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机场遇故人

　　回到家里，父亲看见李韦良闷闷不乐的样子，问道：“那个禾妹子找到了吗？看你这模样，不顺利吗？”
　　李韦良摇摇头一言不发。
　　母亲说：“也许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韦良啊，缘分这事是强求不得的。听你们同学说，禾妹子确实是个好女子，在你困难的时候帮助过你，可是那也不是婚嫁的理由啊。既然你们有缘无份，就不要心心念念了。如今你要好好考虑接下来怎么办，要不你还是跟你爸爸去美国算了。”
　　爸爸也说：“我们一家三口去美国吧”
　　妈妈说：“我这把年纪了，不想去外国，你们去吧。”
　　李韦良说：“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那算什么回事呢，我留下来照顾你。”
　　李韦良没有跟随父亲去美国。父亲在洛杉矶圣玛丽诺办了一家华文报纸，一时间无法放手。母亲年纪越来越老，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她不想把这把老骨头扔到异国他乡，拒绝了随丈夫去美国的要求。李韦良只能留在母亲身边尽孝。他送父亲去省城机场，看着父亲进了安检口，才转身离开候机大厅。
　　机场停车坪停满了许多中巴车、的士和接机送机的小车。他要坐车到汽车西站，再乘长途车回市里。乘车的人排着长龙，他排在队伍后面等待，无所事事地四处张望。突然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回头一看，满腹疑惑。那人穿皮夹克，牛仔裤，利索的平头短发，小麦色脸庞饱满光洁。有点面善，却一时想不起来。李韦良皱着眉头问：“你谁啊，我们认识吗？”
　　那人呵呵笑道：“西装革履的混得不错嘛。看样子发达啦！怎么？不认破船上的战友了？”那放荡不羁的眼光像网一样撒过来，罩着他全身上下，还一把一把地挠，挠得他莫名其妙。突然，一道熟悉目光闪过，他看到了洞庭湖边那个玩世不恭的沙陀陀。“高原！你怎么在这里？”李韦良又惊又喜。高原悠悠笑着问：“你这是从哪里来？坐上飞机了，不是一般的拽啊。”
　　的确，那个年月一般人是坐不起飞机的。李韦良摇摇头：“我是送人。”
　　高原兴趣浓厚地问：“送什么人啊？坐飞机的人可不是一般的人物。看你这身行头，咸鱼翻身啦？”
　　李韦良苦笑道：“什么人物，送我爸爸回美国。我现在是黑户，户口还在洞庭湖呐。倒是你这模样，鸟枪换炮了。一看就知道日子过得挺滋润。”
　　高原有点得意地点点头：“总算离开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了。怎么，你还没有上来？李韦良你怎么搞的，我们知青点的人削尖脑袋走后门找窍门，大部分都解决户口了。你还是黑户？你刚才说送你爸爸回美国？那你为什么不跟着爸爸一起去？那可是搭楼梯都够不着的好地方啊！”
　　李韦良不屑地说：“我去过，那里没有人家说的那么好。主要的是我还得孝敬我妈妈。”
　　高原说：“当孝子也得解决生存问题啊，要不跟我一样，办病退。李韦良，我回来之前到你们队上找过你，想邀你一起回城，你们队上的人说你早就回去了，我还以为你早就解决户口了呢。不过现在还不迟，办病退还来得及。”
　　李韦良问：“病退怎么办？我没有病怎么办病退？”
　　高原笑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找个熟医生，两条烟换一张病情诊断书。要不要我帮你弄？”
　　李韦良摇摇头说：“以后再说吧，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在这里做什么，等人吗？”
　　“等我们局长，他从北京开会回来，我是来接机。哦，我们局长你认得的。”高原笑悠悠地说。
　　“你们局长？我怎么会认得你们局长？”李韦良莫名其妙。
　　“你当然认得。不仅你认得他，他也认得你。他还向我问起过你呢。”高原故意卖关子。
　　李韦良越发懵懂了，他怀疑高原是不是耍弄他。这家伙原本不着调，本性难改啊。他笑笑：“那就替我代问你们局长好。走啦，晚了赶不上班车了。”说完转身就走。
　　高原急了，拉住他说：“别走。你真的认得我们局长。就是司马老师，白莲湖边上的司马老师你记得吗？”
　　“司马老师？”李韦良吃惊地问，“司马老师他不是已经......没了吗？”
　　高原说：“没了？谁告诉你的？”
　　“我到白莲湖找过你们，当地人说司马老师已经奄奄一息，被人弄走了。”
　　“那年司马老师确实病得厉害，差点死了。是我和他儿子将他送回省城的。
