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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白莲湖意外相逢

作品名称:远去的洞庭湖      作者:徐克映      发布时间:2019-02-09 18:18:23      字数:4015

  李韦良在满老爷家住了三个晚上。小早仍然像花脚猫一样行踪不定,很久没有回来了。丰收大队的下放学生只剩下郭强和杜司晨两口子了。久别重逢的伙伴见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郭强问到他的今后打算,是跟爸爸去美国,还是回队上。李韦良摇摇头说:“美国那是人家的地方,在那里做二等公民心情不爽。再说,签证也很麻烦,妈妈越发老了,要人陪伴,不想去了。回队上呢,房子没了,还真不晓得怎么办?”
  杜司晨说:“听说有一个新政策,身体不好的知青可以办病退。你受过伤,要不你去试试?”
  “病退?我早就好了。没病办什么病退?”李韦良浅浅一笑。
  郭强埋怨道:“还是一根筋,这不是特殊情况吗?”
  李韦良说:“晚上跟满老爷商量一下再说吧。”
  晚上回到满老爷家,先向满大婶问起禾妹子的情况。满大婶摇摇头说:“禾妹子和梅花一个性,犟得屙牛屎。梅花运气好一点,小早一年半载还回来一次,有时也接梅花去广东玩玩。可你这一去好几年,泥牛入水没有一点音信,把禾妹子折磨得不像个人样了。”
  李韦良紧皱眉头说:“我写过好几封信给禾妹子,没有一封回信。”
  梅花在一边说:“信在大队部就被她舅舅烧了。禾妹子还和她舅舅大吵过几次,她妈妈默认了,她毫无办法。”
  李韦良懊恼地说:“都怪我,我如果不学去画画,早点回来,禾妹子也不会草草嫁人。”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你也不要太责怪自己了。”满老爷插话说,“这一页书就算翻过去了。小李,这次回来,你有什么打算?”
  李韦良说:“我正想问您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这次本来是为禾妹子来的,找到禾妹子,我们盖个房子结婚好好过日子。如今她有她自己的生活了,我真没有主意了。”
  满老爷沉吟半晌,说:“你和禾妹子没那个缘分,就不要去想了。要说帮你们把青年组的房子盖起来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你一个人住在里面怎么生活?过去有几个人一起热热闹闹,现在要一个人住在里面,只怕你会太冷清呆不下去。目前上面对你们下放学生的政策也宽松了,依我看,你暂时回去陪陪你妈妈。我找机会去公社反映情况,看看有没有其他安排。”
  李韦良点点头:“那好吧,只好这样了。”
  
  李韦良踏上了农场地界。白莲湖依然生机勃勃,一望无际的荷叶起起伏伏摇摇曳曳。他顺着洞庭湖与白莲湖中间的那条小路走,心情有些沉重。他皮包里装着两本书——莫奈、达芬奇。那年拿到这两本画册,如获至宝,一幅幅瑰丽画卷在眼前展开,画家的鬼斧神工令他惊讶。他觉得世界在他眼前豁然开朗。他一头扎进画册里面,像蚂蟥吸血一样一点一点,贪婪吸吮精华。那一段时间,他像中了魔魇一般,对着一幅画一看就是几个小时,仿佛要看透纸背,看穿历史,看清画家狂热的内心世界。他花了好几个月时间琢磨这两本画册。看完,他迷上了油画。可惜,不久他的生命摁了暂停键,两年的时间在浑浊的世界里度过的。他清醒过来的第一个愿望是找禾妹子,让禾妹子替他找出那两本画册。因为,记得看完莫奈、达芬奇,是禾妹子帮她用报纸包好收藏起来的。司马老师说好了是借给他,他必须完璧归赵。可是,禾妹子不在跟前,画册也不在跟前。他想要的人和物都远在万里重洋之外的洞庭水乡。
