一种表示认可和尊重的表达方式。
  乔子坤几乎是第一次行使矿书记的特权,直接通知打点挂钩工马上摘掉矿车换挂人车。经过转了两次的斜井人行车,他很快就到了—330的大巷道,他直奔到一处运巷的三叉口,从这里向内,就是贾志雄外包队的采煤工作面了。
  乔子坤在巷道中再继续行走了约一百多米,已经可以看到巷道里边在黑暗中晃动的灯光了,工人们已经从刚打开不久的小眼工作面拉下了三个用临时撕下的破风筒布包扎的三个黑色小包。
  三个黑色小包就放在巷道边上一块相对较宽的场地上。
  乔子坤有点跌跌撞撞地走到这三包物件面前,他一下子就跪下了,巷道地面上湿漉漉的,随着他的磕头,他矿帽上的矿灯也掉下了。“大哥!大哥!我终于找着你了!我来的太迟了呵!”乔子坤书记突然爆发出的悲惨哭声,震撼着每一个在场的工人,在场的工人们望着悲伤的矿井老书记,都流下了眼泪。贾志雄也哭着,贾志雄在乔子坤之前已经先发现了自己父亲的尸骸,此时他坐在一旁抹着泪水。因为做了记号,乔子坤很直接就看见了装有大哥骨植包裹上的一顶已经没有带绳的矿帽和后面用塑料铜导线扎住的灯牌。工人们赶忙上前,稳住乔子坤书记,不让他打开包裹,乔子坤用自己的额头顶住包裹,他要感受一下大哥骨植的温度,仿佛想要听听大哥凝固在包裹中的四十年前的最后话语声。
  乔子坤叫贾志雄外包采煤队的工人将自己大哥乔大坤的尸骸和贾志雄的父亲尸骸以及另外一名无名矿工的尸骸,在井下请人用纱布将三具骷髅再次认真地包裹结实之后,从另一处副井的井口悄悄地运到了地面,将三付尸骸全都放进了新领的矿工服中,并用卡车弄到枫林矿一处叫作英雄山的中部一个小山岗上的一间用小铁皮和旧木板皮钉成的、已经锈迹斑斑的年代已经久远的一间小屋子里。
  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怎么办理这批在四十多年前牺牲矿工遗骸的安葬仪式,这让矿上的书记乔子坤感到从未有过的棘手。因为这事情涉及贾志雄的烈士父亲,也涉及到乔子坤的大哥乔大坤,乔大坤也是牺牲者之一,但他却不是烈士,在当年只被矿井称作是事故的遇难者和失踪人员。因为乔大坤只是一个普通的文化系统的下放干部乔家英的大儿子和一名普通的退役军人而已。
  而乔子坤的父亲乔家英则是个人历史上有政历问题的人。乔家英是当年在清理阶级队伍时被下放到枫林矿井采煤队当一名出煤工的,儿子乔大坤因为父亲的问题,他先是下乡当知青,后来推荐到部队当兵,但就是提干外调时发现了父亲的政历问题,结果没有提干,当年就安排了退伍,他就只好重新回到矿上,当了一名采煤工。在发生透水事故那个班上班时,乔大坤被通知到3号井的底部的车场上班,协助另外一个工人运送支护材料和将本队的煤车从底部车场拉上来送到中部车场。
  乔大坤、乔仲坤、乔子坤是枫林煤矿乔家的三兄弟,父亲乔家英是地区文化系统的下放干部。因为乔家英曾经在解放前曾在杭州国立美专读书时,同全班同学一起通过集体填表的方式加入了国民党组织。但文革中的人们并不顾当时是处于国共合作时期,而且国民党当时是执政党,共产党当时则还是地下党,还是秘密组织。不要说一般群众找不大到共产党,就是国民党也找不到,就是找着了共产党也不能承认,承认了就要杀头的。因为在国共合作时期,有不少共产党人也加入过国民党,并且也在国民党军中担任职务呢。但乔家英却因为在档案有这个小小一页纸的记录,就此影响了他的一生,直到大儿子乔仲坤的提干也受影响,甚至可以说也是为此改变了命运,并丢了性命。如果不是这个问题,乔大坤下乡,由公社推荐去当兵后,本来是可以在部队提上干的,但外调人员在枫林矿政治处得到了对他很不利的父亲的政审材料。
  三人墓地位置是选择在乔子坤父母的墓穴旁边,其中乔大坤是紧挨着自己父母一侧的,另外一人再离开一点距离,这是矿书记乔子坤坚持的。父母在退休之后,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枫林矿,其实就有一个心结,就是要与儿子在一起。虽然墓地位置比较狭小,他认为自己的大哥应该与父母埋在一处,他离开父母也已经四十年了,应该有这个权力,自己父母也一定是这个意思。贾志雄的墓地则要比常人的要大一些,因为他毕竟是烈士。
  在正式的墓地还没有建好之前,乔子坤事前就叫人用彩钢板搭建了一个临时的铁皮小屋。
  因为正是秋天的季节,烈士山漫山遍野的红枫林已经展露出鲜红的色泽,远远望去,整个山岭就是一团巨大的火焰,这片空地正好是在一片红枫林中的空地。