　　李韦良说：“我从美国回来就去了你们那里，有个熟人告诉我，说司马老师病得厉害，听说差点死了。”
　　高原说：“你还记得吗，有一年冬天特别寒冷，又是大雪又是冰冻，我们都回家过年去了。司马老师一人在那个芦苇棚子了过冬。那个棚子你知道，破破烂烂四处漏风，司马老师被冻坏了。等我们过完年回去，发现他已经奄奄一息了。我急坏了，赶紧联系上他儿子紧急送医院，才保住了他的性命。”
　　李韦良说：“你可是做了一件好事，积了功德啊。那一年大雪，我们青年组的茅屋子被雪压垮了，我也差点丢了性命。”
　　高原笑道：“你们都是好人，天佑好人，命不该绝。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李韦良也笑道：“我们都是经过大苦大难的人，都应该转好运了。看看司马老师，不是时来运转了吗？”
　　高原感慨道：“确实，当年就差一点点了，幸亏司马老师命大，去阎王爷哪里遛个圈又回来了。去年司马老师平反官复原职，现在是出版局局长。我赖在他身边当司机，不过还是临时工。”
　　李韦良感叹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淡干鱼也有翻身的一天。当年那么可怜的一个人，一眨眼变局长了。高原，天不早了，我该走了。回市里联系我，我请你吃‘盛光保’的米粉。”说着挥手告别。
　　高原一把拖住他：“你不想见见司马老师？”
　　李韦良说：“不了，人家现在是大人物了，我一个小老百姓，不便打扰。”
　　高原不放手：“我们可都是患难之交啊，司马老师不是势利小人，他还几次问起你。等等吧，马上就要到了。”
　　李韦良摇头说：“还是不见的好。我这人是狗肉上不了台面，见当官的心里就发虚。你别勉强我吧。”
　　正拉扯间，高原说：“你看，来了。”
　　李韦良回头看，一行四人旖旎而来。为首一人瘦骨清风，庄青中山装衣扣整齐，步履稳健敏捷；尤为显眼的是脑门洁净宽阔红光奕奕。李韦良暗暗吃惊，身份一变，真的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似的。他无法把洞庭湖边上茅棚里那个可怜兮兮的人和眼前这位容光焕发的司马局长相提并论。眼前的司马局长精神饱满，气度非凡，在随从人员的簇拥下，迈着自信稳重的脚步徐徐走过来。
　　高原满脸笑容迎上去：“局长回来了。”他把李韦良推过来说，“您还认得他吗？”
　　司马局长把迟疑的眼光投过来，在李韦良脸上身上扫了一遍，然后转向高原：“他是——”
　　“李韦良，画画的那个知青。给你送过药的，还记得吗？”高原性急地介绍。
　　司马局长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李韦良？白了，胖了，快认不出来了。现在在干什么？”
　　李韦良有些拘谨：“司马——局长，我、我还是个下放知青。”
　　司马局长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大部分知青已经解决了，你怎么还没有回城？”
　　李韦良想了想，如实回答：“那年我受了伤，爸爸接我去美国治疗；后来又去习学油画，耽误了时间。等我回来，知青们都跑光了。”
　　“哦，原来这样。”司马局长点点头，“在美国学了油画，那也不错。你们这些人耽误了太多时间，学了本事挺不错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李韦良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回去看看公社有什么安排没有。哦，司马老师，您还有两本画册在我那里。我到白莲湖去给你送画册，顺便带来一幅油画请您看看，可是您不在，有机会我还您的画册。”
　　司马局长笑道：“对，你还欠我两本画册。你还蛮守信用的，有借有还嘛。什么时候到省城来再还给我，顺便把你的油画带过来。”他转身对跟随他的人说，“你们打车回去吧，我送送这位客人。”
　　高原打开车门高兴地说：“李韦良，上车吧。”
　　李韦良慌了，连声说：“不行不行，我自己坐车。看，公交车来了。”说着跑过去跳上大巴。
　　高原气急败坏地喊道：“李韦良，局长关心你，怎么不识抬举呢”！
　　司马局长无奈地摇摇头：“倔！性情中人。高原，你回老家时找李韦良了解一下情况，如果可能，要他过来玩玩，看看他有些什么想法或者要求。你们都是从苦难中熬过来的人，这小伙子人品不错，是个人才。。”
　　高原说：“局长您有眼力，他不像我，他是个干大事的人。回去我一定把他叫来。他不来我拖也把他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