  伤刚刚好,父亲建议他留下来学习油画。美国名校,世界顶尖级导师,千载难逢的机会;李韦良犹豫了几天,最终决定留下来学习油画。由于天赋,由于勤奋,他的毕业作品《洞庭湖情画》获得导师很高的评价。毕业作品展览会上获得一等奖。有一个华人画商出高价收购,他谢绝了。他要把画留給画中人禾妹子看,他要留给司马老师看。他记得司马老师说过的话,再见到你的时候,希望给我一个惊喜。
  可惜画中的主人公没有机会看这幅画了,留下许多的哀伤和遗憾。如今去找司马老师,一则奉还两本画册,二则希望他看看这幅油画,给他一个惊喜。从某种意义上说,司马是他的启蒙导师。他借给他的莫奈、达芬奇引领他走上了油画这条路。他教授给他的“似与不似之间,太似则失神,不似则失真”的箴言,纲领性地囊括了文艺创作的真谛,开启了他绘画的灵智,使他在创作中游刃有余。
  远远地看见了湖边的那个茅棚,他不由加快了脚步。越走得近,心里越凉。因为老远就看出茅棚子已经破烂不堪,十分荒凉。走近看,门没有了,芦苇编制的墙壁稀稀落落。走进屋里,空荡荡的屋子里,歪斜的床上,胡乱扔着破棉被、旧棉衣和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看就知道好久没人住了。他一时不知所措。看样子司马老师离开时非常匆忙仓促,所用的东西一样也没带走。现场的情景非常凄凉,使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司马老师什么时候离开的呢?不会出什么事吧?他心情忐忑不安,决定到高原的知青点去问个明白。
  知青点不到半个小时路程。李韦良来到知青点,眼前也是一片败落景象。牛屎泥抹的墙壁许多地方墙泥脱落,露出芦苇杆;屋顶的稻草发黑,被雨水冲出一道道沟;房门有的敞开,床上剩下一层稻草;有的门上挂着一把弹子锁,从窗口看去,有铺盖和木箱子。二十多人的知青点比他们知青组大得多,前后两排房子空空落落。
  李韦良在第二排房子空地上看见了一个奶孩子的女人。女人悠闲地靠坐在枣木椅子上,怀里抱着婴儿,兰花衬衣衣襟撩开,露出半边乳房,婴儿拱在怀里吸允乳汁。旁边一个红漆摇篮,几只鸡在草丛中悠闲觅食。风从不远的湖里吹过来温温润润,云缝里洒下稀薄的阳光,一切那样安详宁静。李韦良忽然生出一些感慨:城里来的那些下放学生们,在这里活得那样憋屈,那样不情不愿。而这里的湖乡人,却过得如此舒适惬意,心安理得。其实这就是根与本的相辅相成的关系法则。如果把湖水里的虾须草栽到岸上,虾须草必定焉掉,把红芭根移栽到水里去呢必定难以生存——下放学生都跑了,他们没有具备在这块土地上生存的根须。
  他走近前去向女人打听情况。女人眯着眼睛在打盹,听见有人来,她抬起头睁开眼睛,四目相对,都呆住了。李韦良瞪大眼睛不错眼珠地看着她,女人的眼睛瞪得更大,嘴巴由于吃惊而张开,能放得进一颗鸡蛋。李韦良的脑袋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嗡嗡地旋转。“你、你、你......怎么是你?”他脚下有些飘,像踩着棉花。
  女人木木地把婴儿放进摇篮,拉拉衣襟走过来,用不自信的语气问:“你是李韦良?”