  贾志雄很快买来了三具综红色的杉木棺材,这些杉木棺材是贾志雄花了大价钱从乡下的一个老农民手中买来的,乔子坤坚持要自己付钱参与办这个事情,因为矿上不可能为一个矿工支付这么昂贵的棺材,按规定只能火化。他对贾志雄说:“这与钱无关,但如果让你出钱,自己会良心不安。也是党组织纪律所不允许的。”希望贾志雄能理解。贾志雄同意乔子坤的意见,但不同意火化。他的理由是他们牺牲在四十年前,那个时候牺牲矿工就是就地掩埋,乔子坤书记没有理由反对和改变。其实乔子坤内心也是这么想的,他倒是敬佩贾志雄的态度。
  乔子坤也特别交待贾志雄和矿上的人员,这件事情不能惊动矿上的一些1958年就参加矿井建设的老工人,乔子坤不想再引起这些已经八九十岁的老辈人的痛苦回忆了,更不想让一些新闻媒体单位知道这些煤矿当年的旧事,不想让这事情再扩大和传播。
  而其中另外一个遇难矿工的家属,则由矿劳工股负责通知他们老家健在的老人或亲属。或许在四十年过去之后,遇难人员有同辈的亲属依然活着的话,也应该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
  贾志雄的母亲年轻的时候是十分漂亮的,她当年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是枫林矿出了名的矿花。虽然已经有了一男两女三个孩子,但她一米七的个子,仍然婷婷玉立、性感妩媚,尤其是一对眼睛,特别明亮迷人。当贾志雄的父亲贾连长——英勇的樟林煤矿的矿山救护队长失踪后,年轻妻子不相信他的牺牲会是真实的,他是那么的高大健壮、威武有力,他的音容笑貌随时都会传进家门。她等着,一天天过去了,甚至一周周过去了,直到她终于相信丈夫真的不会再走进家门了,她才搂着女儿在家里哭了一个星期。隔了一年,她的母亲只好动员年轻的她先回老家,要她改嫁。她留下了一个女孩,带走了一个更小的男孩儿。而另一个牺牲工人的妻子,则为丈夫守一辈子寡,一直到七十多岁去世,这真是一个人间悲剧,但没有办法,这就是煤矿。
  而乔子坤的母亲,在大儿子井下遇难牺牲后,天天以泪洗面,没出几年身体也每况愈下,离世前几年,她就几乎只能卧床在家。因为这位倔烈的客家女子——乔子坤的母亲,她实在想不通,她命运为什么如此不堪。她自己的父亲三十年代就参加了当年工农红军的红四军,曾当过红四军随营军校的校长,当年却死在自己人的手上,被苏维埃政治保卫局的肃反人员秘密砍死,牺牲在永定的虎岗。杀他的原因究竟是为什么,至今也没能有一个说法。她感到自己这一生太苦了。
  枫林矿上的这座英雄山平时十分安静,是连小鸟都很少光临此地。一般而言,只有每年的清明节时,才会有一些矿工的亲属来到枫林煤矿这座掩埋遇难矿工的英雄山去作祭祀。当年都还没有施行火葬,所以当年死亡的矿工们都是土葬,这种方式总还能让他们的亲属有一个念想之处。
  在每年前来悼念遇难矿工的人中,有一部分是远道而来的矿工亲属,一部分就是还住在矿山周边的、或者继续下井当矿工的煤矿二代,有时矿工会也会派人去为矿工们烧烧纸钱。从一九五八年开始,这座被枫林矿的矿工们称之为烈士山的山包上,每年这座山上都会新增一些墓碑,刚开始是挑一些好走的和坡度较缓的地点,许多年过去了,为了方便工人们在操作上方便,从中间开修筑了一条台阶路,按实际情况两边整成如梯田一样的基本平整的平台,向两边逐层分开,有一个比较整齐的地方让这些长眠在地下的矿工们安息。
  几十年过去了,在各个年代死去的工人数量逐渐增加,包括在地面已经退休的工人和其它人员,也都就近埋在这里。这样累计起来就很多了,这儿就逐渐成了一处矿工公墓。但矿工们都不说是墓地,都只说是英雄山。几乎就与人们见过的不少烈士陵园基本相同了,只是没有象烈士墓修得这么整齐,而且有统一的墓碑,有专人管理。
  矿工墓地都是比较散乱的,在九十年代之后,这座墓山已经腾不出新的墓地,按四十年计算,这座墓园少说也埋下了两百人以上,这就是当年煤矿建设者们和仍然活着的他们的亲属们的不幸。同时这里距离矿区的矿部生活区也比较近,也怕影响不好,一层层重重叠叠的墓碑,确实也影响活着的生活在附近人们的情绪。其实矿工们倒都没有说什么,因为必竟那都是他们的前辈以及同事同行。倒是矿上的领导近年来开始觉得有点不妥。大约在近年后,再有矿工在井下工伤死亡或者因病去世,都按新的办法,直接送到市里的殡仪馆去火化烧掉了,没有再象老一代矿工一样埋在英雄山上。但矿山的第二代人不会忘记,这里埋葬的正是他们的父辈,那批当年最勇敢、最勤奋、最具有奋斗精神的老一代煤矿人中的精英,他们遇到困难和危险都是冲在前面,这样的人也往往也都最容易在井下负伤或者牺牲,他们死后就埋葬在这座英雄山上。所以这里称之为英雄山,其实是恰如其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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