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悲伤时刻
作品名称:血色枫林 作者:枫林老矿工 发布时间:2019-02-12 20:12:55 字数:3668
乔大坤、乔仲坤、乔子坤是矿山子弟,也称矿二代,他们也是东南省几千矿工家庭中的一家,或者也是几万煤矿工人中的一个。但煤矿这几十年中,有不少事情回忆起来,对枫林矿的矿井书记乔子坤来说,大哥的牺牲一直是乔家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这涉及了他们这个家庭的全体成员每一个成员一生的不幸,甚至影响了他们两代人的生活。
在乔子坤家,过去显然是依靠父亲老乔一人的收入来养育和支撑整个家庭。父亲乔家英因为命运的安排,其实也想改变命运,来到煤矿,母子也跟着来到煤矿生活,但也还因为乔家英自身的命运,使他们一家始终摆脱不了厄运,一生孤苦无助。
在乔子坤大哥乔大坤在井下失踪之后,这个家就象天塌了一样,父母在大儿子牺牲后,才没有几年,俩位老人就迅速老迈,变得银发苍苍。乔家两个弟弟,因为大哥的死,精神上也受到沉重的打击,即没有读上好的学校,也没有认真读书。加上当年在矿山办的中学,条件差,他们也不能得到好的教育。乔家的父母也因为中年丧子而身患多种严重病症陆续先后早亡,他们并没有机会看到自己的子女们结婚成家和他们在各自的工作中是否有所成就。
象这样的工亡职工的家庭,在这座煤矿还有不少,在工亡职工的家庭中,其中父亲工亡的家庭居多,甚至还有遗腹子这样的煤矿工亡职工家庭。
乔子坤作为乔家子弟排行第三的儿子,在大哥出事情的年代还只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正在读小学四年级。虽然年过五十的乔子坤现在当了矿井的书记,但他感到这件事情还得按规矩办,他即悲情又严肃地对贾志雄说,这个事情是一件大事,即是老一代的事、矿上的公事,更是我们的家事,涉及到不少十分敏感的事情。乔子坤希望贾志雄在善后的处理上,一定要配合矿里来进行,不要自己搞一套。他十分了解贾志雄的特点,他是不按章法出牌的人,他干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一套。乔子坤告诉贾志雄:“你可以先提出自己的想法,有想法可以跟我说、跟矿长说。”
“一切应该以矿山的安定、稳定为原则,不要伸张、要低调,这种事情传出去对矿井不好。三个矿工遇难在井下四十多年后才被发现,这件事情在情理上对矿工对当事人来说都是很残酷、影响很坏的一件事。但怎么处理和操办当年矿工的安葬仪式,仍然要按矿井的规矩来办,只要煤矿还在开着,矿井类似的事故,就不可能不会再发生。”
“当然如果是最后一次追悼会最好。如果我们办得过头了,以后有事故再要开追悼会怎么办,因此要讲政治、讲影响、讲稳定。”
“一切都要按规矩来办。”
乔子坤书记说:“如果这件事情搞出问题了,你我在矿上就会成为历史的罪人,我们负不起这个责任,我们在矿上今后就混不下去,不仅会失去话语权,甚至都会没有立足之地!”
“要讲政治、讲影响、讲稳定,一定要按规矩来办,做到有理有节。”贾志雄对乔子坤的话很理解。虽然贾志雄不以为然,但他面对乔子坤,这个枫林矿的党总支书记,他强调的“要讲政治、讲影响、讲稳定”还是信服的。
贾志雄虽然是枫林矿区的强人之一,但他与乔子坤都是矿山子弟,甚至都是在枫林矿区长大的孩子,都是以煤为业。但他们俩人走得却不是一条相同的生活路子,可以说各有各的追求,各有各的成功。要说到钱,贾志雄的实力就不是乔子坤这样的矿井书记可以比的,那要多了去。乔子坤充其量仅仅是一个年产五十万吨的千把名矿工和家属的矿井书记而已,收入水平也就是煤矿企业的科级中层待遇,一年不会超过20万元,而且还要一个年度中矿井的生产和安全都风调雨顺,他才能拿到这个收入。如果出现了安全事故或完不成当年的生产计划考核产量,还要扣个几万元甚至十几万元,有的年份,最不堪的时候,每个月只拿到一点伙食费。他最少的月工资是2月,还不够短信费。
但乔子坤在矿上的采掘工人中却很有威信,矿工们是熟悉和十分敬佩的。就是最蛮横无理的采掘工,也不敢在这个已经年过五旬的乔子坤书记面前造次。
乔子坤书记是与他们一样的采掘工出身,是从采掘工岗位成长起来的矿井书记,这一点尤其让矿工们敬佩和相信他。乔子坤书记做人做事即有原则,又讲义气,还不自私、不贪钱,甚至为了帮助困难职工乔子坤可以很从容地捐出自己当月的工资甚至口袋里的伙食费,这是乔子坤与许多他们这些矿工们接触和认识的基层党务人员的根本区别之处。
在对办理贾志雄的父亲和自己大哥的安葬仪式的方案,乔子坤在细节上也还没有考虑清楚。面对大哥,他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陌生和孤独,他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陶气弄坏了家里的开水瓶,那种用竹丝纺织的壳子的开水瓶,被大哥一顿臭打。大哥离开他们的时候也就是二十五岁,乔子坤已经读小学了,但他对大哥并没有太多深刻的记忆。
虽然是矿井书记,但他也还没有向矿业公司的党委书记或班子正式请示过如何开这场追悼会。但是贾志雄的父亲当年是被省政府批准为烈士的,因此追悼会必须开。
当年这起导致乔子坤的大哥和贾志雄父亲在一起牺牲的多人的煤矿重大事故,是发生在四十多年前枫林煤矿革委会成立后和生产建设兵团成立之前的中间时期发生的一次重大的煤矿井下水灾事故。发生这起事故的时候,乔子坤和贾志雄都还在小学四年级读书。有一天老师说乔子坤和贾志雄都要有一段时间不能来学校了,甚至都可能不能读完小学了。同学们听了这个老师的话都很惊异,为什么就不能到校不想再读了呢?