  李韦良已经满心酸楚,他看着她,声音像波波颤抖的树叶子在飘:“禾妹子?真的是你?你怎么成这样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禾妹子看着李韦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哗哗”地流。
  李韦良看着已经发胖的禾妹子,一时间白感交集。眼前这个女人,真的是那个清纯美丽的禾妹子?那个曾经与他如胶似漆的恋人,真是眼前这个体态臃肿的年轻母亲吗?李韦良泪眼模糊,痴痴地看着已经变形了的禾妹子,真想嚎啕大哭一场。
  摇篮里孩子的哭声打破了凝重的场面。禾妹子抹了抹眼泪,渐渐平静下来,她抱起孩子,端详着李韦良说:“你这个样子,不细看我还不敢认你了。”
  李韦良真不敢相信,几年不见,当年绰约的风采禾妹子,现在头发有些凌乱,衣襟上沾着奶汁痕迹。可能生孩子的缘故,身体也发福了,哪里还找得到油画中那飒爽英姿的湖乡姑娘的影子?李韦良心里隐隐作痛。他像风中的芦苇秆,晃荡了几下,背上的画卷差点掉落。他曾经无数次地想象,禾妹子见到他,一定会是一场狂喜或喜极而悲的抱头大哭。可是禾妹子现在的平静,令他隐隐失落,心里一阵发凉。他极力克制了一下情绪说:“我、我到过你家,我想找你,大婶叫我不要打扰你,尽管不甘心,我还是忍住了。你怎么住到知青点来了?”
  禾妹子看着他,眼神迷离。她浅浅笑着说:“你的伤好了啊?好了就好。你怎么到这个地方来了?”禾妹子答非所问,显然有许多话要说。
  李韦良平抑了一下情绪说:“我到知青点找人,没想到你住在这里。他们那些人呢?怎么都不见了?”
  禾妹子幽幽说:“那些知青有的人过年回去就没有来了,有的回来后,看见好多人没回来,捆好行李也走了。这些屋子空着是空着,我们就搬过来住了。唉,我妈说的不错,你们下放学生就像浮萍,说飘走就飘走了。你看知青点的这些人,一个个都走了,有的连行李铺盖都不要了。啊,听说你到国外去了,怎么还回到这里来?还舍不得这个穷地方啊?”
  李韦良努力挣脱伤感,看看她怀里的婴儿,看看不修边幅的禾妹子,明白那个热情奔放的禾妹子随时间流逝而消失了。她像满秀、蔡二嫂们一样,回归做湖乡女人的本色了。其实这就是生活和命。这样一想,他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勉强笑笑说:“这次回来就是来看看你......你们,离开久了还是很想念的。你还过得好吗?”
  禾妹子咬咬嘴唇克制着自己。眼前这个曾经令她疯狂过的男人,原以为永远消失了。如今仿佛从天而降,兀然出现,令她翻江倒海。他看上去还那么年轻帅气,由于多了一些稳重,更显出男人的魅力。可是自己已经是为人妻为人母的人了。除了感叹命运,再不允许有其他奢望了。她把枣木椅子搬过来请他坐下,自己坐在摇篮边沿,边轻轻晃动摇篮,说:“日子还过得去,比公社那边好些。你呢,怎么还回来?你连房子都没有了,也只能像这些下放学生一样回老家去。”
  李韦良说:“户口还在这里,回去算黑户。不过,黑户就黑户吧,反正不是我一个。”他停顿了一下问,“你知道白莲湖边那个司马吗?他去哪里了?”
  “你认识他?”
  “嗯,他是艺术家,一个大知识分子。”
  禾妹子吃惊地看着他:“大知识分子?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盲流呢。我来的那年冬天就走了。听说病得快要死了,他家里来人把他弄走的。是不是死了也不知道。”
  李韦良心里一沉。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那么背时呢?他叹了一口气说:“这么说,司马老师生死未卜?唉,我还欠着他的人情呢。”
  禾妹子安慰他说:“人情这东西,欠着就欠着吧,还得上是缘分,还不上是命,随缘吧。”
  李韦良吃惊地看着禾妹子,几年不见,生活把她磨得深邃了,成熟了。难怪见到他能够表现得如此平静。他由衷地说:“禾妹子啊,你活出了明白。你这话说得真好,很多冥冥中的事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也许一切是天意天缘。随缘,随缘。”他本来还想说说歉疚,说说遗憾,可是那些还有什么意义呢?一个人活明白了,什么都放得下了。他没有打开那幅油画,打开看了,除了徒生伤感还能有什么?
  李韦良以西方人告别的方式拥抱了一下禾妹子。他看见禾妹子眼里闪现晶莹泪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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