晚上同学们依然是步行着走回枫林工区,整个枫林工区的家属和邻居们都在议论白天矿井发生的事。
原来,乔子坤的大哥,那个胖乎乎的矿山画家的儿子乔大坤,早班到3号井的底部上班,结果井下当班发生了一起严重的采面透水事故,全班有六个人被淹堵在井底。矿井从组织抢险队到现场参加抢险,那个带头的身体健壮高大的山东籍抢险队长正是贾志雄的父亲。
贾志雄的父亲是一个退役的志愿军铁道兵的连长。当年他为了娶一个有文化的地主的女儿,被部队撤消了连长职务。但他还是决定娶这位地主的漂亮女儿。
这位勇敢的抢险队的队长自己一人冒死冲到底部车场抢救遇难工人,结果自己也被持续涌来的巨量透水和煤泥冲得不知去向。事故之后,矿上继续组织人员,又用了一个多星期,但也只找到其中的三个人,还有三人的尸体并没有找到,其中就有贾志雄的父亲、乔子坤的大哥和另外一个退役军人矿工。他们之中,只有贾志雄的父亲一人,那个英勇的抢险队长被矿上报县里省里的革委会和建设兵团的兵团部,追认为烈士,另外两个普通工人则被列为矿井事故的失踪人员。
先找出来另外三人都是因为透水溺水身亡,准确地说是在煤泥混合的井水和泥泞中溺亡,他们身上的衣服基本上被强大的矿井透水的水流冲走了。搜寻人员找到他们之后,这些遇难矿工的尸体尤其是肚子鼓着,已经有比较强的尸臭味道了,因为他们已经在井下的淤泥和煤水中已经泡了几天。工人们已经在井下用矿井掘进用的水枪简单对他们的尸体进行了冲洗,然后工人们用风筒布当临时的衣裤为他们套上,送医院后立即进行了再次清洁,换上了整齐的工作服。因为准备棺材也来不及,只是通知矿井的木工房用矿井井下巷道支护用的比较厚的采煤板做成的棺木,用油漆漆好,也还挺象样的。送到医院大门口,直接将工亡职工清洗好后装车后又送到了矿部工人俱乐部旁边一间做停尸房的小间中,派了两名矿上的工人民兵持枪看守着。
因为准备追悼会,这些工亡职工的母亲、妻子和孩子们中间,就有乔子坤的母亲老郑嫂、贾志雄的母亲老林嫂,此时在营部穿着军方制服的建设兵团的军队营级领导和矿工会临时组织来的家属队的女工同志的陪同下,己经陆续回到了家里,那种矿山女人因事故失去丈夫、失去孩子的场面,乔子坤和贾志雄小时候就见过多次,他们俩在孩提时代也经常参加矿上的追悼会。
“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这是毛泽东当年为纪念张思德写下的悼文。通常开追悼会的地点是在矿部,那时也叫营部的职工电影院。这是一栋五十年代的苏式建筑,门口有一个小广场。小广场的对面是工人宿舍区,工人要经过架在两个山之间的一座铁桥才能来到工人俱乐部,俱乐部的大门右侧的斜坡上是工人食堂。
工人食堂在那个饥饿的年代,是全矿的孩子们认为是最有诱惑力的地方。这座一千人的职工食堂,开饭的时候,分装井下班餐的时候,里边热腾腾的馒头、肉包、红烧肉的气味让人精神和斗志顿时昂扬起来。那时的理想,就是能在食堂当个工作人员,只要管饱和有肉吃就行呵。
因为这一次死亡失踪的人达到了六人,连矿井乔画家的大儿子,一个刚参加采煤工作不久的退役兵乔大坤,也一同失踪,极有可能是遇难了,而且这三个人的尸体到现在,抢救和寻找工作都过去一个星期了,都没有找到。
画家已经不可能为自己的儿子画追悼大会用的肖像,矿上也不可能请县上的服务社人来矿上一次为六名遇难矿工画像,如果是一至两人遇难,矿上一般都是要求矿山自己的画家乔家英为他们画像,以供追悼大会之用。
乔家英其实是一名专业画家——他毕业于解放前的杭州国立美专。乔家英本应该成为一名专业画家,却干了煤矿工人岗位的工作。
平时为遇难矿工们画素描像时,乔家英都是用一整张厚纸,一般裁出半张纸,那也足有五十多寸,每次都要画掉半支炭笔,没有炭笔了,在矿上也没处去买,他通常就自己动手用硬木头烧成木炭,这种木炭也还能凑合用,画成后再喷上白胶,挂在舞台上,远远望着视觉效果会更好一些,显得更庄重和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